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玹铮想阻拦已来不及,只得高声呼喝,“隐隐,住手!”
夜隐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又听出她语气中焦急之意,虽不情愿,到底撤去掌力,身形回纵,而顾渊亦收回杀招,后退了半步。
两人虽停止打斗,可眼神交锋,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玹铮只觉庭院内暗流汹涌,气氛说不出的古怪!而马昕等人虽听见响动纷纷赶来,亦都躲在跨院的月亮门处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顾渊率先发难,厉声质问,“这位公子,你我素未谋面,出手伤人是何道理?”
夜隐毫不示弱,气哼哼鼓着两腮,冷嗤道:“你还有脸问我?三更半夜,站在铮姐姐窗外偷窥,意欲何为?”
这话令顾渊一窒,面色微微挂不住,随即扭头望向玹铮,“不是说我随时都能来找你吗?莫非我来的不巧,坏了谁的好事?”
他说完冷冷瞟向夜隐,夜隐知他指桑骂槐,火冒三丈道:“你少贼喊捉贼!自己存了龌龊心思,反污蔑旁人!”
“污蔑?”顾渊义正辞严,“你敢说你是从大门进来的?深更半夜,不走正门,不经通报,越墙而入,难道不该被怀疑吗?”
“我......”夜隐语塞,他为了给玹铮惊喜,自然是偷溜进来的,况且瑞景轩门口有两只狗把门,别看他夜小祖宗天不怕地不怕,对狗却有着抹不去的忌惮。
一心一意想做第一个恭祝玹铮芳辰的人,却忘了这里不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他懊悔不迭,双颊晕出羞赧之色。
顾渊只当他理亏,不依不饶地指摘道:“古语有言,己身不正,何以正人?如今无话可说了吧?”
夜隐翻起眼皮,眸光泠泠,“这话你该对自己讲,半夜偷窥女子房门,被人撞破反咄咄逼人,不过是想拿捏住我的把柄,遮掩自身罢了。”
顾渊闻言恼羞成怒,一个箭步朝他冲了过去。
玹铮见势不妙,忙跃至二人中间阻拦,并劝解道:“好了好了,吵架无好言,都少说两句,又不是外人!”
她觉得自己出马,双方总会给几分薄面。谁知夜隐与顾渊竟各自瞪她一眼,异口同声道:“谁跟他不是外人!”
玹铮哭笑不得。猛记起池歆讲过,男人打架,最喜欢胡搅蛮缠,女人插手必会自讨苦吃。可眼下情形,如何能放任不管?
一个表弟,一个师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她默默叹气,见顾渊神色愤懑,率先柔声哄他,“我知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定有正事。”
顾渊眉色稍缓,轻轻一哼,“你明白就好!”
玹铮又走向夜隐,夜隐迎着她温柔的目光怀揣忐忑,“铮姐姐,我今夜未提前派人通报是因为想......”
“想给我个惊喜对吧?”玹铮将他几缕散垂的青丝别于他耳后,宠溺地笑道:“真是调皮得紧!”
说完,牵了他的手,将他领到顾渊面前,待去拉顾渊手时,顾渊轻嗽一声,微微侧身避开。
玹铮先对顾渊道:“这是宫隐,我已过世的四姑之子,陛下册封的淮安县君......”
顾渊面露惊诧,这段时间宫家少爷可谓声名远播,今日赏春阁内,乔贵卿与芷贵人还称赞他医术高超来着。
玹铮又笑着给夜隐作介绍,“这是我表弟顾渊,他脾气是有些急躁,方才言语不周之处,我替他给你赔礼。”
话音未落,夜隐猛甩开她的手,瞪大双眼,错愕地问,“铮姐姐,你说他是谁!”
“顾渊啊,我已故二舅舅之子......”
夜隐望着顾渊,眼皮一眨不眨,“你真是顾渊?”
“在下顾渊,敢问宫公子有何指教?”夜隐的目光中含着三分鄙夷、四分厌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令顾渊极不舒服。
他搞不懂,与对面之人相较,他明明个头高、武功好,气势强,却怎么还会生出寒凉之意呢?
夜隐紧盯着他,吃吃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顾家三少爷!”
玹铮听他语气觉得蹊跷,“隐隐,你们见过?”
“没见过!”夜隐边说边向顾渊逼近,鼻尖几乎要与他相触。“正因为没见过,我才得好好瞧瞧,顾三少究竟是什么东西变得!”
“你说什么!”顾渊不妨他又出言不逊,登时怫然作色,“宫公子,我敬你出身俪王父家,本想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可你连番挑衅,实在不知所谓!”
