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暗度陈仓

    “表哥,别哭。”林允心忍痛挤出丝笑容,并颤巍巍去摸裘珵的脸,“我又挺过了一天,你该替我高兴才是。”

    “允心。”裘珵听完这话越发酸楚,然很快就压制住复杂的情绪,擦干泪水,将瓷碗再度举到他眼前,“快喝吧,喝完才有力气。”

    他就着裘珵的手一勺勺喝完,双颊渐渐浮出血色,声音也不似方才虚弱,“表哥,我、我还想吃你做的八珍糕。”

    “我就知道,你个馋猫儿。”裘珵轻戳他额头,回想他曾经搂着自己撒娇的模样十分唏嘘,“其实绛心做得比我好,但大半夜和面染了风寒,你怕他再累病,就缠着我给你做。”

    他一噎,“哪、哪有?”

    “还不承认。”裘程装模作样地撇嘴,“你呀,忒没良心,就知道心疼亲哥,不知道心疼我这表哥。”

    “谁、谁说的。”他打量裘珵生气的模样,讪讪地摇晃裘珵衣袖,“我、我错了还不成吗?表哥你千万别计较。”

    裘珵扭头时正瞅见他双颊上血淋淋的鞭痕,哪忍心再逗他,于是绽开笑容,柔声安抚,“傻弟弟,我没计较,我跟你闹着玩儿呢。”说着拈起块八珍糕,“吃吧,我乐意给你做,做一辈子都成。”

    想到过了今晚,今生今世还不知有无相见之期,不禁眼圈又红了,赶紧别开脸偷着抹泪。

    他闷头吃完一块儿,舔了舔嘴巴,“表哥,我还要。”

    裘珵索性端起盘子,“全是你的,管够!”

    他抱着盘子笑得灿烂,似乎在这刻,并非身处暗无天日的黑牢,且所有伤痛都已化作了云烟。

    裘珵看在眼里,心中慨然,“你这性情当真像极了姑姑。”见他歪着脑袋有相询之意,又娓娓道:“听我爹说,姑姑自幼便明月入怀、坚忍不拔,为科考头悬梁锥刺股,入工部后几次参与治水都不畏艰险、身先士卒。有回受了重伤,两个月不良于行,却未抱怨半句,每日吵着外祖父做臊子面,只要捧起碗,就笑得跟小孩子似的。”

    话到此处,又不禁叹气,“你和绛心的脾性一个肖母,一个似父,不是说绛心像舅舅不好,可他温柔有余,胆气不足,且又缺乏决断,所以才总被人欺负。”

    他亦替林绛心犯愁,“哥哥的确太懦弱,有烦恼也总憋在心里。对了,他和小侄女都还好吗?”

    裘珵点头,“都还好,细算起来今儿是祈福的最后之日,明早他们就能回俪王府去了。”

    “回俪王府又能怎样,还不是便宜苏珂。”对于林绛心遭受算计之事,他至今仍耿耿于怀,“苏珂并非良善之辈,哥哥因他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却还要将孩子双手奉上,肯定憋屈得紧。”

    “圣旨已下,绛心也无可奈何,况且他自保都难,根本护不住孩子。”对于所谓的得失,裘珵另有想法,“此番绛心虽饱受委屈,但皆被俪王看在眼里,俪王对他多有怜惜,将来必不会薄待他,他也算因祸得福。”

    “俪王主若真怜惜哥哥,就该帮他脱了贱籍,否则随便一个奴才都能欺负他,他忍气吞声、做小伏低,活着又有什么趣儿?”因对林绛心满腹赤诚,他忖度片刻后毅然决然道:“表哥,你让哥哥别再管我了,我已然不中用,他该为自己和孩子的将来打算才是。”

    “你、你这叫什么话!”裘珵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我们得多狠心才能弃你于不顾。别说你哥,连我都干不出来。”

    “表哥你听我讲......”

