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离刺青店不远,做的是附近住户的生意,所以商户跟客人互相都叫得上名字,菜场里就跟大型串门现场一样热烘。
丁幼禾领着元染,径直穿过几家招揽生意的店往里走,最终停在个坐轮椅的老太摊位前。
这家的大白菜有点蔫,辣椒上还有锈斑——看起来就不如门口的新鲜。
连元染这种从不买菜的人都看得出来,可丁幼禾却跟没发现似的,轻车熟路地点了几样蔬菜,“多拿点,家里来了个吃货。”
老太太看了眼跟在丁幼禾身后的少年,笑问:“是表弟还是堂弟啊?”
“表弟。”丁幼禾胡扯道。
“长得可真俊。你们老丁家人,长得都好看。”老太太一边慢吞吞地抓菜,一边又问,“对了,阿禾,之前见过的那个在市中心上班的男娃子,你觉得中不中?”
丁幼禾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颗土豆,“哪个呀……不好,就没见着合适的。”
“怎么会呐,我都打听了,对方有房有车,还留过洋,唯一的要求——”
“唯一的要求是老婆得干干净净,还得回家做全职太太,生一足球队的儿子。”
老太太被她抢白了,也不恼,“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是什么样的姑娘我还不清楚吗?能合他要求的。”
“可我不乐意,”丁幼禾将土豆往上一抛,又接在手心,“我开刺青店好好的,为什么要关门去给人生养孩子?他家是有皇位争吗,要生那么多儿子。”
“阿禾,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孤苦伶仃的……到底不是个事。”
“我没觉得。好啦,婆婆你别担心,等我买不起菜了,再考虑嫁个有钱人好不好?”
老太太把挑好的菜都装好,丁幼禾拎着塑料袋转身,“喏,拎着。”
没人接,她转身四顾,才发现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元染没了影子。
“元染?”她喊了几声,又想到他是聋的,喊也没用,只好加快脚步,顺着菜场有限的几条路来来回回地寻人。
可都没见着。
丁幼禾站在菜场泥泞的岔路口,低头看了眼平日两倍多的菜,突然自嘲地笑了声。
想什么呢?这种被风刮来的男孩子,随时都会走,怎么可能长久地留在她身边。更何况,那孩子身上的衣服、背的包,虽然不是流行的款,但怎么说也是名牌,家里不穷,赌气出走罢了,想通了总要回家的。
只是这些菜……她一个人,怕是要吃到下个礼拜。
丁幼禾提着塑料袋慢慢往外走,外面正在化雪,所以到处都脏兮兮的,连带的,心情也格外不好。
直到,她看见蹲在市场入口边的红色身影。
像一簇细微的火苗,瞬间点亮晦暗。
是元染。
看见她出来,他立马拍拍裤子站起身,像找到主人的小奶狗似的满脸兴奋。
“你,你怎么乱跑?”丁幼禾板着脸,把所有喜出望外都藏在怒气下。
元染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张百元大钞。
丁幼禾怔怔地盯着票面上的毛爷爷许久,再抬眼,神情严肃,是真的没了笑意,“你从哪弄来的?”
偷……的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吞了回去。
没等元染解释,不远处就有人迎了上来,是菜市场门口小卖部的老板娘,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丁幼禾和元染两眼,才说:“丁幼禾,你旁边这小伙子什么来路?居然能赢葛老根的棋,赢了一百块走啊。那铁公鸡,摆棋局大半年了,几时输过?”
丁幼禾狐疑地看向元染,他眸光清澈,仿佛在等她夸赞。
这孩子……到底什么来路?先是画罗野,三勾两笔栩栩如生,再来跟人下棋,居然能从葛老根手里赢钱?
见丁幼禾面露疑色,小卖部老板娘眼珠子一轱辘,笑道:“看来你也不知道他底细啊。那他怎么蹲门口等你这么久?啊,你该不是包了小白脸吧?也不对,店里生意也没好到那地步是伐?”
丁幼禾脸色变了变,忽然一笑,从元染手心里抽走那张一百块,在老板娘面前一挥,故意妖妖佻佻地说:“当然不是,明明就是他包养了我呀。”
说完,她挽住元染的臂弯,亲亲热热地贴着他走了。
身后传来老板娘特意没有压低的咒骂,“狐狸精似的,表面开个刺青店,背地里还不知道都做些什么龌龊勾当,啧。”
丁幼禾脊背挺得笔直,就像身后戳脊梁骨骂的不是她。
直到拐出那条小巷,她才松开元染,将那张钞票还给他,另一手把滑落的发丝勾回耳后,“把钱收好。”
元染没接。
丁幼禾挑眉,“干嘛?钱都不要了?”