“我不知所谓?”夜隐正欲同他争辩,未料玹铮已挡在身前。
“隐隐,讲话要注重分寸,别耍小孩子脾气!”玹铮面沉似水,出言责备,“赶紧向小渊道歉!”
“跟他道歉?凭什么!”夜隐望着玹铮,满面伤心之色,声音亦透出几分凄凉,“我算看出来了,今晚,我才是不速之客......”
他自嘲的笑了两声,把心一横、牙一咬,施展轻功,嗖地纵上院墙,头也不回地离去。
玹铮急得大喊,“隐隐!”
方要去追,背后传来顾渊的冷笑,“宫公子脾气真大,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哪有半点世家风范!”
“小渊,这是误会,隐隐不是这样的人。”
“哼,俪王殿下的意思是我把他气成这样的呗?”顾渊忿忿不平,拂袖而去。
玹铮追了他两步,“小渊,小渊!”见他头也不回,颇为无奈,再望向昏沉夜色,夜隐早已不知去向。
密林深处,篝火燃燃,夜隐席地而坐,仰望着满天星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极为伤心。
“铮姐姐,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可我、可我就是忍不住......铮姐姐,你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都不喜欢我啦?”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叹息,“隐隐,你知错了吗?”
夜隐以为是幻觉,狠狠在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的,“没可能、没可能!铮姐姐不会来找我的!”
玹铮抱臂站在他身后,忍俊不禁,“你回头瞅瞅!”
他闻听猛然起身回眸,使劲儿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惊喜交加,“铮姐姐,真的是你啊!”
飕飕的夜风袭来,玹铮见他瑟瑟发抖,忙解下披风将他严严实实裹住,又抬手捏了捏他冰凉的小脸,“冻着了吧?你呀!真叫我找的好苦!”
畅春园依山而建,四周层林密布,别说黑黢黢的深夜,就是大白天找人也得费番功夫。
夜隐也很纳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话音未落,千狐灵与铮黑心猛蹿过来,吓得他一个激灵,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扎进玹铮怀里,声音发颤,“狗...狗!”
无数血腥的画面瞬间涌进脑子里,他面色发白,冷汗直冒,身子都僵了。
玹铮见他害怕,忙打声呼哨,千狐灵就乖乖地跑远了,而铮黑心亦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放心吧,那狗不咬人。” 玹铮轻柔地拍打他后背,又搂着他坐在火堆旁,细细与他诉说原委。“你走之后,我在门边看见了一个攒盒与一方锦盒。”
攒盒中是九个精巧的糖人儿,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各个都似有唐纾的神.韵;而锦盒内则是承桓真素日最爱用的天香粉,精巧雅致,或方、或圆、或六棱、或八角,上面压着桃花、玉兰、海棠等纹样,款款不同,香气四溢。
玹铮知晓这便是唐纾与夜隐送的生辰礼。
“千狐灵嗅觉灵敏,我给它闻了天香粉,它就带我找到了你。”夜隐闻言,偷偷瞟了眼千狐灵,见它模样乖顺,渐渐打消了惧意。
林子里静悄悄的,不远处有条溪流,潺潺的水声与火堆的噼啪声交织,夜隐垂着头、抿着嘴,不敢去瞧玹铮脸色。
玹铮本想狠狠训斥他一顿,可方才见他泪眼朦胧,忍不住生了怜意,于是放缓语调道:“你气性也忒大了!一言不合就跑,若真有个闪失,叫我情何以堪?又如何跟舅公与婆婆交待?”
“我、我错了,我的确不该那样......”其实夜小祖宗的真正意思是,要跑也不应该是他跑!
玹铮哪晓得他那些百转回肠,见他态度端正,满意地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回头你与小渊相互赔个礼,漫天的云彩就散了!”
夜隐蹙了蹙秀眉,咬了咬樱唇,“听婆婆说,顾三少失踪了好些年,你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他吗?”
“自然能确定!”
“万一他是假冒的呢?......我是说万一!”
玹铮打量着他紧张且焦急的神情,莞尔道:“放心吧,我从孙大圣那里求了个火眼金睛的妙宗儿,这世间的魑魅魍魉啊休想骗得了我!”
“切!”夜隐嫌她没正经,“俗话说,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铮姐姐,你可别大意!”
“隐隐,你似乎对小渊很有成见啊?”
面对玹铮审视的目光,夜隐嘟着嘴,“才没有呢!我只是觉得他满身戾气,凶巴巴的,根本就不像世家公子。”
玹铮揶揄笑道:“那世家公子该什么样儿?是该大半夜溜门串户呢,还是一不高兴就赌气跑掉呢?”
