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抬举(2018修改版)

    晚膳后,玹铮在长信殿暖阁默写心经。

    苏珂笑盈盈地替她研磨,待她收笔,由衷赞道:“王主笔走龙蛇,颇有‘颠张狂素’之风。”

    她抿唇一笑,“嘴巴竟跟抹了蜜似的,幸亏本王有自知之明。”搁笔后依老规矩将心经丢入炭盆,随即又叮嘱苏珂,“为稳妥起见,等你脚伤痊愈,亲自去查访那面纱上香料的来历,千万别惹人怀疑。”

    “您放心,奴才会格外谨慎。”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信陵的声音,“奴才拜见司总管。”

    她早料到司瑶会来,于是朝苏珂点点头。

    苏珂会意,满面春风地迎了出去,“司总管安好。”

    “苏公子客气。”司瑶笑得比往日热络,语气还透着关切,“见您行动不便,莫非扭伤了脚踝?”

    “正是,不过并无大碍。”蒙司瑶眷注,苏珂颇为受宠若惊,姿态愈发谦恭,“总管请。”

    司瑶进殿后跪倒叩拜,“王主万福金安,君上听闻您受了伤,特遣奴才前来探望。”

    玹铮命苏珂搀起司瑶,讪讪道:“昨儿刚顶撞了父君,还未曾进宫请罪,反倒劳父君惦记,本王真是不孝。”

    司瑶原还担心她仍在赌气,听了这话面色一松,“都说父女没有隔夜仇,君上压根儿没放在心里,您亦无需再自责。”言罢将各色补品交给苏珂。

    苏珂猜测这是要自己回避,于是看了看窗外的暮色,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从宫里到王府得个把时辰,想必总管尚未用晚饭,奴才这就去准备。”

    司瑶望着苏珂的背影称赞不已,“苏公子不仅花容月貌,且温柔聪慧,难怪深得王主宠爱。”

    这还是司瑶首次当自己的面夸奖苏珂,她诧异之余不由笑问,“瑶叔今夜过府,恐不止探伤这么简单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司瑶本已落座,此刻又站起身,“今日卓相入宫向陛下求了个恩典......”

    她听到恩典二字,心里咯噔一声,待司瑶将承珺煜赐婚的打算原原本本讲完,眉头拧得更紧,半晌未曾言语。

    司瑶见她面沉似水,便知她不情愿,于是道:“陛下说婚事由您自个儿定夺。”

    她嗤之以鼻,“真能由本王定夺?”

    司瑶踌躇片刻,“君上就猜您不乐意,所以派奴才前来同您商量个两全之策。”

    “事到如今,哪还有两全之策?”她叹了口气,起身在殿内踱步,“常言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本王这回算是栽在卓之杭那老狐狸手里了。”

    “您的意思是卓相故意算计您?”

    “不错,她先前已提过婚事,但遭本王拒绝,未料竟厚颜无耻去求陛下。”

    司瑶露出怨愤之色,“她、她这也太无赖了!陛下也是,明知卓六公子与康郡王指腹为婚,还乱点鸳鸯谱。就算要扫康郡王颜面,什么法子不成,偏偏要把君上和您都搅在里头。”

    “瑶叔认为陛下应允卓之杭的请婚是为打压承玹鏡?”

    “难道不是?”

    她一笑,示意司瑶安坐,随后不答反问,“三年前卓二公子患痘症退出侍选,为何卓家没把同为嫡子的卓念音送去补选,反送了庶出的芷贵人?”

    “这个?”司瑶被问得愣了片刻,“许是因当时卓六公子年纪尚幼。”

    她摇头,“卓念音虽排行第六,但三年前已满十五,年岁刚巧合适。”

    “那、那就是卓相舍不得亲生儿子参选,选不上会颜面扫地,选上了若不得宠,便会在宫里蹉跎一生......”

    “旁人或许会有这等顾虑,但卓之杭完全不必。她有从龙之功,陛下向来厚待她,又怎么委屈她的儿子?”

    “这倒是,凭卓六公子的家世,不仅能选上,还至少能获封正三品卿位。”司瑶说着愈发不解,“卓六公子入宫能得大好前程,卓相为何阻断他侍选之路,非要请陛下将他赐给您做侧室?”

    她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那是因为卓之杭很清楚,陛下不愿卓念音入宫。”

    司瑶瞠目结舌,“何、何以见得?”