元染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纸笔,刷刷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丁幼禾一看,脸腾地红了。
【这是包养的钱】
“滚蛋!”她骂一句,把钱和装菜的袋子一股脑都塞给他,自己手往兜里一揣,像个甩手掌柜似的往前走。
元染嘴角轻翘,像是在回味她短短两个字的娇嗔。
“愣着干嘛?跟上啊!”远处,丁幼禾半侧过身,细细的眉头蹙起,催促着。
元染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
“那个老板娘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她就是个碎嘴皮子,逮谁数落谁,没意思得很。”丁幼禾说着,无意地偏头看了元染一眼。
正对上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那双会说话似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耐心,雪后的阳光温煦,照得他的睫毛上带着淡淡金辉,漂亮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读自己的唇语才这么看着她,丁幼禾的脸还是有些热,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加快了脚步。
元染落后了半步,看向裹紧衣服往前疾步走的年轻女人,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
*** ***
当晚,丁幼禾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把电火锅找出来,仔仔细细地洗刷了一遍,不无感慨,“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还真不高兴花这么多心思。”
难怪说一个人是活着,两个人才是生活。
想了想,她问在一边洗菜的元染,“你喜欢火锅吗?”
他点头,洗菜的动作没停。
丁幼禾又看见了他手上的擦伤,于是快步上前把人给拉开了,自己接手继续冲菜,“都说了放着我来,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元染手背在裤子上擦了擦水,局促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丁幼禾缓了缓,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你去把火锅底料煮一煮,说明书在袋子上。”
其实她也知道元染听不见自己说话,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用温柔点的语气。主要是,她稍有一点点发飙的迹象,他就跟受了委屈不敢说的小媳妇似的,用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感觉……特别欺负弱小啊。
丁幼禾把菜都切切剁剁,弄好之后转身,才发现元染正愁容满面地对着咕咕嘟嘟的火锅出神,她凑近了嗅了嗅火辣辣的香气,心满意足地感慨,“不亏是湖底捞的火锅包,辣得好过瘾。”
元染见她看自己,默默地低头,往里面丢了几颗撒尿牛丸。
丁幼禾左右手各拿了根筷子,兴奋地摩擦了几下,盯着上下浮沉的丸子跃跃欲试,想了想,又起身去冰箱里拿了几罐子啤酒,抱在怀里回来。
“要嘛?”丁幼禾问,不等他答自己就笑着缩回手,“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元染:“……”
丁幼禾扯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又像小孩似的盯着火锅里的丸子,“行了吧?应该熟了。”
元染摇摇头,意思还得在等等。
可丁幼禾等不及,嘴里说着“我试试”,就动手给自己夹了一个,一口咬开,汤汁一下就滋到元染脸上。
看着他愣住的模样,丁幼禾咬着丸子笑出声,一边递纸巾给他,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也吃啊,已经熟了。”
她凶的时候多,很少露出这种纯然的开怀,笑容明媚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元染不自觉地受了她感染,夹了一只丸子过来,送入口中小心翼翼地咬开,然并卵,汁水滋得并不比丁幼禾那只好到哪儿去。
辣油呛进了喉咙,他略显苍白的面色倏然涨红,然后捂住嘴,憋红脸之后一顿猛咳。
丁幼禾吓了一跳,一边问“你没事吧”,一边把易拉罐递过去,“压一下、压一下。”
元染一把抓过罐子,仰头猛灌了几口,被辣油刺|激的喉咙终于被冰冷的啤酒安抚,他这才放下易拉罐,长眼里都是被呛出来的泪花。
丁幼禾笑得不停,“你这人,怎么跟小孩似的,一点儿辣都不能吃啊?”
元染苍白的脸上难得如此有血色,就连偏淡的唇此刻也红艳艳的,他回避了她取笑的目光,默默地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坐下来小口地喝。
丁幼禾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不会吃辣,我买底料包的时候你干嘛不说?我可以买不辣的啊。”
元染在纸上写字,递给她。
【可你想吃】
丁幼禾看了他一眼,撇过目光,默默地拿起易拉罐,掩饰性地喝了几口,“算了,我去给你炒个菜。”
手腕被人抓住了,她回头,只见端坐在凳子上的少年一双眼睛黑得像冬至的夜。
元染摇头。
“你不是不能吃辣么?”
元染拉着她手腕,把人拽坐下了,自己拾起筷子又夹了一只丸子,戳开,送入嘴里,然后另一手从她面前捏走啤酒罐,仰头喝了口,和着丸子一起吞了。
丁幼禾:“……”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人这样吃辣。
元染对她眨了下眼,嘴角弯起。
不知道为什么,丁幼禾竟恍惚从那双长眼里看见一丝……妖佻?
她定睛,再看他,却仍是干净清爽的模样,只除了眼角眉梢带了点红晕,染了点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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