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这般勾魂,所以连玹铮也割舍不下,即便只是偶尔垂问,却一直派人盯着牡丹院的动向,心思不言自明。
风七七晃神的功夫,林绛心已打开食盒,取出小食供她查验。那碟碟美味精致香醇,色形俱全,令人顿生食欲。
风七七指着其中一碟问道:“这是糖吗?”
“回大人话,这是阿胶糖,阿胶用黄酒沁了,用冰糖蒸化,再佐以核桃、红枣、桂圆、芝麻、枸杞等辅料熬煮、入模压平、晾凉风干。”
“啧啧啧!这东西看着小巧,想不到工序竟如此繁杂!”风七七感慨之余,又将目光投向青花瓷盅碗,“这又是何物?”
“是补血固元羹,除阿胶糖的用料外,还放了党参、当归、猪肝、花生,配以乌鸡汤小火温煮,清甜可口,最为益气补血。”
讲到自己拿手的厨艺,林绛心渐渐从容起来,眉眼间神采奕奕。
风七七举起个缠枝莲纹的骨瓷碟,“这个本官知道,这是枣儿!”
林绛心打量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掩嘴笑道:“这是将阿胶、蜂蜜、冰糖熬化,再给枣包浆制成,甜入心脾,因此奴才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胶金丝蜜。”
裘珵抚掌,“好听好听,绛心人如其名,就是兰心蕙质!”
余下阿胶鸡子糕、红豆桃胶银耳羹、当归羊肉等,也无外乎都是补血之物。风七七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对林绛心高看了几眼,亦替玹铮感到欣慰。
林绛心见她沉吟不语,以为她多疑,便每样取了点亲口服食,“大人请放心,食物无毒,奴才敢以林家上下的性命作保。”
裘珵推了推风七七,娇声道:“大人,绛心可是一夜没睡,您千万别糟蹋了美人的芳心啊!”
风七七回眸,笑着在他脸上使劲儿捏了一把,“你瞧瞧人家,还不把你的芳心也赶紧掏出来?”
“呦!您这是嫌弃奴才厨艺不精?”裘珵假装赌气,“罢了,奴才笨手笨脚,讨不得您欢喜!教坊司别的不多,就是郎倌多,下回您仔细挑、精心拣,可得选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针织厨艺出类拔萃的!”
“嗬!本官只说了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风七七故意使劲儿闻了闻,“没瞧见醋瓶呀,屋里哪来那么大酸味儿?”
裘珵撇嘴,“奴才就是那瓶醋,行了吧?”
风七七猛地扯住他手腕不放,“你是米醋、陈醋,还是那酸而不涩、香而微甜的镇江醋啊?赶紧剥开了心儿,让本官好好尝尝!”
“敢情您方才没尝过瘾啊?”裘珵的笑声像银铃儿似的,透着无尽的欢愉,他附耳轻声,“大人,您可都用过刑了,奴才的心儿不早被您纳入囊中了吗?”
这话语意双关,风七七浮出邪魅之笑,亦咬耳蜜语,“本官饿得快,又想蘸醋吃饺子啦。还有,那夹棍之刑过瘾吧,你放心,本官独创,只给你用。”
“哎呀!大人您坏死了!”裘珵面皮滚烫,举拳便捶,可到底既不敢又不舍,落在风七七肩上,化作缠绵的缱绻。
而林绛心这厢见她俩旁若无人般恩爱调.笑,早羞得面红耳赤,头发丝都根根冒着热气。
风七七看出他窘迫,轻嗽一声,频频颔首赞许道:“算你有心,也不枉王主当日饶你性命。”
林绛心面露感激,对玹铮的关切显然也出自真心实意,“王主对奴才的宽宥之恩、照拂之情,奴才永生不忘,区区药膳,实难表达奴才心意之万一。”
他绝世秀色、绰约风姿,再度令风七七晃了晃神儿。
片刻后风七七唏嘘道:“罢了,念你拳拳之心,本官总不好辜负,便允你所请。”
林绛心还未拜谢,裘珵已感激道:“就知大人最最心善!”
