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书知错。”
是白景书闷闷的声音。
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略微点了点头, 嘴角浮现一丝满意道。
“何错之有?”
声音虽淡淡,却让白景书身形顿了一下,后脖微凉, 他敛去情绪,尽量将声音归于平静,小心回道。
“景书错在擅作主张, 从东宫出来,反去国子监,没同父亲商议。”
白曜, 也就是现任广德公,白景书的父亲,闻言, 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平素极为听话的儿子,他的回答, 同他想的不太一样。
白曜眉骨微动。
“这只是其一。”
“不过既是提到这点,且说来听听,为何舍弃太子伴读一职, 而去国子监?”
白景书心道“来了”,身子压低了几分,不让自己真正的心思外露。
“父亲亦知, 太子已三年未曾露面, 而太子伴读并不只有景书一位。”
聪明人之间交流, 并不需要说明太多。
太子天生体弱, 近来听闻病情加重,已卧病东宫,三年不得其出,而皇帝选的太子伴读却不能因为太子不露面,而荒废学业,所以平素宫中学堂,皆是他们这群太子伴读在上课。
然而,太子的伴读,皆为世家子弟。
现在当今圣上,可不像以往那般仰仗世家,反倒处处防备。
太子三年不露面,若真如传闻中病重,也就罢了,可若是圣上有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处之。
若是后者,圣上约莫在学那姜太公钓鱼。
如若白景书同其他世家子弟过于亲密,有了同袍之谊,定然会招致圣上不喜。
现如今,他即使抽身,反倒是件好事。
思及此,白景书又补充道。
“几条鱼儿置于池中,显眼无比,束手束脚,不如归于大海,隐匿于鱼群之中。”
“而且,景书此去国子监亦不图仕途,专注修身养性,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
白景书在最后一句上略重了点声音,以此希望父亲能明白他的意图。
白曜自然明白,白景书嘴里的友人,便是国子监里的那些寒门庶族。
诚然,在国子监结下的情谊,可比之后在官场上去笼络,要来得坚实的多。
而且,国子监监生众多,人多眼杂,想做一些事,也来得方便许多。
不过,白景书说得有理有据,白曜面上却是不置可否,没直接回答白景书,反倒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为父先且说说,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还请父亲明示。”白景书恭敬回道。
“先时,你在祭酒面前做的文章,为父已然知晓。”
“你可知,你干了什么蠢事?”
白景书心头一惊,连忙俯首道。
“还望父亲提点。”
白曜把玩了下手上极为普通的玉扳指,接着道。
“夏谦的文章,你可明白?”
“明白的。”
“凡事皆有度,而你——”
白曜把玩玉扳指的手指一顿,淡淡扫了一下底下身子压得越来越低的白景书,面无表情道。
“太过了。”
太过了,过于表现白家忠君爱国之意,对于多疑的圣上,反倒会心生怀疑,有那“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白曜见白景书身体陡然僵直,显然他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又是接着说道。
“你从东宫出来,同样亦是过了。”
白曜难道不清楚东宫的事?他清楚,他比谁都清楚,不只是他,那几个被选为太子伴读的世家子弟背后的世家都清楚。
圣上此举,其中深意,大家皆知。
可既然,圣上想看,他们这些臣子就该站在圣上能看到的地方,让圣上看到。
若是看不到,反倒会让圣上多想。
白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儿子,心里略微叹了口气。
到底太过年轻,莽撞了些。
接着,白曜一步步朝跪在地上的白景书走去道。
“这一回的尾巴,为父已然替你擦完,你权当长个记性。”
说完这句,白曜已然走到了白景书身旁。
下一刻,他的手搭上了白景书的肩头,玉质的扳指在白景书的锦袍上留下了一个凹陷。
白曜扬了扬下巴,目色看向白家主厅的窗外,那是祠堂的方向,声音有些许低沉道。
“你需记得,你的一举一动,皆牵系整个白家。”
“白家,始终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说完这两句,白曜似轻又似重地拍了两下白景书的肩头。
徒留伏在地上的白景书,眼底越发复杂沉重又隐隐划过一丝难言。
***
而另一边,彝伦堂。
彝伦堂是国子监类似于现代图书馆的地方。
黎青颜琢磨着看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往届的优秀发言稿示例。
她同夏谦同彝伦堂的管事表明身份后,便有了半个时辰的进入权限。
因为彝伦堂不大,国子监监生又众多,要是都赖在里面不走,可不就会造成人群拥堵。
所以,彝伦堂才有了限制阅读时辰的规矩。
不过,虽然在时间上有所限制,但不妨碍大家带纸笔进去,进行抄书摘录学习。
为了争分夺秒,黎青颜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一同前来的夏谦,两人打一进门,便分头寻找了开来。
不过,因为极少有人寻找往届优秀的发言稿,一时,两人倒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寻找上。
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黎青颜在两个书柜的夹缝中,发现了这本难得发言稿本。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眼下时辰已然过了大半,黎青颜盯着足足有三四本书册厚度的发言稿本,知其想抄录下来回去看是来不及了。
黎青颜微微皱眉,决定重点看几篇。
但就在她拍了拍落灰的发言稿本,想拿起来看看时,一旁的夏谦倒是把着稿本的后页,冲黎青颜眨眨眼道。
“阿言,不若我从后翻阅,你从前翻阅,同时记下,等出去后,再行整理。”
黎青颜眼底有丝异色。
“可我的记性算不得多好。”
夏谦却微微一笑,笑得有些高深道。
“没事,这不还有我,你前头能记多少便是多少。”
黎青颜一听,不解道。
“难不成你还能过目不忘?”
黎青颜没想到她胡诌的一句话,却换来了夏谦笃定地点点头。
她个乖乖,原住民的金手指都比她厉害,啊喂。
不过由于时间紧迫,黎青颜也没得深究,惊讶片刻,便抓起稿本前头开始翻阅了起来。
虽然夏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这到底是她自己的任务,她也不想多劳烦夏谦,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尽量自己能多记点,便能减少一点夏谦的负担。
可谁料,两人把头把尾翻阅的同时,忽然一张泛黄的纸,从稿本的中央飘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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