    “三年前卓家嫡子出痘,卓之杭立主送芷贵人替补,芷贵人虽生得貌美,却是卑.贱的侍夫所出,当时许多朝臣弹劾卓之杭轻慢皇家,然陛下非但没责怪,反册封了芷贵人选秀最高的位分,并率先召他侍寝,这其中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入宫三载,芷贵人从才人晋升为贵人,虽不如嘉侍君得宠,但独霸启祥宫,足见承珺煜对其的优容。

    她深邃的目光透过金漆镂空雕花槅扇,仿佛落定在承珺煜驾前,“帝威不容冒犯,当年若非陛下授意纵容,卓家早就被治罪了。”

    司瑶边琢磨边颔首,“王主言之有理,许是陛下因卓六公子与康郡王订过亲所以嫌弃他。”

    “非也!陛下不是嫌弃卓念音,而是忌惮他。”

    “忌惮?”

    “对,漫说当年有过指腹为婚之事,即便没有,卓之杭临阵倒戈,见风使舵,陛下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加以信任。”

    十年前本应由蔡琳告发珺烨,结果卓之杭竟抢在了前头,着实出乎承珺煜预料。后来论功行赏,承珺煜虽加封卓之杭左督御史、文渊阁大学士,并赐下许多财帛田产,却并不授予六部实权,可见存了提防之心。

    “陛下不敢委卓之杭重任,自然也不能让卓之杭的亲生嫡子入宫,免得真有了卓氏血脉的凤嗣,卓家再生出妄念。瑶叔细想,芷贵人不过是卓之杭的外甥,又出身卑微,只要赐予名分,再给上些体面,就可堵住悠悠众口,然陛下真要纳了卓念音,就得时刻留神,不能落个怠慢功臣嫡子的名声。陛下本就猜忌卓之杭,又岂容卓念音做枕边人,给自己徒增麻烦?”

    “原来如此。”司瑶茅塞顿开,“陛下猜忌卓相,不愿卓家嫡子入宫,当年卓二公子恐也是受了嫡出身份的连累,所以才患了痘症。”

    “瑶叔所言甚是。”她与司瑶相视而笑,“卓家不送子参选不合规矩,但又不能送嫡子,卓之杭正是看透了陛下的心思,才会在三年前力排众议让芷贵人顶替,如今又赶在侍选之前,死皮赖脸请陛下赐婚。”

    司瑶心惊不已,“想不到卓相竟能勘破圣意。”

    “她确有几分本事。”虽说恼恨卓之杭的所作所为,但经过此事,她对卓之杭亦高看了两眼,“三年前,陛下或许就已为卓念音的婚事发愁,卓之杭此举无异雪中送炭,陛下自然喜闻乐见。”

    司瑶沉吟,“那除王主之外,陛下也可以把卓六公子赐给旁人......”

    “旁人?瑶叔是指太女还是慎亲王?”她自嘲似的挤出丝苦笑,“陛下既要用卓家,又要防着卓家。太女离皇位太近,慎亲王亦掌控六部实权,都不如本王合适,况且本王与卓氏素有旧怨,即便娶他进门也不会多加宠爱,更能令陛下放心。当然,陛下这样做还能顺便打承玹鏡的脸,又何乐不为?”

    “敢情陛下是想让您替她掌控卓家、防范卓家。”司瑶长吁短叹,“陛下倒是满意了,可却苦了您,也苦了君上。”

    “瑶叔这话未免矫情,赐婚是何等荣耀,旁人求都求不来,怎能言苦?”

    “那您打算应下这桩婚事?”

    “圣意难违,为了卓念音忤逆陛下不值当。正如陛下所说,侧君而已,无需举案齐眉,偌大的王府,多养个闲人还不容易。”

    司瑶见她拿定主意,虽替她委屈,却也无可奈何,“您放心,君上会竭尽全力管教好卓氏的。”

    “是该好生管管,不过请父君把握分寸,如今这情形,若发落狠了,也会惹陛下不快。”

    “奴才...牢记在心。”

    相谈完毕,苏珂送来晚饭。

    因司瑶祖籍杭州,他特意备了席江浙菜肴。

    龙井虾仁、酒蒸鳅鱼、五味焙鸡、油焖春笋、外加玲珑精致的定胜糕、豆香麻糍,令司瑶大快朵颐。

    司瑶出府前拉着他的手道:“皇贵君命我告诉苏公子,您伺候王主多年,又深得王主宠爱,该有个正经名分才是。”

    他惊呆之余还以为听错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问,“您、您说真的?”

