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遗命(2018修订版)

    没过多久,几条街外的大道上,出现了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

    孤鸾在前头走,凌陌晓在后头追,“小鸾,等等我!”

    “你别跟着我行吗?”孤鸾猛然驻足回身,害她差点撞上。

    她望着孤鸾嗔怒之态,忙不迭讨好,“小鸾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想暗中保护你。”

    “用不着,我能保护自己。”

    她瞅瞅穿梭的路人,竭力压低声音,“你脾气咋这么倔呢,我真是为你好,你想啊,昨晚若非我及时赶到......”

    “你还好意思说!”孤鸾想起被玹铮轻薄之事,愈发羞恼,虽不敢高声,却使劲儿瞪起眼,“要不是你分了我的神,我也不会被、被......”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于是掉头便走。

    她急忙又追,哪知忽听鸣锣声响,待举目观瞧,只见一群重明卫驱赶着七、八个人迎面而来。

    那些人皆五花大绑,光脚踩着厚厚的积雪,冻得瑟瑟发抖,哀哭连连,然校尉们却不仅无动于衷,还打骂不休。

    路人见状纷纷交头接耳,“瞧,又有杂耍班被抓了。”

    “不止杂耍班,据说凡私藏硫磺硝石的,无论是谁,全家下狱。”

    她纳闷地问,“杂耍班和那些私藏硫磺硝石的跟逆党有啥关系?”

    “咋没关系?”搭腔的人嫌她没见识,“我听官府讲,俪王被火弹所伤,因此那些表演烟火戏的杂耍班和私藏火药的都最可疑,指不定逆党用的火弹就是她们造的。”

    她刚想抢白,又听有人嗔怪,“逆党也是,用火弹干吗,连累这么多人。你瞧瞧,冰天雪地的,连鞋也不让穿,恐怕没到诏狱就冻死了。”

    “要真那样就成了她们的造化,进了诏狱生不如死,还不如冻死!”路人们闻言既同情又畏惧,不多时亦各自散去。

    她盯着校尉们的背影,双拳攥得紧紧的,若非被孤鸾用力扯住,早就冲了过去。

    孤鸾的语气透着埋怨,“师姐还觉得昨晚很英雌吗?”

    她因牵连无辜十分难受,但仍嘴硬,“不管怎么说,我打伤了承玹铮,也算替当年那些冤魂出了口恶气。”

    孤鸾默然片刻,坦言道:“她那是故意伤在你手里的。”

    “什么?”她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原来那混蛋根本没打算抓你,而是在利用我做戏,真是阴险卑鄙!”

    “或许你该说,‘厉王’城府极深,把控帝心竟到了炉火纯青之地。”明目张胆将自己放跑,竟还能全身而退,孤鸾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暗暗道声佩服。

    耳畔传来不满的冷哼,“小鸾,你又替那混蛋说话!”

    孤鸾没作声,而是边走边想心事。

    犹记十六岁生辰那天,凌秋漪将他叫到跟前,递给他只锦盒,“小鸾,你已长大成人,是时候把宁大人的遗命交给你了。”

    他展开遗书,瞬间目瞪口呆,“这、这不可能!”

    凌秋漪神色诚恳,“为师岂会骗你?况且静依师太德高望重,又与宁大人相交莫逆,也绝不会作假。”

    “可、可是......”即便宁汝桦的确曾告诉过他留有遗命,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傅,弟子不明白,承玹铮乃狗皇帝的私.生女,是宁家的仇人,我娘为何要我尊她为妻主?”

    凌秋漪打量他困惑且激动的面容,柔声解释,“静依师太再三保证,俪王乃烨太女亲生骨肉。”

    他难以置信,“人人都说承玹铮身上并无慕氏胎记,凭何证明她是先太女血脉?”