“好哇,铮姐姐你编排我!”夜隐听她拿自己调笑,蹙眉娇嗔,伸手便向她腋下挠去,却不料反被她得了手,酥痒难耐,连连告饶。
玹铮一边替他擦拭眼角笑出的眼泪一边察看他神色,“老实说,是不是吃醋啦?”
夜隐脸腾地红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许瞎猜!”
玹铮见他嘴硬,恳切道:“隐隐,这些年小渊吃苦受罪,生活艰难,你也曾经受大难,与他同病相怜,日后更要好好相处!”
既承诺要看护顾渊,又应了夜隐的婚事,这两人早晚要同住一个屋檐下,玹铮自然盼着他们和睦。
夜隐双手绞在一处,沉吟片刻,“铮姐姐,我其实有些话想同你说......”
玹铮见他踌躇不已,给了他个安定的眼神,“说吧。”
“我......”他刚说了个我字,肚子忽然咕得一叫,惹得玹铮扑哧一笑。
他登时臊红了脸,“我......”第二个我字出口时,肚子又开始叫唤,这回连着好几声。
他沮丧万分,心说,五脏庙怎么此时出幺蛾子?
正待张口,腹中已肠鸣大作,引得玹铮哈哈大笑,“好啦,铮姐姐知道你饿啦,走吧,咱们找吃的去!”
密林不远处有座李园,依山势修建,青石铺路,彩绘粉墙,亭台楼阁十分精美,花圃错落有致,梧桐、翠竹、芭蕉、兰草应有尽有,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富贵。
有小侍起夜,却迷迷糊糊走错了路,心里正琢磨怎么绕到前头花厅来了,忽听见一女一男肆意的笑声。
他驻足在月亮门处往里张望,但见花厅四门紧闭,却灯火通明,还不时有人影儿晃动,顿吓了一跳。
厅内,夜隐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指着楠木樱草琉璃屏风及檀木桌椅笑道:“这户人家真阔绰,铮姐姐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好吃的?”
玹铮得意道:“西山风水好,许多大户都建了园子,虽不知这是哪家,不过凭她是谁,活该孝敬咱们!”
说罢指着檀木八仙桌上的干果与点心,“赶紧吃!吃完了还得回洞府去!”她故意提高嗓门咬重洞府二字,并连连给夜隐使眼色,夜隐顿时心领神会。
他眼珠一转,三步并做两步从墙角的豆青釉缠枝莲青花掸瓶里抽出两只鸡毛掸子,分给玹铮一个,然后走到门边故意拿腔作调道:“好姐姐,我觉得我的尾巴比你的好看,不信咱比比!”
那小侍本以为家里进了贼,正躲在廊下柱子后查看动静,此刻猛听得尾巴二字,头皮登时就炸开了。
原来这西山素有狐仙的传说,且传得玄乎其玄。
只见槅扇门上映着一大一小两团毛茸茸的影子,蓬蓬松松的,真如狐狸尾巴的模样,小侍腿肚子抽筋,扑通一声就瘫倒在地。
他手脚并用想往外爬,可忽然门开了道缝儿,里头传出声呵斥,“哪里去!”
小侍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不敢再动,就地磕头如捣蒜,“狐仙饶命!狐仙饶命!小的瘦弱,还不够您塞牙的,求您高抬贵手!”
玹铮与夜隐听了,都捂住肚子憋着笑。
夜隐装模作样道:“你走运了,今日本仙不杀生,你只要奉些好吃好喝的来,本仙就饶你性命!”
墙外还趴着两只狗,总得给它们打点秋风。
小侍闻听如蒙大赦,“多谢狐仙慈悲!昨晚我家主人招呼客人,厨房备了许多烧鸡酱鸭,小的这就给您去拿!”
“等等!”他没爬几步又被玹铮喊住,“记住,胆敢耍花样喊人,别说是你,这宅子的性命都难保!”
小侍连称不敢,再三赌咒发誓,屁滚尿流的跑了。过了没一刻,他用荷叶包了两只烧鸡、两只酱鸭,战战兢兢奉于厅门外。
玹铮呼喝,“闭眼!”
小侍哪敢不从,闭眼伏地,不敢抬头。
只听门吱呀一声,紧接着凉风骤起,随即恢复了寂静。
小侍怯怯地喊了几句狐仙,见无人应答,这才敢睁开眼睛,鸡鸭皆已不见,唯有一锭十两纹银摆在地上,流光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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