风七七执他手令他坐在身边,又瞥了屈膝的林绛心一眼,“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还不从实招来?”
“就知瞒不过大人。”裘珵抿嘴娇笑,“绛心听闻俪王主受伤,哭得眼睛都肿了,奴才实不忍心,才答应帮他。”
风七七对林绛心摆手示意,“好了,你的心意本官自会禀明王主,先下去吧。”说罢就势将裘珵楼在怀中,盘算着是否真再煮回饺子玩。
林绛心走了两步忽又站住,神色踌躇,双手绞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柔声道:“大人,奴才还想向您打听个人。”
裘珵就觉得风七七手臂猛然一紧,顿知不妙,赶忙给林绛心使眼色,可惜林绛心始终垂着头,压根儿没留意。
“大人,奴才听说重明卫护驾伤亡惨重,所以想打听......”
话未说完,裘珵已重重咳嗽起来。林绛心察觉不妥,心头骤紧,到嘴边儿的话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室内顿时沉寂。
风七七冷冽的笑声传来,“说啊,为何不说了?”
“大人......”裘珵暗暗责怪林绛心多嘴,想打圆场,可凝视着风七七眼底蓄起的寒光,又吓得噤若寒蝉。
他忙起身跪倒,“大人,您别误会!”
林绛心发现风七七面色不善,也不知因何触怒了她,亦紧挨着裘珵跪下,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奴才是否说错了话?”
“哼,话倒是没说错,就是心意用错了地方!”风七七一边冷笑一边从美人榻上坐起,眸色冷若秋霜,“林绛心,你想打听凌千户的安危,对吗?”
“大人......”被风七七戳中心事,林绛心吓得发怔,支支吾吾道:“凌千户受俪王主之命对奴才照拂颇多,奴才只是、只是......”
“照拂颇多?”风七七寒气逼人,冷嗤着,“就因她照拂颇多,你便同她饮酒、对奏、吟诗、赏月。林绛心,你胆子挺大啊!与姓凌的如此暧昧,就不怕王主怪罪吗?”
此言一出,室内光线明明灿烂若金,林绛心却如乌云盖顶。他吓得脸色苍白,竭力分辩,“大人,奴才与凌千户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风七七只觉好笑,她环视四周,讥诮道:“这是哪儿啊?这是教坊司!你个郎倌口口声声辩什么清白,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你学的便是勾.人的本事,卖的也是勾.人的手段。”说着,她紧走两步来到林绛心面前,狠狠捏住他的下巴,满含怒意道:“你不懂事,本官今儿就教你个乖!”
“大人,求您饶了绛心吧!”裘珵攀住风七七的胳膊苦苦哀告,却被她大力甩开,跌伏于地。
林绛心被迫与风七七凛冽、恼怒的眸光对视,半个字都不敢争辩。风七七力道极大,仿佛扼着得不是人的下巴,而是一块不知疼痛的顽石。
林绛心肩头耸动,珠泪滑落,断断续续地发出微弱且痛苦的低吟。
风七七用手指蘸了他一滴眼泪放进口中吸吮,嘲笑道:“梨花带雨堪称绝色,可本官偏偏不吃你这套!”
对于郎倌来说,恩客都是露水姻缘,朝秦慕楚乃是常情。可风七七深知玹铮对林绛心不同寻常,因此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要扼杀于无形。
裘珵再次哭求道:“大人,绛心身子弱,您千万别伤着他!”
“放心,他是王主点名伺候的人,本官哪敢伤他呀!”话虽这么讲,风七七却硬下心肠,加重力道,直到林绛心忍不住痛苦哀嚎,“林公子,你须谨记,王主最恨男人三心二意。她既饶了你贱命,你就只能讨她一人欢心。倘若再让本官听见你关心别的女人......”
