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糊了,我重下一碗。”
餐厅里,暖气很足,丁幼禾捞起已经黏哒哒的面条,扔近一边碗里,踮脚去够高处碗橱里的挂面。试了两下,没够着,她郁闷地拽过凳子,打算踩上去拿。
结果被人抢了先,一直坐在一边的少年无声无息地把面条拿了下来,递给她。
他个儿高,轻松得很,但丁幼禾却蹙起眉间,凉凉地睇了他的脚一眼,“这会儿腿又好了?”
他立刻曲了曲膝,端坐回去,摇头示意没好。
“你是哑巴?”丁幼禾拆着包装袋问。
身后没声,她回头,凑近了他的脸,“我问,你是又聋又哑吗?”
他这才点了点头。
“那……你会读唇语?”丁幼禾试探地问。
他又点头。
难怪了,面朝着他说话能懂,背对着讲话就当空气。这技能好得很,平白少听了许多不相干的废话,她想。
“我去给你煮面,吃完了就走,听见没?”丁幼禾刻意把每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
可他还是跟没看明白似的,无辜地看着她。
“……你装傻是吧?”丁幼禾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不过觉得连野猫野狗都得喂喂,不能眼瞅着你挨饿冻死,才给你弄碗面。你别就黏上我了,我可有警察朋友的,咔咔就把你抓走。”
话说完,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转过身了,所以后半段的威胁,他……压根听不见。
回头看了他一眼,果然,乖巧地像只等吃食的大金毛。
“去,把手洗洗,”丁幼禾指着水池,“还有脸,也洗洗,打哪蹭的呀,脏死了。”
他乖乖地走过去,捋起袖子,凑在水龙头底下冲,忽然“嘶”地抽了口冷气。
丁幼禾凑过去一看,才发现他手侧全都擦破了皮,血都凝固了,被水一冲自然湮得疼,于是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拽着他的羽绒服把人从洗手池边扯开。
她不轻不重地一推,他就端正地坐了回去。乖到……让丁幼禾觉得再粗声粗气跟他说话,根本就是欺负人。
“你傻啊?手上有伤不会说,就直接往水里冲?”丁幼禾拽了条毛巾扔给他,“擦干,坐着,别乱动。”
等她把面条盛碗里,端到他面前,才注意到毛巾被他叠得四四方方,跟个小豆腐块似的放在手边。
军校出来的?她疑惑了一下,但没深想。
“都是剩菜,没什么好浇头,你随便吃,两,口——”她客套话都没说完呢,对面的人已经埋头,一筷接一筷地搅面吃,甚至双手捧碗、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末了,他抬头,意犹未尽。
“……这碗,也给你好了。”丁幼禾把自己的碗推过去。
少年迟疑了一下,又听她说“行了,吃吧”才放心,夹起筷子,这一次动作斯文许多,没再狼吞虎咽了。
丁幼禾单手托腮,看着他的吃相,忽然好奇,“你这几顿没吃了?”
少年比了三根手指。
“为什么不吃?”
他没答。
丁幼禾猜他是没法比划,只好自己推测,“没钱?”
他犹豫了一下,点头。
丁幼禾心里有了数,起身把空碗端进洗碗池,回过身来,看着他说:“面也吃了,身上也暖和了,吃完这碗你就走吧。”
少年动作一滞,眼里闪过茫然。
丁幼禾叹气,“不知道去哪是吧?小小年纪离家出走,看把你能耐的。有本事出走,怎么没本事养活自己呢?看你的包、鞋子、衣服都是名牌,要说穷得吃不起饭,我还真不信。”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头,慢慢摇了摇头。
“不是离家出走?那是什么?”丁幼禾实在想不出,这年头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落得无家可归。
可他不说话,只摇头,甚至还躲开了她探究的视线,显得茫然无助得很。
丁幼禾走回桌边,双手托着下巴打量他,“你该不是逃犯吧?”
他被一口汤呛住了,咳红了脸,直摇头。
“我跟你说,看见这个没?”丁幼禾指着冰箱上贴着的照片。
照片上是她和个戴大盖帽的年轻警官。她看起来比现在要稚气一些,顶多二十来岁,男孩儿头,显得眼睛又大又圆,但眼底有些戾气,跟被欠了米还了糠似的。
反倒是身边的警官,年轻英俊,正气凛然。
丁幼禾说:“看见了吗?他是我朋友,隔三差五就来家里走动。你可别动歪心思,不然吃不完兜着走。”
少年茫然地看看照片,又看看她,就像不明白她所说的歪心思指的是什么。
“……算了,”丁幼禾一拍桌子站起身,“好人做到底,你把裤管捋起来,给我看看。”
他听明白了,但没动。
丁幼禾是急性子,见他不动,索性蹲下来自己动手。没想到的是,轻轻一捋,裤管就被提起来了——他就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牛仔裤,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冬至。
“你不冷啊?”她吓了一跳。
少年摇头,然后又点头。
丁幼禾叹了口气,只觉得跟捡了个有人生、没人养的苦孩子回来。她把袜沿往下一拉,顿时看见肿成馒头的脚踝,不由眉头蹙起,抬眼看他,“肿成这样,你不疼呀?”
