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宵,这年也就过完了。
宫门口,各辆带着自家府上名牌的马车已经早早地等着了,就等早朝一散好接各位大人回府去。
可今日这第一朝似乎有点久,都晌午了还未见有人出来。家里头是位老大人的便有些着急,大朝会可是一早天未亮就得开始了,就算用了朝食,也顶不住这么长时间呀。
终于在盼望中,宫门开了,穿着黑的或紫的朝服的大人们鱼贯而出,彼此拜别后纷纷进去马车,赶紧回去用午饭。
这形色匆匆的人群来得快,走得也快,最后只剩一辆马车还等在门口,小厮着急地往里面瞧着。忽然他发现一个慢吞吞走近的身影,做了个谢天谢地的双手合十,他赶紧跑了过去。
“啊哟,少爷,您可总算出来了,小的还以为出事了呢,其他大人早就走了。”
这个穿着六品朝服的年轻人抬起头,却是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喊道:“怎么没出事,出大事了!”
“啊?您是不是又得罪哪位大人了呀?”小厮惊了一惊,赶紧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扶着他家少爷便上了马车,又是送水又是送吃食,一边唠叨道,“您说您不过个六品小官,怎么老是弹劾那些个大人呢,还专挑二品以上的大官,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嘛!”
然而这食物他家少爷拿在手里愣是没动一口,于是看得他有些着急,连忙安慰道:“没事,老爷说了,大不了这官不当了,您回去跟着他教书也是一样的。”
“谁说我这官不当了,告诉你,少爷我升官了。”
“那不是好事嘛,干嘛垂头丧气的,我都差点回去报告老爷。”小厮不解道。
只见这年轻官员叹了口气,“还不如罢官呢,这差事我干不了。”
“啥差事?您跟小的说说。”
“你懂什么?”年轻官员嘟囔了一句。
“呵呵,那不如先回家?”
“不,不回家,去英国公府,现在只有这位国舅爷能救我了。”
正好,英国公还没用午饭,刚摆上桌。
“之前不觉得饿,这一看就叫肚子了,时间凑巧,快,给我来副碗筷。”
杨一行,之前那位年轻官员不客气地对着边上伺候的小丫鬟吩咐道。
小丫鬟捂着嘴笑,“杨大人稍等,已经命人去拿了。”
“乖。”
待摆上碗筷,小丫鬟们集体欠了欠身出去了。
“你还真不客气。”宋衡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不客气,不客气,跟你有啥客气的。”杨一行拿起筷子一点不迟疑地朝自己爱吃的菜夹过去,顺手还加了一筷子到宋衡的碗里,“你也别客气哈。”
这主客立刻分不清楚了。
宋衡也不跟他计较,次数多了,也习惯了。
“这刚下了朝就急匆匆地到这里,作甚?”
说到这里,杨一行急忙吃上两口,然后放下筷子和碗,嘴巴一瘪,欲哭无泪地喊道:“国舅爷,救命呀!”
这调子绕了三个弯,端的是哀愁委婉。
宋衡只给了他一个眼神,“说吧。”
“皇上点了钦差南下江南美其名曰巡视民情实则调查阳江水匪作乱猖獗之事。”深吸一口气,杨一行看向宋衡。
“钦差是谁?”
杨一行伸出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目光依旧炯炯地看着宋衡。
宋衡喝了一口汤,然后说:“挺好,钦差正四品往上跳,你升官了。”
“谁爱当谁当去,那可是水匪啊!”杨一行激动地说,“匪徒懂吗?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最多握支笔,能干啥?给我尚方宝剑我都拿不动。”
宋衡莫名地看着他,“你一个钦差,又不用你去剿匪,阳江匪患在江州,自有江州将军领兵,你配合好他就是了。”
说到这里,杨一行抽了抽嘴角,道:“就是因为这江州将军呀,我的国舅爷,原来的已经撤职了,你知道新的是谁吗?”
“谁?”宋衡从善如流地问。
“王鹏啊!”杨一行仰天长啸道,“我的天哪,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选了这么个货色!我听到这个旨意,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到底是去剿匪,还是去送人头的?”
宋衡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慎言。”
杨一行说:“你这儿我放心,大殿上不敢说,这里总要一吐为快吧?说实话,还不如原来的那个呢。”
宋衡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中。
杨一行干脆就趴在桌子上了,无精打采地说:“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御史,就大朝会能站个班,还是末尾的,皇上都不一定看得见我。平日里弹劾个官员,打个嘴仗还行,怎的就变成钦差了,这满朝大臣中尚书,侍郎比比皆是,怎么也不该轮到我呀?”
