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丁幼禾送走客人之后给自己泡了杯热巧克力,意识到元染有好一会没下楼了。
不会是她卧室里盹着了吧?
因为元染的卧室就是工作,所以店里有生意的时候他就无处可去。丁幼禾这才大发慈悲,允许他在店里有人的时候可以在她房间休息。
不过,他很少这么久不下来。
丁幼禾有点好奇,于是抱着茶杯蹑手蹑脚地上楼去了。
房间门倒是敞着,窗帘也开着,光线极佳,元染抱着丁幼禾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靠墙坐着。
他脸上有模糊的光影跳动,神色冷静到,就像藏着海浪的平静海面。
在看电影?
丁幼禾走过去,本想看看他在看什么电影,没想到元染不经意地一抬眼,发现她站在房间门口,顿时手忙脚乱,一把把笔记本电脑给合上了。
这反倒激发了丁幼禾的好奇心,她狐疑地走过去,“在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元染摇头,耳根可疑地通红。
丁幼禾瞟了眼电脑,“你自己打开。”
元染一把抱住电脑,往背后藏。
丁幼禾是驴脾气,她想做的事儿就没人能拦得住,所以元染越是躲躲藏藏,她越是百爪挠心地想要一探究竟。
奈何元染死不就范,她强抢又抢不来,只好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
她假意去夺他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脚下一歪,为了护住手里的杯子,把脚给“崴”了,蹲在地上哎哟哟地喊疼。
假如元染能听见,就会知道这台词功力拙劣得一塌糊涂。
但他听不见,他只能看见她痛苦拧起的眉,于是连忙上前去搀扶。
丁幼禾瞅准时机,果断出手,一把拽过电脑,刚要翻开一看究竟,向来不敢对她造次的元染居然像头被触犯了领地的小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她一扑,挥开了落入她掌心的笔记本。
电脑飞了出去,甩在墙角边。
人则被他屈膝压在床沿,不得不以仰视的角度看向少年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羞愤之中,这张还带了些少年气的面孔也依然是英俊而让人心动的——但,这会儿丁幼禾真没心情欣赏。
因为,墙边的笔记本里传出了暧昧得让人面红耳赤的低叹和喘息。
丁幼禾像被人施了定身咒,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正上方的元染。
或许因为角度和光线,此刻的少年看起来有几分侵略性,他也僵着,耳朵红得要滴血,直到丁幼禾一把推开他的胸,翻坐起身,快步拾起地上的笔记本电脑。
不由分说地按下弹出键,一张光碟弹了出来。
封面上劣质的印刷,写着几个英文。
丁幼禾仿佛在哪看过,好像还是部挺有名的片子,只不过国内上映的时候播放的是剪辑版——因为原片尺度太大。
她捏着光盘,又羞又气,举在元染面前质问:“你拿我电脑干什么呢?你才几岁?你看这个?你——”
气到语结。
元染试图把碟片给拿过去,丁幼禾却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一扔。
眼看碟片像飞盘一样,飙出老远,落在了旁边平房的楼顶上,她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元染,“这破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元染从兜里拿出便签纸,写好递来。
丁幼禾没好气地一看,更郁闷了。
【LIG老板娘给的,让你帮忙琢磨一下。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所以自己看了】
“啊!”丁幼禾抓狂地尖叫了一声,恨不得把笔记本夯白静脸上。
这是啥?教坏小朋友吗?卑鄙!无耻!
眼瞅着丁幼禾暴走,元染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让她消消火,可他才刚一碰她,她就跟触电似地弹开了,把笔记本电脑挡在胸前,眼底带着水光,“走开!”
元染垂着眼睫,满脸委屈。
丁幼禾指着房门口,“……你出去。”
他闷不吭声地往门口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又被她给拽住了。
丁幼禾没看他,凶兮兮地说:“把饭烧一下。”
元染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仿佛不是被她赶出去,而是让他去做饭就意味着她原谅了自己,立刻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走远,丁幼禾紧绷的身子才松懈下来。
她暗暗地又骂了白静无数次,末了把笔记本翻开打算关机,谁知道光盘虽然扔出去了,可播放画面居然还在!
这一揭开,入目便是缠绵悱恻的画面,唇齿纠缠,纤腰款摆。
和着刚才她听见过的轻啼低喘。
啪!
丁幼禾又把电脑直接合上了。
……白静你个混蛋!干嘛给我家元染看这种东西!去死啊!