    凌秋漪知他素来倔强,也不勉强,便拍着他肩膀道:“师太并未详述根由,我也不便多问,你既怀疑,只当从未见过这份遗命便好。”

    见他闷头不言,又语重心长,“好孩子,师傅打心眼儿里不希望你再卷入当年的仇怨,你应该过安稳顺遂的日子,就把这事忘了吧。”

    话虽如此,但如何忘得掉?

    当晚,凌陌晓陪他去万蝶坪看星星,见他闷闷不乐,便忍不住道:“你别听那老尼姑胡扯,依我之见,搞不好是她弄丢了真的遗命,就造个假的来骗你。”

    “不可能,那是我娘亲笔。”他说完忽沉下脸,扭头质问,“你怎会知晓我娘遗命的事?”

    凌陌晓讪讪地摸着脑勺,“你、你别生气,我、我并非故意打探你的私隐,那老尼姑来的时候,我恰好找我娘有事,听她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姻缘、妻主之类的,就一时好奇,偷听了几句。”

    “你、你讨厌!”他恼羞成怒,挥拳便砸。

    凌陌晓捂着胸口装怂,“好师弟,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不兴再怪我!”瞅他背过身去,又嬉皮笑脸地绕到他面前,“我知你心烦,我也觉得那遗命不靠谱,有没有可能是你娘写错了字?”

    “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娘本打算把你嫁给承玹鏡,结果头昏眼花,写成承玹铮了。”

    “不、不会的......”

    “为啥不会?你娘当时被关在诏狱里,或许受刑之后头昏眼花......”

    他心乱如麻,“别再说了!”

    凌陌晓瞅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忙哄道:“好好好,不说了!”趁他擦拭的工夫,又煽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我也是,有个承玹铮就够受了,还整出个承玹鏡,生怕没人跟我抢似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人、人家正难受呢,你、你怎么还如此不正经!”

    凌陌晓望着他宜喜宜嗔的脸,愈发稀罕,不由攥住他的手,“小鸾,你听我说,承玹铮暴虐狠戾,你要真落她手里,这辈子就毁了。承玹鏡八年前摔断了腿,已成残废,也绝非良配。只有我才是你终身依靠,我发誓,会一辈子待你好!”

    “师姐!”他羞得满面通红,撒腿便跑。

    凌陌晓蹭蹭几步挡住他去路,“等等,你还没回答乐不乐意呢!”见他转身,又猛地从背后抱住他,“小鸾,我对你的心整个宗门谁不清楚,你就答应我嘛!”

    话音未落,胫骨被狠狠踹了一脚,不由龇牙咧嘴弯了腰,等抬起眼,只剩万蝶坪的清风明月相伴了。

    第二日,凌陌晓登门致歉却扑了空,第三日再去,得知他随凌秋漪闭关,需整整两月。

    早也盼晚也盼,好不容易熬到他出关,凌陌晓头一句话便是,“小鸾,我、我那天实在唐突,你原谅我吧。”

    他刻意拉开与凌陌晓的距离,淡淡笑道:“师姐哪里话?那天我心情不好,不该跟你使性子,你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咱俩谁跟谁,你还这么客套!”凌陌晓像往常那样去拉他,不想却被他避开了。

    他的笑容透着疏离,“师姐,我知你关心我,但毕竟女男有别,以后咱们还是少来往的好。”

    说完,落荒而逃。

    自那以后,他时时刻刻躲着凌陌晓,凌陌晓为此伤心不已。

    七夕深夜,凌陌晓借酒消愁,醉醺醺地闯进他房里表白心迹,结果惊动了大半个天涯宗,被罚面壁。

    他则跪在凌秋漪面前,使劲儿咬着嘴唇,眼中闪着泪光,“师姐虽好,但弟子只当她姐姐看待,从未有非分之念,况且弟子已深思熟虑,不想让我娘含恨九泉......”

    凌秋漪明白他的苦衷,亲手相搀,“我知你孝顺,早晚会有这般决定。罢了,是陌晓与你无缘。”

    他满怀愧疚,“师傅,您、您千万别生我气。”

    “怎会?”凌秋漪笑着摇头,“傻孩子,感情不能勉强,况且天命如此,又能怪谁?”