宋衡举起筷子,给他夹了块芙蓉片,安慰道:“人人皆知杨大人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敢弹劾他人不敢之人,敢说他人不敢之话,且言辞犀利,端的是一身正气,可见皇上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觉得你合适。”
杨一行呆了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种口碑?”
宋衡道:“杨大人身体力行已传遍京城。”
“不,不会吧?”
宋衡很肯定地说:“若说起视恶如仇,非杨大人莫属。”
“不……不是,我是御史啊,不就是用来挑刺还能用来干嘛?那些大人也没跟我计较,我都想的很明白。那些二品以上的大官,哪有不被弹劾的,债多都不压身了,多我一张没差别,所以我敢呀。”
宋衡听了有些无语,不过又有些好笑,提醒道:“春节前夕的大朝会,听说杨大人将内阁大臣齐大人都气倒了,连春节都不过,直接告老。”
说到这个,杨一行连忙辩解,“这不能怪我,他是身体不好,我才说了两句,他就倒了,根本没发挥我的实力。”
“那看来倒的正是时候,成就了杨大人,所以你路上小心,多带些侍卫。”宋衡笑着安慰。
杨一行简直难以相信宋衡是这种人,不过他还是小心询问着,“你说我马上请求皇上换人还来得及吗?”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怎么改?”
“那换个江州将军,请国舅爷可好?”
“我正在养伤中,况且那位也是国舅爷。”
杨一行闻言眉眼一竖,“我呸,他算什么国舅,不过是奸妃的弟弟,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谁不知道?”
“杨大人果然勇敢,连皇上都骂进去了。”
“宋衡,救救我啊!”
“呵呵,你多吃点,明日好上路。”宋衡很残忍地又送了一筷子。
待将酒足饭饱的杨一行送出府门外,侍卫走了进来,禀告道:“大人,宫里来人,请大人即可进宫面圣。”
“阿衡,杨一行去你那儿诉苦了吧?”楚文帝让宋衡平了身,淡淡地问。
宋衡回道:“皇上说的是,他就是这个性子,恐有负圣恩。”
“哼,怕没什么好听话给朕。”
宋衡笑了笑,没有回话。
“你的伤可好了?”楚文帝问。
“随时听候皇上差遣。”
楚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严肃了神情道:“阳江年年剿匪,年年不绝,近来越发猖狂,不仅商船被劫,连运粮官船也难逃遭难,有人密保乃官匪勾结所致。朕命杨一行为钦差下江南,王鹏为江州将军,你可知为何?”
宋衡在知道江州将军是谁之后便清楚了,等奉旨入宫就更加确认,于是一掀衣摆,单膝跪地道:“臣斗胆猜测,杨大人和王大人在明是为了迷惑贼人,皇上命臣下秘密随行才是真正为了查清勾结官员,并剿灭匪患。”
楚文帝闻言笑了,点了点头,“还是阿衡了解朕,不错,朕命你为特使,秘密潜入江州,给朕将这些蛀虫都揪出来押解进京。再赐兵符,可调派附近所有兵力,彻底剿灭水匪,你可明白?”
旁边的应公公捧着圣旨和兵符走到他跟前。
“是,臣遵旨!”
宋衡双手举过头顶,稳稳地接过。
“五日后便是皇后的祭日,和朕一起祭拜之后再走吧。”
宋衡抬起头,看了看楚文帝,然后说:“是。”
“唉,朕老了,最近老是梦到阿媛,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等到朕去见他。”楚文帝轻声地说,眼神对着宫门口,似在追忆。
“姐姐临走前对我说过,她愿意的。”
宋衡的声音让楚文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点点头,“是啊,阿媛心最软,她舍不得朕。你抽空去见见太子吧,他老是说舅舅怎么不来看他,连药都不好好吃了。”
宋衡笑着说:“臣之前身体不好,不易见太子。”
楚文帝感叹道:“是啊,他身体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起色,不然……”
后面的话让宋衡的心沉了下来,他定了定心神,说:“臣走之前会拜见太子,嘱咐他好好休息,再者江南多名医,说不定有人能治好太子的病,臣会多留意的。”
“极好,你退下吧。”
“是。”
第二日,再三不情愿,杨一行还是带着钦差依仗出了城门。
宋衡在送别他之后,便请见太子,之后五日,待过了皇后忌日,便也离开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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