达延汗是如今的北元大汗,掌鞑靼各部。查干巴日乃鞑靼管辖之下土默特部族首领,数月前奉命攻打巴彦淖尔,被武成王孙女钟离珝(xu)率兵生擒。
晴空万里下的草原一望无际,骏马驰骋,牛羊成群,只见毡房座座,炊烟袅袅,可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王帐内传了出来,打破了这怡人的宁静。
鲜血沿着弯刀一滴滴淌下,达延汗将尸体踹开,唇角勾起冷酷的笑,“通晓各部,任何敢窝藏台吉宝音的,杀无赦!”
说罢又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一众瑟瑟发抖、哀哭不止的男子,“把这些奴隶都关进木笼,打今儿起,每天抽一百鞭子,直到台吉宝音出现为止!”
贺兰山深处,宝音偷偷牵马离开了部众,才行了不到片刻,就见乌兰从路旁的巨石后闪出身来,拦住去路。
她一把夺过缰绳,急赤白脸的大吼道:“你不能自投罗网!达延汗不会放过你的!”
宝音跳下马,坦然迎着她的目光,带着无比的倔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爸他们生不如死!我必须去王帐!必须去!”
按照北元律例,查干巴日被冠以叛徒罪名,家族女子皆会被枭首,而男子则沦为奴隶。
“额吉死的好冤,她的头颅就悬在王帐外的高杆上。额各其为了救我,被乱刃砍死。换作是你,能甘心吗?”
似有苦涩的胆汁涌入鼻腔,晶莹的泪珠在细密的睫毛上滚动,他原本光彩熠熠的双眸溢满了沉痛的哀伤。
乌兰的心瞬间被巨石碾过,嘴唇颤了几颤,轻轻按住他两臂,“达延汗早觊觎你的美貌,当年求娶而不得,一直怀恨在心!”
宝音挤出丝凄凉的苦笑,“她若仍对我贪恋着迷,我反倒多了几成胜算。”想要报仇,首先就得利用这点。
乌兰误以为他要拼个鱼死网破,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刺杀万万行不通!别说王帐内都是护卫,她本身就武艺高强,你绝非她对手!”
宝音嗤笑,“你错了,她不是咱们最大的仇家!”见乌兰有些发愣,又冷哼道:“景齊人.奸猾,挑起我部族之间猜忌,令我们自相残杀。”
查干巴日被俘后,武成王对其礼敬有加,并以姐妹相称,数月后放其归蒙,更送了粮食布匹,珠宝牛羊。
乌兰紧紧攥起拳头,两眼通红,“钟离霆就是只老狐狸,偏偏达延汗与领主有宿怨,正愁没把柄吞并咱们!”
宝音毫不掩饰满腔的恨意,“所以说,钟离霆是仇人,达延汗也是仇人,我要她们自食恶果,来告慰额吉的在天之灵!”
乌兰料他已有打算,“你想利用达延汗报仇吗?”待他凑近耳畔低语了几句,整颗心惊得要跳出来,“能成吗?这实在太冒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宝音自信的笑道:“我了解达延汗,她自负、贪婪,且对诺敏之死耿耿于怀。”
诺敏是达延汗的胞姐,八年前,在与景齊的对战中遭遇埋伏,被武成王钟离霆枪挑马下。
宝音仰头,望着那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眼中蕴含着辽阔的幽怨,又充满了无限的希翼,“愿长生天保佑我!愿额吉与额各其在天之灵保佑我!”
自今日起,他的余生都只为报仇,无论成败。
乌兰知他心意决绝,劝阻的话尽数哽在喉咙里,再难出口。其实,她很想带他远走高飞,可她明白,他生性执拗且无畏,决计不会罢手。
八岁那年,他就敢孤身一人追击饿狼,十岁那年,他遭受诺敏的轻薄,引了毒蜂蛰得她满头包,十二岁那年,他施展计谋,最终迫使达延汗放弃求娶。
他是草原的鹰,宁愿壮烈的死,不愿苟且的生。
罢了,他既有执念,她便奉上忠诚。
“眼下还剩五百人,你尽管吩咐!”这五百人都是查干巴日的亲兵,土默特部族其余部众均已投靠了达延汗。
宝音含笑,掏出了脖颈上佩戴的狼牙,“还记得这个吗?”
