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苏珂怀揣心事,拿着玉牌反复摩挲。自从两天前遇到廖氏和苏羡,他一直就闷闷不乐。
菱角替他披了件衣裳,“主子又在思念老爷?”
苏珂眼角有些湿润,“我爹这辈子,太苦了。”
菱角眼圈也微微泛红,“这玉牌是老爷留给您的嫁妆吗?”
苏珂轻叹,“虽是我爹留给我的,却不是祖传的。当年生活再窘迫,爹也不肯卖掉这玉牌,只因此乃定情信物。”
去苏府拜见苏玫庭妻夫,苏珂并未佩戴这玉牌,那日被苏羡看到,便以祖传搪塞。
菱角慨叹,“老爷真乃长情之人。”
苏珂却怒其不争,“人家早就琵琶别抱,独他一人长情,还执迷不悟。”
说罢,又想起“棒打薄情妻”中几句戏词:骂一声,负心女,原以为你好才好貌好心性,谁承想你少恩少德少真心。
朱氏这一生,错爱了苏玫庭,死不瞑目。
菱角见苏珂悲愤交加的神色,不禁劝道:“往事已矣,主子莫要伤怀。当年您得遇王主大难不死,如今又御封侍郎吐气扬眉,也算苦尽甘来。”
苏珂知他关心发自肺腑,不免一笑,“是啊,人该知足。”
小侍莲蓬端了碗五彩汤圆的夜宵来,苏珂心不在焉地搅了两搅,“再去长信殿瞧瞧,王主回来了没有?”
莲蓬应声自去。
苏珂拿着礼单又端详了一遍,翌日便是二月初一,前往两府行纳彩之礼的日子。自己并不在乎什么虚礼,只是卓府那边马虎不得,少不了墨依亲力亲为。
想起墨依,他问菱角,“旖画可好些了?”
“已退烧了,人也精神多了。”
“那云霓呢?”毕竟主仆一场,总归放心不下。
菱角心中难过,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已经能下床了,奴才给他送了些换洗衣衫和散碎银两。”虽说发去外院洒扫,到底挨了二十板子。
见苏珂一个劲儿朝门口张望,菱角撇嘴,“主子,您说王主是不是去教坊司拈花宿柳去了?”
“别胡说!除非应酬太女,否则王主不会去的。”
“可外头若没狐媚子勾王主的魂儿,王主能连续几晚夜不归宿?”这的确从未有过,苏珂也觉得奇怪。
“或许重明卫有要务在身......”
菱角神秘兮兮,“奴才可听说,王主看上了教坊司那个林氏,要蓄养他,不许他伺候别人!”
苏珂神色一变,“此话当真?”
“奴才不敢扯谎!前儿遇到马昕马百户,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主子,您说王主不会这几夜都宿在林氏那儿吧?”
牡丹院内灯明烛亮,林绛心刚落下最后一笔,便听到凌陌晓的笑声,“写什么这么入神?”
林绛心惊得羊毫笔滚落在案几上,“没、没什么!”
凌陌晓一把抄起书案上的宣纸,只见梅花小楷洋洋洒洒好几百字,“祭慕氏席祯......”她猛然望向林绛心,“你写的?”
林绛心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奴才知错了!求您、求您千万别禀报俪王主!”
见他泫然欲泣,凌陌晓很心疼,“你先起来......”
林绛心回想着夜宴时玹铮狠绝之态,自觉大难临头,“求您了!倘若俪王主知晓,林氏族男难保!”
他嘤嘤悲泣,凌陌晓双手相搀,言辞凿凿,“放心,我不会说的。”
两人相对而坐,凌陌晓将祭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唏嘘道:“你与慕席祯可谓情谊深厚。”
林绛心含泪点头,“昔日慕哥哥极照顾奴才,奴才当他亲兄长一般。”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林绛心垂首拭泪,“奴才并非替自己分辩,但慕哥哥着实可怜。奴才作这祭文,只是想在他头七之时烧给他,略表寸心。”
凌陌晓将祭文交还于他,“收好吧,莫再让人瞧见。”
林绛心如蒙大赦,伏地叩了个头,“大人恩德,奴才无以为报!”