    打那以后,他以练功为名搬离了万剑峰,然凌陌晓并不死心,只要有机会就去寻他,还称自己拿得起放得下,口口声声让他不要多想。

    如此一来,他反倒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凌陌晓每次探望他都会带些礼物,还会讲些有趣的江湖见闻。

    当然,两人之间多了个话题,那就是玹铮。

    凌陌晓举着画像满脸鄙夷,“你瞧‘厉王’那德行,一看就绝非善类!”

    他学着凌秋漪平日教导弟子的口吻道:“休嫌貌不扬,白璧璞中藏。视于无形,听于无声,才能知美中有恶,恶中有美。”

    “小鸾,你又气我!”凌陌晓叉着腰,鼓着腮帮,“你说,我跟‘厉王’谁俊?”

    他抿嘴,“想听实话吗?”问完又低头点香,“算了,我还是不答的好,免得你不高兴。”

    凌陌晓登时急眼,“喂,‘厉王’那么凶,哪比得上我玉树临风,俊俏不凡!”

    他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成成成,你是天下第一俊美无双风流倜傥的少宗主行了吧?”

    凌陌晓望着他嫣然之态,不禁痴了,回神后忙哀求,“小鸾,你还是搬回万剑峰吧,我已让祖父给晨露挑了户好人家,风风光光把他嫁了。”

    他大为惊诧,“晨露乃你元服侍从,你不是答应收他做小爷吗?”

    “当初...当初是答应过,可、可我怕你膈应,所以...所以就打发了他。”

    他撇嘴,“你少来,自个儿喜新厌旧,反拿我说嘴。”

    见他有些恼了,凌陌晓忙扯他衣袖,“你听我讲,别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我只在乎你。”

    这话令他动容,但他深知这辈子跟凌陌晓注定无缘,于是叹了口气,“师姐,我家恨难平,前途未卜,不能留在天涯宗。”

    “小鸾,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你!”

    “那要是我被抓了,你也陪我上刑场吗?”他眼见凌陌晓点头,郑重地说道:“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我不能因为自己牵连你和师傅,更不能牵连整个天涯宗!”

    “那你也不能稀里糊涂地嫁给‘厉王’!”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弟竟被不知所谓的遗书许配给玹铮,凌陌晓登时想起民间的俗话,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我告诉你,就算将来你去凤都,也得由我陪着,我绝不允许那个混蛋欺负你!”

    当年的承诺音犹在耳,凌陌晓埋怨孤鸾道:“离宗都不告诉我,还骗我说要闭关,打今儿起休想甩掉我!”说完又瞅瞅四下,“重明卫现在到处抓人,街面上太危险,咱们还是先回鄞园去。”

    孤鸾正要回答,忽瞧见一辆带有卓府标记的马车驶过,于是道:“不急,跟上去看看。”

    马车七拐八拐,停在座别院门前,卓之杭掀开车帘,问迎上来的管家,“都预备好了吗?”

    “大人放心,都已按您的吩咐预备妥当。”管家说完又踌躇地问,“您真想好了?事关公子终身,您不再跟大老爷商量商量?”

    她口中的大老爷便是卓之杭的夫君安氏。

    卓之杭微微叹了口气,“你家大老爷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与音儿向来无话不谈,且只要音儿哭闹,立刻就没主意,所以这事还是瞒着他好。”

    “那、那您觉得俪王能答应吗?您别忘了,她跟公子可结过仇。”

    卓之杭一笑,“那已是几辈子之前的事了,放心,本官既然要做,就定能做成。对了,音儿今天进宫去了?”

    “是,进宫探望芷贵人。”

    卓之杭刚要继续讲话,右眼皮忽跳个不停,心里登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别是那个淘气的东西又惹麻烦了吧?

    真是...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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