他垂下眼睫,没说话。
肯定是疼的,但知道脚疼也没人会心疼,所以都吞回肚子里自己消化。这道理丁幼禾倒是懂,小孩子爱哭是因为哭了有人疼、有糖吃,而另一些人不爱哭,是因为知道哭除了浪费力气,什么也换不回来。
“你等着。”
丁幼禾把人丢厨房里,自己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膏药,见他还乖乖坐着,桌上的面条碗已经空了,忍不住笑他,“还真能吃。”
少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抹一下,会发烫,不用管,明天起来应该就消肿了。”丁幼禾在他眼前说完,才蹲下来,把奶黄色的膏体抹在自己手指上,然后借着指腹的力道按了几下帮助吸收。
“好了。”她抬眼,刚好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他低头俯视着她,眸光温柔中带着一点点不确定。
“别这么看着我,”丁幼禾没好气地拧上盖子,“就跟我会直接把你拎起来丢出去似的……得了,你去楼下的工作间里睡一晚好了,等明天天亮再走。”
他眼中一抹光闪过,嘴边终于带了一丝弧度。
丁幼禾愣了愣,才发现这男孩子长得不光是眉清目秀这么简单,应该算得上英俊。她从前看过一个日剧,里面有个男孩下巴上有颗痣,笑起来犹如春风拂过心尖,又酥又软。
眼前的人,竟让她想起了那个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大男孩。
一小时后,丁幼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房门落了锁,外面一片安静。
这个小楼年月已久,楼上下走动都能听见地板咯吱作响。虽说是个楼,但其实被隔了两半,丁氏刺青占了半边,另外半边是肖潇工作的按|摩房。
刺青的工作间在楼下,楼上则是卧室、厨房。
要不是亲眼看着那少年委屈巴巴地蜷在刺青床上睡了,还盖着她的封被,丁幼禾都要怀疑这楼里其实只她一人,就像之前每一个漫漫长夜。
她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才想起从头到尾没问过他叫什么。
管他呢?反正明天就要走的人。
窗棱上发出咯噔一声,丁幼禾睁眼,才发现是总来蹭吃蹭喝的大黄猫,正拿身子拱她的窗户。她无奈地坐起身,打开窗栓,推开窗,大黄猫立刻一躬身子钻了进来,带着满身寒气跳在她的床上。
它想来蹭蹭丁幼禾,被她推开了,“脏死了,我不摸,去床尾睡。”
大黄猫团起身子,在她脚旁安逸地卧倒了。
丁幼禾才刚闭眼,就听见薄薄的墙壁后,传来各种呻|吟和床板耸动,连带着地板都跟着发出暧昧的声响。
“又来了。”她拿被子捂住头,挡住了声音。
临睡着时,她忽然想,还是他好,听不见,也就不会尴尬了。
*** ***
丁幼禾是被楼下传来的喧闹声吵醒的,摸过闹钟一看,才发现都快十点了,这一觉竟睡得出奇安稳。
她几乎是在睁开眼的同时,想起了楼下的人。
不知道他走了没?但她没工夫多想,因为眼前有更麻烦的事要应付。
她披上工作服,拿皮筋将头发一束,趿拉着拖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果然,一眼就看见正在玄关处叫嚣的罗野。
罗野是这一代出了名难搞的混混,对丁幼禾有点意思,死缠烂打了许久不得手,就隔三差五过来寻衅。但碍于她有个当警察的朋友,所以大部分时候,罗野还知道收敛着点。
可这会儿,他脸红脖子粗地对着眼前人直嚷嚷,“再说一遍,给老子滚开!不然揍你!”
昨晚的少年羽绒外套都没穿,只着件灰色的V毛衫,露出平直的锁骨,看起来更显清秀,放在罗野跟前就跟小鸡仔似的。
虽然身材悬殊,可他倒是寸步不让,手里拿着用来夹煤块的煤钳,死死地守着楼梯口不让罗野过去。
“妈|的!听不懂人话是吧?我叫你他|妈让开!”罗野上手就推搡他的肩。
人被他推得撞上了墙,可很快,他就又直起身子挡住了。
罗野骂了句脏话,捏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却被脆生生的女声给打断了,“野哥,今儿怎么有空来呀?”
罗野抬头,这才看见小姑娘身姿窈窕,正靠在楼梯扶手上往下看,顿时换了张脸,笑道:“我身上的纹身褪色了,来补一补。听说颜警官最近不在楠都,我这不就来了吗?”
丁幼禾心里一咯噔。
这死流氓,连颜梁淮不在市内都打听清楚才来,这是铁了心要来占便宜,轻易打发不走了。
“没问题,进来,我给你看看。”她俏生生地打着圆场,一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亲热地挽着罗野的臂弯往工作间走。
经过少年面前的时候,她比了个口型。
“去隔壁,找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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