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很是折腾了一番,父子两人都接受了身体检查,再三确认没有受伤感染之后才得以回到总督府。温蒂尼港戒严,驻军开始盘查全城的沿海区域。
顾问团对容濯私自带容溪出行的举动表示不满,容濯强硬地反驳回去:难道我连带孩子出门的权利都没有吗?
容溪披着大衣,看神色疲倦的父亲强自提起精神应付那些咄咄逼人的外星人,心头无名火蹭蹭往上窜。
以后有机会,他一定要把这些混球吊起来暴打一顿。
“您的行为实在过于不妥了。请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我认为您应该好好待在家里。”宫廷侍卫官跟在容溪身后,一路叨叨个不停,吵得他心烦意乱忍无可忍。容溪的居所是独立区域,四周环境很安静,花丛掩映树影婆娑。
当他们快要走近一个拐角,容溪忽然止步:“等一下,我想起还有一件东西忘在父亲那里,你能帮我去拿吗?我保证会好好睡觉的。”
侍卫官没有怀疑,转身返回。
容溪缓缓抬起手,对准他的后颈就是一记快准狠的手刀,一击即中,把这个高大的外星人砍昏在地。一个机器人悄无声息滑过来,伸出钩子勾住侍卫官的后领,把他往草丛里拖。容溪和他的机器人一起人为制造了一个假象,保证那家伙第二天醒来绝对不会记得任何事情,只会觉得自己喝酒误事。
“真希望你们永远闭嘴。”容溪铲起一堆枯黄的落叶盖在外星人身上,大摇大摆地回屋。
洗完澡后容溪戴上睡帽,没有马上就寝。他趴在地毯上,从床底掏出一只喷绘着图案的带锁箱子。现在几乎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箱子来装东西,但容溪很喜欢,里面藏着他的小秘密。
里面有一尊等比例缩小的黑色机甲模型,一本仿古牛皮封面日记,厚厚几沓彩色贴纸和几十卷胶带,各色原木铅笔。这些东西在市面上非常稀少,需要专门定制,在远古的人类社会中流行。容溪从小到大就对古人类的生活非常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些事物充满激情与活力,比之现今死气沉沉的社会好太多。
“……今天在温蒂尼港,我见到了你八千年前杀过的怪物。不过它好小,只比我高一点点……”
容溪趴在床上托着腮,两腿晃来晃去。他的字迹隽逸秀雅,可以看出练习了很长时间。现在的人类别说书法,连手写都很少人会。
他在空白处画上插图,一个Q版的大头怪,底下长着八根触手。旁边还画上飞行器和三头身的自己,小人手里拿着风筝线轴,英勇地对抗。
“我觉得我很勇敢……像你一样。爸爸说我分不清崇拜和喜欢……但是我想,我还是了解自己的。”
“假如和你生在同一时代,我们也许就能并肩作战了。”
他在旁边空白处唰唰落笔,画了一台机甲。机甲旁边有一个穿作战服的小人,戴着瞄准镜,肩上扛着炮.管,用红色橙色画出炮.口的火焰。容溪在他对面安排了一堆大头怪物,被炸飞出去。
“砰砰——”他一边画,嘴里一边配着音。
画完之后他觉得少了些什么,于是添上一个自己。这下容溪满意了,合上日记将它重新锁入箱子。
机甲模型他没有放回去,而是放在自己枕头边。
它已经有些年头了,合金外壳上的喷漆由于时常把玩,脱落不少,容溪重新喷过好几次,把它修复得光洁如新。当然这些事情都避开了外星人的监视,否则他们又要谏言“有害健康”。
他们认为他是一只柔弱的小羊,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容溪把模型掰来掰去,摆出各种姿势,玩了好一会儿,困意涌上头顶。他把它放在床头,轻声道了晚安。
入睡不久后,容溪开始做梦。
他梦到诺恩表情阴冷,伸手一指自己,四周的外星人呼啦上前把他摁倒在地,用沉重的粗大铁锁捆住他,像捆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铁锈味扑鼻而来。
这个梦太真实也太过骇人,容溪猛地惊醒。
稀薄清淡的月光从窗外透入,落地窗前白花花一片,仿佛晕着水。
容溪从床上坐起来,眼下青黑浮现。
不行,没有办法睡着。他脱下水貂绒睡帽随手扔一边,光脚踩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梦中那张阴冷的脸令他心有余悸,睡意全无。
容溪蹲下来从床底找拖鞋,又披上斗篷。床底有一块隐秘的活动板,打开后又是一块合金板。容溪足足开了十一道伪装层,才走进密道。密道之中有冷光源,毛绒拖鞋踏在花岗岩地砖上,轻的仿佛一只夜行的猫咪走过。
这条密道在星族人还没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曙光城并不是星族人修建的,当时的伟大工匠们留着不少秘密。
不知走了多久,容溪终于从密道走出来。尽头是一处宽阔的空间,头顶有蔚蓝的水光洒落,他现在已经到海里了。
这是一座纪念馆。比起第六区的纪念塔,这里的史料要更为翔实,也更惊心动魄。破碎的机甲部件、古老的纸质文件和电子资料比比皆是,对于研究八千年前的大劫难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也就是在这里,容溪认识了“他”。