    “我不听。”

    “表哥!”他紧紧抓住裘珵胳膊,“那昏君心胸狭窄,残暴无情,我众目睽睽辱骂于她,她断不会饶我,哥哥若不遗余力替我求情,只会再触怒她,如今哥哥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总不想眼睁睁再看他深陷险境吧?”见裘珵闷头不语,又挣扎跪起,苦苦哀求,“表哥你就答应我吧,我不想临死还连累哥哥,那样下了黄泉也不会心安。”

    “允心......”裘珵见他小小年纪竟能舍生取义,敬佩万分,“绛心能有你这样的好弟弟,真是不枉此生。”

    话音未落,他已破涕为笑,“表哥这样讲,我只当你应了。”不等裘珵反驳,又再度央告,“从今往后我就将哥哥托付给你,你要常去探望他,帮他出谋划策,莫让他再受人欺.凌。还有,淮安县君宅心仁厚,信陵掌事也有副菩萨心肠,叫哥哥遇到麻烦时去找他们求助。”

    裘珵被他诚恳的眼神深深打动,“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话都转告绛心,也会多帮衬他。”

    他感激不尽,“从小到大,表哥没少照拂哥哥与我,你对我们的恩情,我此生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再还。”

    裘珵握住他双手,“傻弟弟,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说什么报答。你是好孩子,比林初心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强千倍万倍,老天垂怜,定会让你化险为夷的。”

    他并不晓得今夜玹铮会派人搭救自己,只以为裘珵在好言安慰,听裘珵提起林初心,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林二如今怎么样了?”

    自打林初心当众告密,他便用林二这称呼取代了二哥。

    裘珵不谙内情,只按孤鸾传来的消息答道:“十余天前就被俪王下令杖毙了,尸身丢去了乱葬岗。”

    他一惊,手抖了抖,“哥哥...知道了吗?”

    裘珵摇头,“不清楚,但自从出事那日,绛心便断了与那东西的兄弟之情,希望不会再为他难过。”

    “唉!”毕竟是相依为命十余年的手足,他虽痛恨林初心,但闻其死讯,亦不免叹息,“我前几天做梦梦到林二。他看着我不停的哭,还絮絮叨叨的,可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言罢对着墙壁上的火把双掌合十,“神明在上,请保佑林初心来生能投于殷实人家,别再让他受人欺.辱,别再让他心生恶念。”

    裘珵拍了拍他肩膀,温言宽慰,“行了,不值得为那种人难过。”话未讲外,听走廊远处传来看守的催促声,赶紧掏出回春丸,“快服下。”

    他知这续命“仙丹”价格不菲,赧然且感激,“又害表哥破费。”

    裘珵将清水送到他嘴边,“你跟我还客气,钱财不过身外物,我没本事救你出去,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待他服完药,看守已走了过来。

    裘珵见他被重新上了枷锁,说不出的心疼,收拾好食盒,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允心,你要保重。”

    他边颔首边笑问,“表哥,下次给我带金乳酥好不好?”

    “好。”裘珵嘴上应着,心里阵阵泛酸,拎起食盒往外走,生怕自己哭出来,再也不敢回头。

    允心,表哥之所以瞒你,是怕你有所牵挂,不肯安心离去。明早等你醒来,你会发现已挣脱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你善良、勇敢,值得拥有自由和幸福,表哥虽不能陪伴你、照顾你,但会默默祝福你,祝你否极泰来,从此安康快活。

    铁门外,看守头目信誓旦旦,“裘公子放心,有姐儿几个照看,林允心不会出什么大碍。”

    裘珵又掏出锭银子,“辛苦你们。”

    “举手之劳,裘公子实在客气。”看守头目正笑嘻嘻地将银子往怀里揣,就听院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看见个小郎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

    那小郎连哭带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看守头目询问领头的管事,“这是怎么了?”

    管事撇嘴,“这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竟敢行厌胜之术诅咒风大都督,被当场揭发且人赃并获,孙公公大怒,将他发落了来。”两眼一瞟瞅见裘珵,又连忙陪笑,“裘公子,这蔡青崇是受了风大都督责罚怀恨在心才犯禁的,绝非咱教坊司挑唆,回头在风大都督面前,你可得替孙公公多多转圜。”

    “那个好说,不过......”如今地牢内只关着林允心,倘若再关人进去,定会节外生枝。裘珵为了不影响玹铮的计划,决定当回恶人,板着脸走到蔡青崇面前,用力捏住他下巴狞笑,“这贱奴胆敢诅咒大都督,仅仅关起来,太便宜他。”

    管事误以为裘珵要给风七七出气,非但没阻拦,反摆出副看好戏的模样,“依裘公子之见当如何?”