她抬手狠狠在林绛心脸上拍打了几下,吓得林绛心瑟瑟不已。“告诉你,若敢对不住王主,本官定会让你比吃了醉生梦死还难受。”
说罢她丢开林绛心,拎了食盒自行离去。林绛心瘫跪在地,身子仍不停地抖动,也不知因惊吓还是伤心。
裘珵顾不得去追风七七,一把紧紧抱住林绛心,连声唤道“绛心!绛心!”
林绛心猛扑进裘珵怀里放声大哭。屋外,艳阳在多姿的石榴树枝干上洒满金辉,那般美好与吉祥之意,却难掩林绛心的哀哀苦楚。
梳洗之后,兄弟俩促膝而坐。裘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数落道:“你呀,早告诫你不许提凌千户,你就是不听!”
“我、我见风大人和颜悦色的,我以为......”
“你以为!”裘珵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好再多加责备。他处心积虑就为了林绛心能露个脸,不成想却有些弄巧成拙。
他不停安慰自己,风七七并非长舌妇,应该不至于向玹铮进谗言。稍稍平复了心绪后,他死死盯着林绛心,“你实话告诉我,你与那凌千户真没什么?”
林绛心本垂着头,闻言猛扬起脸,眼泪又呼之欲出,“连表哥也不信我吗?”
他见过的重明卫各个凶神恶煞,唯有凌陌晓温柔随和,待人宽厚,令他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感。
况且凌陌晓是真正尊重他,从未把他当做低贱的郎倌看待,更不会像其他人那般打心底视他为玩物。
他不敢抱怨风七七的苛责,却又满腹委屈,两手不停绕着宫绦的穗子,懦懦道:“表哥,我还是担心凌千户的安危,风大人会不会迁怒于她?”
裘珵因生气反笑起来,“我的小祖宗,怪不得风大人骂你,你还真真冥顽不灵!你怎么不琢磨琢磨,那凌千户为何待你与众不同?”
“她、她是好人......”
“好人?”裘珵冷嗤,“能在重明卫当差,人能好到哪儿去?当年十大世家,哪个不是被重明卫抄的?你跟我,也是被重明卫抓进诏狱的吧?”
回想当年凄惨情景,裘珵的眼角也湿润了。林绛心疑惑地凝望向他,“既如此,表哥还跟风大人......?”
裘珵笑容惨淡,颇有几分审时度势的无奈,“识时务者为俊杰,风大人既美貌又有权势,还深得俪王主的器重,跟着她总好过跟着上官紫云吧?”
况且相比之下,风七七的确比上官紫云待自己好了数倍不止。
裘珵紧紧攥住林绛心寒凉的手,“好弟弟,咱们这些人里头数你样貌拔尖儿,表哥这辈子是不中用了,可你还有机会!”
林绛心面带踌躇,咬着嘴唇道:“我并非不懂表哥的苦心,可俪王主真能赎我出教坊司吗?教坊司的规矩可是陛下钦定的。”
永不得赎四字就仿佛系在教坊司男儿身上的重重锁链,令他们无处可逃。“表哥,或许这只是你我的奢念......”
“就算是奢念,也要试试!”裘珵并不似林绛心那样悲观,“凭俪王主的权势、帝宠,只要她开口......绛心,听表哥的话,俪王主是你唯一希望,你只有讨她欢心,独霸她恩宠,才有机会离开这牢笼。”
“表哥,我、我......”林绛心神色犹豫,心中五味杂陈,“我不是不愿,是怕力有不逮。”
裘珵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绛心,求你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表哥、初心、允心,为了咱们林裘两家,你也得尽力。答应表哥,好不好?”
“表哥你先起来......”
“不!你若不答应,表哥就长跪不起!”
林绛心泪眼婆娑,心中万般纠结,架不住裘珵再三哀求,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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