    “这样的事情如何拿来玩笑?君上已替您向陛下请封,相信不久之后,您就是亲王侍郎了。”

    虽说侍郎的品级比侧君低,但也会计入宗室玉牒,算是王府正经内眷。因深知宫韶华不待见自己,他早就绝了奢念,只盼玹铮不要再因他的位分同宫韶华怄气,却未料宫韶华竟会主动施恩。

    他何等聪慧、乖觉,立马撩袍跪倒,“皇贵君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今后必将尽心尽力伺候王主、侍奉君上。”

    司瑶双手相搀,笑得格外亲切,“君上其实很清楚您的品性,先前未赐侍郎之位,实乃有意磨炼,您若受了委屈,千万别放在心里。”

    “奴才不敢,奴才出身卑.贱,蒙君上不弃,并爱护提携,感激还来不及,望总管替奴才向君上谢恩。”

    “好说,我会将您的话半字不落地回禀君上。”

    待他送走司瑶回转长信殿,见玹铮负手站在廊下,忙快步迎上去,“外头风冷,王主怎么出来了?”

    玹铮轻轻一扯,便将他揽入怀中,揶揄笑道:“本王上赶着给你道喜,你反而不领情。”

    他面颊微赧,“您、您说什么呀?”

    “还不承认?”玹铮搂得越发紧了,“从未见瑶叔待你这般亲热,还非要你亲自相送,想必定有天大的好事。”

    “司、司总管是担心您因赐婚闷闷不乐,所以多叮嘱了奴才几句。”

    “仅此而已?”见他垂首不答,玹铮捏住他下巴,假意嗔怪,“这还没当上侍郎就敢欺瞒本王,等当上还得了?”

    “奴、奴才并非故意欺瞒您,只是......”

    “只是什么?”

    他咬了咬朱唇,神情颇为惆怅,“皇贵君向来不喜奴才,此番施恩恐是因卓六公子之故。”

    宫韶华为安抚玹铮,便决定抬举他,同时,也算给卓家个下马威。

    玹铮轻抚他眉骨,“话虽如此,但能令你堂堂正正跟在本王身边,这桩赐婚也不算全无是处。”

    “但您并不愿迎娶卓六公子,况且依奴才所知,卓六公子与康郡王牵扯不清,即便过门也未必能与您同心同德。”

    “你这是在替本王委屈?”玹铮拉他入殿,琉璃八方宫灯的光芒笼在两人肩上,映着各自的眼,“你该明白,本王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往好处想,卓小六能助你晋位,又没本事与你争宠,也算是侧君的上佳之选。”

    “瞧您说的。奴才知道不能独霸您一辈子,打心眼儿里盼您能娶个称心如意的。”

    “不吃醋?”

    “当、当然吃醋,可、可奴才也是明白事理的。”

    玹铮打量他别扭的模样,呵呵笑起来,“本王要真娶个称心如意的,怕你此刻早成红眼儿兔子精了。”在他抢白之前,又攥住他柔荑,“本王向你保证,即便卓小六进门,本王也绝不许他凌驾于你之上。”

    他撇了撇嘴,“这话奴才听听也就罢了,卓六公子出身高贵,又蒙陛下赐婚,奴才哪有资格与之比肩?您放心,奴才绝不敢恃宠生娇,定会恪守府规,与他和睦相处。不过......”

    “不过什么?”

    “他若全心全意侍奉您,奴才必恭敬有加。但他若像柳苏、翠言之流那般居心叵测,奴才可顾不得尊卑。届时若做出以下犯上之事,不求宽待,自承后果便是。”

    “你呀!”玹铮端详他眉间那抹倔强之色,心中一暖,探头含住他朱唇。

    他碍于玹铮的背伤不敢挣扎,岂料玹铮得寸进尺,竟不遗余力地噬咬,弄得他气喘吁吁方才松开。

    “王主......”

    “怎么,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他抹了把湿.漉漉的嘴,半羞半嗔,“到底是谁得了便宜?”

    玹铮微勾唇角,眸光促狭,“好好好,是本王得便宜成了吧?来,继续,本王的便宜还没占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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