等她心里骂了一百遍,才恍然回神,什么她家元染?白静给元染看什么东西,跟她有何干系?元染是乖宝宝还是坏小子,跟她又有何干系?
她有什么资格,用什么身份去管元染?
脑袋涨得疼,丁幼禾觉得心浮气躁,连带的,在这房里都待不下去,于是从门口取下挂着的外套,快步走了出去,经过厨房的时候,刚好看见元染端着锅转向自己。
“我去吹风,你自己吃。”丁幼禾说完,不等他答复就跑了。
元染将锅放下,摘掉粉红色的防烫手套,靠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不在,对他来说这个无声世界就彻底成了静止的画面,炉灶上的饭菜也没了香气,一切索然无味。
包括,刚刚在楼上看的那个电影。
其实不算多限制级,只不过情到浓处,水|□□|融罢了,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
从画面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就在他的大脑里被自动替换成了一张娇小霸道的脸,杏眼明亮,嘴角带笑,眼波流转间就连生气都带着娇嗔。
元染双手手指交叉,抵住额头。
他没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这样的。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分开。这个世界没有声音他毫不在意,但“听”不见她或笑、或骂,哪怕十分钟,都度日如年。
想把她揉碎了,放进自己的身体里,寸步不离。
他松开手,眼底一片深寂。
能吗?幼幼,我能这样做吗?你会不会……生气?
元染踱步到丁幼禾的房间,窗户还大敞着,冷风嗖嗖地往里钻,可他还是觉得从胸口到腹部都有莫名的热气,难以散去。
刚刚他压着她,手掌下手腕纤细,有那么一秒,他想把梦中、电影里,对她所的一切都付诸实践。如果真做么做了,现在他是不是已经被撵出门,再也见不到她了。
视线从房间里无意识地扫过,忽然停在床头柜下的一张纸上。
那是张巴掌大的纸,微微泛黄,上面手绘着一头向水平面下潜去的鲸。
元染快步上前,从玻璃台板下取出那张纸。
因为时间长了,纸张显得有些脆,躺在他手心只大出边缘一圈。
这头鲸,他见过。
*** ***
丁幼禾“吹风”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为元染听不见,所以她也没刻意放低声音,大摇大摆地脱鞋、上楼,推开卧室门,才发现被褥已经被铺好了,笔记本电脑端端正正地放在原处,上面还贴了张便签条。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也不知道说的是以后不会看小电影了,还是不会把她压倒了。
丁幼禾拉开抽屉,把那张纸放进铁盒子里——那里面都是这么多天来元染写下的字条,厚厚的一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只是不舍得扔。
等洗漱完毕离开浴室,她忍不住向工作间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来由的,想说“晚安”。
“晚安,元染。”
他听不见,自然是没有回音的,但丁幼禾却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立刻逃走了。
元染确实没有听见,因为此刻他正深陷在梦魇之中——
那是一间中式装修的屋子,里面点着熏香,音箱里流淌出低低的佛经吟唱。一个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背对着他,脊背偏下近腰的位置纹着一头鲸。
向下,仿佛要扎入海洋深处。
“阿染,这是刚纹上的,你觉得怎样?”
“很好看,南叔。”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那个被称为南叔的男人转过身,面朝他。四十出头年纪,斯文儒雅的面孔,戴着金丝框眼镜,神色和煦,若不是坐在轮椅里,要比那几个大叔型的男星更有味道。
“阿染,等你长大一点,也可以纹一个。”
“我就算了,我怕疼。”
南叔听了,笑着摇摇头。
画面一闪,红光扑面。
元染拿手遮在眼前,才能勉强挡住刺眼的火光。
那熊熊吞吐的火舌,几乎已经完全吞噬房间,他下意识地想冲进去,把南叔救出来,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元染,南叔叫你,你怎么还不去?”
他回头,并没有人。
等转过脸,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楼顶边缘,下面是吐着火舌的窗口和深寂无边的夜色。
背后被人猛地一推,在强烈的失重感和恐惧之中,他终于叫出了声。
惊呼,从耳边传来。
元染猛地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盯了许久、许久。
滴答、滴答。
墙上挂着的时钟在走针。
滴、滴——
浴室的水龙头一点点漏着水。
窗外街道上,车辆驶过,引擎发出低低的轰鸣。
他坐起身,开口,试探性地发出一个声音。
“……幼幼。”
时隔两年,他终于,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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