“记得!”乌兰先是一愣,随即会心一笑,两人的手掌紧紧交握在了胸前。“虽风雪亦践其约, 虽天雨亦赴其会, 宝音,我会在老地方等你!”
此时的宁夏府都司衙门内,武成王钟离霆正在与孙女钟离珝密谈。瞧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哪有丝毫病重之态?
钟离珝心怀感佩,“祖母真乃神机妙算,陛下果真派俪王作为钦差。”
钟离霆微微含笑,“边防九镇之中,延绥、宁夏、甘肃、固原一直是重中之重,然陛下却鞭长莫及。此番总算有了机会,她必然会派个可靠之人前来查探虚实,俪王是最佳人选。”
钟离珝暗忖片刻,“的确,顾溪亦可靠,却做不了重明卫的主,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重振漠北镇抚司!”
承珺煜疑心重,无法掌控武成王府的风吹草动,定会令她寝食难安。
钟离霆端起面前的奶茶慢悠悠呷了一口,忽然想起查干巴日,“给那头草原白虎建个衣冠冢吧,前个儿夜里,她托梦来骂我。”
钟离珝扑哧一乐,“她骂您什么?”
“还不是一世英明尽丧我手,死不瞑目之类的。”钟离霆从来都不吃亏,“我也没客气,狠狠骂回去了。”
“骂得好!”钟离珝哈哈大笑,“她那张嘴臭的很,自打被俘就没消停过,要不是您拦着,我好几次都想她把舌头割了!”
“她那是心里憋屈。或许起初真想求死,可咱们好吃好喝的款待,她又起了贪生之念。”
钟离珝连连点头,“孙女也这样认为。她在静得园挺享受的,您送她粮食财宝,她也未曾拒绝,所以,她死的不冤!”
说着走到钟离霆背后,轻柔地替她捏肩,“自古行反间计,一个巴掌拍不响,查干巴日若是效仿张世杰、陆秀夫,早早断了咱们的念想,计谋焉能成功?”
钟离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舒展筋骨,“阿韵可有消息传来?”
“有!不少小部族都替查干巴日鸣不平,通过阿韵递了讯息,愿与景齊修好,希望获得庇护。”
“听说那个台吉宝音逃出来了?”
“是,达延汗恼羞成怒,日日凌虐他的父叔兄弟,逼他现身。”钟离珝随着钟离霆走了几步,“祖母,咱们若能搭救台吉宝音,定能赢得更多部族的尊重与投靠。”
钟离霆停下脚步,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道:“怎吗?看见人家的画像,动心了?”
钟离珝脸颊微红,透出些许尴尬,“哪有的事?孙女只是久闻他的芳名,不忍他沦为奴隶罢了。”
钟离霆心里暗乐,丫头,喜欢就是喜欢,有啥不好意思承认的?面上却不动声色,揭过了这茬儿,“让阿韵快回来吧,这次招待俪王,非他不可!”
新婚的第三日,玹铮亲送夜隐去了顾府。
顾渊并未出来相见,而是侍从怜心出来禀奏,“王主,隐月阁昨儿给公子送了封信,似乎措辞强硬,公子一夜都未好眠。”
“信呢?”
“公子不让看,奴才谨遵王主的吩咐,不敢造次。”怜心与怜意均是玹铮送给顾渊的贴身侍从,负责照料顾渊起居。
玹铮颔首,“知道了,你回去好好伺候公子,本王自有主张。”
晌午过后,数百重明卫将菡萏春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湖心亭内,隐月阁主与玹铮相对而坐,双眼中升腾起无法遏止的怒火,“王主不觉得过分吗?”