凌陌晓再次将他搀起,开解道:“你也无需过分悲伤,慕公子蕙质兰心,我想他并非是死了,而是天上少了一位司兰花的花神,所以才特意招了他去。”
林绛心心中骤暖,破涕为笑,“大人说的极是。”
凌陌晓适时转移话题,“你字迹遒媚秀逸,可是在教习院学的?”
“是。”
“教习院都教些什么?”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厨艺......”
“学的倒真齐全。”凌陌晓与林绛心相对而坐,“要是学不会呢?”
“教习院共传授十八项技艺,若学不会,就得受罚。”
凌陌晓颇为同情,“你当初一定遭过不少罪吧?”
林绛心笑容苦涩,“身为郎倌,挨打受骂在所难免,可与诫奴院相比,当真不值一提。”
香阁内芬芳四溢,温暖如春。裘珵殷勤地为风七七斟了杯酒,媚眼如丝,“还请大人满饮此杯。”
风七七仰头喝净,然后搂住裘珵的腰,任他坐在自己腿上,“那边回信儿了吗?”
“回了,不过,奴才不敢擅自拆阅。”裘珵拉着风七七的手探进前胸衣襟,风七七摸到了信管,在裘珵鼻头上轻轻刮了一下,“调皮!”
回复内容全在意料之中,风七七顺嘴夸奖,“做的不错。”
裘珵环住了风七七的脖颈,吐气如兰,“大人,奴才想讨个赏!”
风七七哈哈大笑,托他臀瓣,将他打横抱起,“好!本官就如你所愿!”
几番云雨过后,裘珵气喘吁吁,依偎在风七七怀中筋酥骨软。
风七七撩着他的青丝,“本官比上官紫云强吧?”
裘珵双颊宛如红艳的春桃,“大人好坏!”
风七七在他唇上狠狠啄了一口,“这话得反着听!”
裘珵一阵娇笑,只觉恢复了些力气,长腿情不自禁再度缠上,“大人可别嫌奴才嘴馋。”
风七七瞥着他左乳上一块浅色疤痕,“怎么弄的?”
裘珵神色一黯,踌躇片刻才道:“是、是在诫奴院弄的。”
“诫奴院?内廷司的诫奴院?”见裘珵面带怯色,风七七故意吓唬他,“以后胆敢不听话,本官就把你送去。”
裘珵心惊肉跳,一骨碌滚到床下,磕头如捣蒜,“大人,奴才一定听话!一定听话!”
风七七伸手拉他,“不过玩笑,至于吓成这样?”
裘珵抬眼,双眸湿润,“您不知道,那地方、那地方比诏狱还可怕呢!”
夜风拍打着窗棂,灯烛下,林绛心眸色凄凄,“大人可见过乞丐抢食?”见凌陌晓点头,又凄凉地笑了起来,“诫奴院的管事最喜欢玩乞丐抢食的游戏。”
先将数十名罪奴饿上四、五天,然后驱赶至空场,竹竿上吊一张饼,命罪奴争抢。罪奴们为抢夺那一口吃食,相互厮打,惨不忍睹,管事们则看得兴致勃勃,甚至还设赌局,轮流坐庄。
赢钱的赚得盆满钵满,输钱的便责打罪奴出气。
林绛心两手不停颤抖,“奴才到了诫奴院,才知什么尊严、什么骨气,都抵不过一顿饱饭。”
凌陌晓紧握住他的手,“一切都过去了。”
林绛心瞧了瞧身上的绫罗绸缎,望了望银盘中的珍馐美食,“是啊!如今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越发令人不敢再生反抗之心。”教坊司的郎倌人人都进过诫奴院,但凡有不听话的,孙氏只消以诫奴院三字威胁,便立竿见影。
凌陌晓被深深触动,一把将林绛心搂在怀中,“你信我,总有一日我会救你脱离这火坑。”
林绛心猝不及防,忙挣扎着推开凌陌晓,“大人......”
凌莫晓也自觉失态,“我、我只是想帮你......”
林绛心悲悯无奈,“大人难道不知,教坊司郎倌永不得赎吗?其实奴才早就认命了。”
凌陌晓心中大为不忍,又见他刻意侧过身去,于是灵机一动,抬手在他鬓边打了个响指,“你瞧这是什么?”