    裘珵略作思忖,“这狗东西既对大都督心怀怨恨,干脆就让他按大都督先前的法子好好反省反省。”

    管事拍了下巴掌,“妙哉,如此一来,大都督准保消气。”随后吩咐左右,“扒了这贱奴衣裳,扮成狗儿模样,牵去门口,让来往的客人们好好取乐。”

    蔡青崇闻言吓得不轻,回想起赏菊宴当日遭遇,亦备感屈辱,于是冲裘珵磕头如捣蒜,“裘公子您行行好,我知错了,您打我骂我都行,只求给我留点颜面。”

    裘珵不为所动,只对管事微微躬身,“我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改日我做东,请诸位喝酒。”

    管事与看守头目笑着相送。

    然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蔡青崇的叫喊,“姓裘的,你心好毒,这样害我,迟早会有报应!”

    裘珵尚未理会,管事与看守头目已冲过去拳打脚踢,“敢对裘公子不敬,看不扒了你的皮!”

    蔡青崇被打得连连告饶,望着裘珵背影暗自怨恨,却再不敢逞口舌之利。

    裘珵返回石榴院后,草草吃了几口饭,便躲在屋里数着更漏。好在如今风七七权势泼天,孙氏心存忌惮,也不强迫他接客。

    临近二更,教坊司各处大多已安睡,他乔装改扮,又披了深色的斗篷,来到与孤鸾约定的地点。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夜风摇着树影。

    学了几声布谷鸟叫后,孤鸾领着子衿闪将出来,“裘公子。”

    “杨公子。”他迫不及待迎上去,并看向子衿扛着的麻包,“这便是要替换允心的尸体?”

    孤鸾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林允心情形如何?”

    “还好,我按你吩咐在药里掺了麻沸散,他应该早就睡着了。”

    孤鸾点点头,“事不宜迟,快领我们去救人。”

    “嗯。”他只顾在前面引路,并未察觉这时麻包使劲儿挣动了两下,还隐约传出唔唔的呻.吟声。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销魂馆火光冲天,由于夜风猛烈,院子里又凑巧堆了些干草木柴,因此火势越发不可收拾。

    孙氏睡得正香,被管事喊醒,抬手就是记耳光,“大半夜嚎什么嚎,皮痒了是吧?”

    “公公息怒。”管事捂着脸委屈不已,“小的也不愿扰您清梦,可销魂馆走了水,连带附近几处院子都遭了殃。”

    “你说什么!”孙氏激灵灵醒过寐儿来,砰的揪住管事衣领,“怎么会走水?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林允心人呢?救出来没有!”

    “小、小的赶着报信,具体情形不得而知。”其实管事明知销魂馆烧得梁都塌了,却不敢讲。

    孙氏披了衣服,连鞋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走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快去禀报兵马司,请火兵队过来帮忙。”

    管事哭丧着脸,“小的刚刚就派人去过了,但兵马司值夜官说今夜法源寺起火,为保护淑君殿下,不止兵马司的火兵队,连四城的水社、冷铺能去的也都去了,所以根本派不出人手。”

    孙氏听完这话,险些喷出口老血,咬了咬牙,跺了跺脚,“去,赶紧敲锣,把但凡能喘气儿的都给我喊起来救火!”

    就在教坊司闹得人仰马翻之时,孤鸾已驾着马车将林允心送到了安全隐秘之处,交给夜隐诊治。

    夜隐瞅了瞅昏沉中的林允心,又望了眼法源寺的方向,“也不知铮姐姐与师兄那边进展是否顺利。”

    此刻的大雄宝殿之内,硝烟已散。

    然地上四溅的血迹却昭示着就在不久前,这里刚刚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原来就在众人聚于殿门观望漫天火势之际,有道黑影悄悄靠近香案。

    躲在暗处的阴无忌一愣,“不对,怎么是冷柔!”

    正纳闷,斜刺里又冲出个人,将要对长明灯下手的冷柔猛地推了个趔趄。

    阴无忌咬紧后槽牙,“林绛心......”按自己的吩咐,枯叶应该扮作林绛心破坏长明灯,然后冷柔作为人证,然不知为何,眼前竟调了个儿。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瞠目。

    冷柔狗急跳墙,于众目睽睽拔下发簪,狠狠向林绛心扎去。

    而林绛心惨呼一声,捂着胳膊倒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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