“过分?”玹铮不温不火,拈起一枚枚棋子摆在棋盘之上,“所谓先礼后兵,本王还没动真章呢!至于接下来如何,那就要看尊驾了。”
“此言何意?”
“说白了,你答应放过小渊,本王便撤走重明卫,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你若一意孤行的话......”
见玹铮两手一摊,隐月阁主气得胸膛起伏,“你分明要生生阻断我与小渊的师徒情分!”
玹铮冷嗤,“若真有情分,也不会派人暗下杀手。人各有志,他既已认祖归宗,隐月阁又何苦纠缠?”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我对他有救命之恩!”
“即便如此,他这些年为你卖命,早还清了!”
“自隐月阁开宗以来,只有被逐出的叛逆,从未有过主动破门的弟子!”
“哼!说来说去不过是觉得有损颜面,阁主,别怪本王没提醒你,退一步海阔天空!”
“要是我不答应呢!”隐月阁主拍案而起,“王驾今日登门,当真我隐月阁是吃素的吗?”
面对她的逼视,玹铮泰然自若。“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没资格与本王讨价还价!”
隐月阁主猛地一噎。
玹铮缓缓起身,瞪着那金面,双眸炯炯,霸气凛冽,“重明卫接到密报,行刺案的逆党混入了菡萏春馆。此事可大可小,阁主若执迷不悟,本王只能将你的弟子尽数抓去诏狱审问。”
“你!”隐月阁主伸手点指着她,“你、你这是欲加之罪、仗势欺人!”
“是又怎样?”玹铮将棋盘向她推了推,揶揄笑道:“放心,你是小渊的师傅,就算进了诏狱,本王也会多加照拂。”
说完手指在石桌上敲了两下,隐月阁主低头观看,棋盘上“罢了”二字黑白分明。“自古民不与官争,阁主乃当世英豪,必定懂得这个道理。”
隐月阁主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拳紧紧攥起复又放开,每个字都似从牙缝儿里挤出,“好!自今日起,隐月阁再无顾渊此人!”
玹铮抱腕拱手,“多谢成全,也希望尊驾信守承诺,若再发生赏春宴之事,本王绝不善罢甘休!”
重明卫撤走后,阴无忌步入湖心亭,挂着得逞的笑意,“都说俪王狡诈,可还不是被阁主玩弄于鼓掌之中?”
隐月阁主品了口君山银针,拈起枚棋子,“俪王还年轻。”
阴无忌坐下自斟自饮,“菡萏春馆已不安全,未免节外生枝,您最好暂避一时。属下这次去漠北,会多给您带些药引回来。”
“直接把药引送去总坛,耽搁多日,本尊也是时候修炼神功第七重了。”若真能练成魔血白骨功第七重境界,池歆与承桓真她也不惧。
再说凤都南城的雅苑内,慕席祯为花无心打点行装,嗔怪中透着丝依依不舍,“怎么走这么急?”
花无心从背后轻轻搂住他,温存地蹭着他的脖颈,“我知你舍不得我!”
慕席祯的脸颊瞬间滚烫,好似冬日的炭火,幸亏日光从花窗照射进来,璀璨的光辉遮掩了他的娇羞。
他轻轻挣了两下,“放开我,大白天的,被瞧见不好。”
花无心用齿贝轻噬他的耳垂,“乖乖在家等我,待会儿咱们过秤,等我回来时,须得重个十斤八斤才成。”
慕席祯啐了她一口,“你把我当猪养啊?”
花无心扳过他肩头,摸着他尖瘦的下巴,“傻瓜,胖点儿好,胖点儿有福气。”说罢又低头望着他显怀的小腹,“我这次去漠北,你可有话捎带吗?”
慕席祯心念一动,顿时想起了自尽的慕后。
此刻遥远的宁夏王府内,钟离霆独立窗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绣像。
黄泉茫茫难寻,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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