林绛心瞅着凌陌晓掌中粉白的茶花不由一愣。
凌陌晓晃了晃两手,再次将手伸向他发鬓,“哎哟!这个更不得了!”
一只莹润的玉蝉托在掌心里,凌陌晓对林绛心眨眼,“送你的。”
林绛心取过玉蝉,凌陌晓温柔之音入耳,“羽化重生,来日可期,君当自强!”
二月二龙抬头,又称“春龙节”。
这一日晴空万里,暖阳高照,帝后在流华宫与众君卿饮宴。
席间姹紫嫣红,惟独少了唐纾。
承珺煜眉心一沉,看向宫韶华,“嘉侍君好些了吗?”
宫韶华秀眉微蹙,“臣侍昨儿才去了趟衍庆宫,太医说还是静养为宜。”
话音未落,宜侍君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向荣泽察觉承珺煜面色不善,便陪笑道:“嘉侍君到底年轻,身强体健,不会有大碍的。”
这话令承珺煜神色稍缓。向荣泽使劲儿瞪了宜侍君一眼,都已传话叫他暂避锋芒,结果还眼巴巴跑来遭帝王厌恶。
宫韶华端起玉杯,“臣侍谨以此酒恭祝国运昌隆,江山永固!”众君卿亦随声附和。
承珺煜很是受用,赞许地点了点头,“好!”
丝竹之乐响起,宫侍们奉上佳肴。因是“春龙节”,菜名都与龙有关。龙凤呈祥、龙井虾仁、盘龙菜、飞龙汤,还有“龙耳”、“龙鳞”、“龙眼”、“龙须”。
乔贵卿望着承珺煜故作懵懂,“敢问陛下,‘春龙节’因何得名?”
承珺煜笑道:“龙,鳞中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长能短,春分登天,秋分而潜渊。”说罢对宫韶华笑了笑,“你懂得多,给他们讲讲。”
相传,某朝有位君后废了太女自立为帝,国境自此不雨。司掌天河的玉龙不忍百姓受灾挨饿,偷偷降雨触犯天条,被打下天宫,要想重登灵霄,除非金豆开花。
百姓为救龙王,到处寻开花的金豆。转年二月二这天,农户都在翻晒玉米种子,猛然有人发现,这玉米就好似金豆,炒开了,不就是金豆开花吗?于是百姓纷纷在院里设案焚香,供上“开花的金豆”。自此龙王被赦,又能兴云布雨、造福人间。
宫韶华讲得栩栩如生,乔贵卿恭维道:“还是皇贵君见多识广,臣侍万难匹及。”
承珺煜笑着打量他,“听说玹玢书读得不错!恰巧内廷司刚贡上一套白玉狼毫,便赏给她吧!”
乔贵卿受宠若惊,忙起身谢恩,“不是臣侍自夸,四公主虽比不得三位皇姐聪慧,好在知道用功。”
承珺煜又看向贤君殷良,“小四还那般调皮吗?”
殷贤君掩嘴而笑,“自上次在安泰殿闯了祸,臣侍便找了两个教习公公拘着他学规矩,可您也知道他那性子。”若说诸皇女之中,太女最得圣心,那么诸皇子中,便是四皇子最受宠爱。
承珺煜满面慈祥,“小四活泼好动,稍作管束即可,别扼杀了他的天性。”
向荣泽正色道:“可皇子身为天下男儿的表率,总不能过于娇纵。”
殷贤君面色讪讪,“是臣侍教子无方。”
他庶弟殷贵卿替他解围,“若论天下男儿表率,又有谁比得过二皇子呢?”二皇子是向荣泽亲生,宫中唯一的嫡皇子。
向荣泽觉得这话还算中听,便威势十足道:“尔等身为后宫君卿,为陛下开枝散叶乃第一要务,务必谨记在心。”
宫韶华与众人一同起身,“臣侍受教。”
向荣泽望着他揶揄道:“皇贵君乃君卿之首,更要以身作则。”
承珺煜闻听哼了一声,宫韶华则低眉顺目,“臣侍福薄,不如嘉侍君福泽深厚,臣侍惟愿嘉侍君能为陛下再添一位公主。”
话音未落,殿门外忽传来唐纾悲悲切切的哭腔,“陛下!臣侍有冤!您要给臣侍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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