在他很小的时候容濯为了让他学习古人类历史,从另一个入口把他带到这里来。
恒温陈列柜里是纸质卷宗,一面墙上挂满合金名牌,与纪念馆里的赝品不同,这里的名牌全是真的,上面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它们的主人全都是八千年前战死的将士,唯独缺少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一切在外面都没有任何记载,因为关于他的史料都藏在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余几位“救世者”,他们的资料被列为绝密。
“他”在最终战役中消灭了人类最大的敌人,但没能全身而退。
他拖着它同往深渊,永远埋葬在大海深处。
大厅中央所摆放的东西,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合金头颅。
金色的眼睛早已熄灭,并且再也不会亮起来。它的外壳上布满撞击的坑洞与划痕,不少地方凹陷下去。
它的名字叫“破军”,大劫难时代七大机甲中排名第一,在“救世之战”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史料记载,它是唯一跟随主人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机甲。
容溪的手举过头顶也只能触摸到它脖颈处的断口,它太大了,即使只剩一个脑袋,也很难看清全貌。他走到螺旋台阶顶端,从下俯视它。
破军的头部破了一个大洞,断裂口的痕迹可以看出它是被什么东西以极其恐怖的力量撕开的。那之后的事情机甲没有记录下来,因此容溪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从破口爬进去,绕过满地破碎的零件,动作小心而虔诚地坐上驾驶座。
容溪就是在此处借用机甲留存下来的模拟系统,完成大部分的精神训练。
虽说破军只剩一个头,但它上面保存有很多东西,其中一部分连通现在的能源也可以用。他伸手进兜里拿出一枚半透明能量核心,这是偷偷从父亲那里顺来的,容濯并不知情。
能量核心当然远远不足以重新启动破军,何况它已经破烂成这个样子。容溪只是开启模拟训练系统,这东西直接作用于神经,换一种说法,“这就是真实”。
他在幻境里杀死怪物的感觉,和外面也一样。
容溪戴上头盔,贴片自动附着于头皮,座椅上安全带锁住他的四肢,防止挣动导致训练中断。他闭上眼睛,进入千年前的世界。
他设定两小时,开始训练。
容溪的主要训练项目是体术,因为“他”从不依赖武器和机甲。哪怕手无寸铁,“他”本身就是最强的人型兵器。
刀刃破开怪物的血肉,斩断骨骼,一只尚未死透,紧接着一大群怪物咆哮着冲撞过来,要将这小小人类碾压成肉片。容溪横刀举至眉心,深呼吸。
幻境里他与外星怪物生死搏杀,幻境外他的精神力阈值不断攀升,心跳血液流速不断加快。
在他的精神波动达到顶点时,破军发出“嗡——”的长声,双眼竟亮了!
它眼里金色的光仅仅持续几秒,便再次熄灭陷入沉寂。
容溪取下头盔,汗水浸透睡衣。心跳平复后他仍感到有些脱力,看来目前还不能适应这一档的训练强度。
毕竟他还没成年,身体尚未发育成熟。
“呼……”容溪吐出一口气,手脚轻微发颤。他摸索到“黑匣子”上的面板轻轻按下去。
四周环境哗啦啦离散重组,从幽暗的机甲内部转换成风雪凛冽的冰原。容溪裹紧斗篷,冷得牙齿咯咯作响。黑匣子中的记录是全方位的,甚至包括当时的环境温度。但这些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数据会爆掉。
十几年前容溪还是个奶娃娃,第一次来这里就被破军的头颅吓了一跳。发现它不会动之后胆子就大了,一直想爬上去。后来趁容濯不注意他就往上爬,没站稳从裂口摔进驾驶室。
小孩子好动,且精力旺盛,到处乱按一气,无意间按到黑匣子。
储存在其中的记忆铺天盖地笼罩了他,雪原呼啸的寒风仿佛要割开孩童稚嫩的皮肤。他坐在原地放声大哭,拼命叫着爸爸。
地面隆隆震颤,丑陋畸形的怪物逐渐迫近,硬生生把孩子的哭声吓回喉咙里去。
幼小的容溪吓得快要疯了,像只可怜的小虫子般往后蠕动。身后的雪地嘎吱作响,他转过头,瘦高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大雪纷飞中他闲庭信步,浑然不觉杀机四伏。
那张苍白俊朗的脸烙印在容溪心底,足足十几年。
男人取下眼镜,指尖轻按眉心。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充满整个世界:“看到那条线了吗?过线者死哦。”
他单手亮出长刀,刀尖划过雪地,对拖着鼻涕的小东西视若无睹。
【我为何存在于世上?】
男人没有开口,他的声音却真真切切在容溪脑海中响起。
那样迷茫而悲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在漫长时间中孤身跋涉,连短暂停留的地方都无处可寻。
他的情绪太过真实也太过强烈,连缩在地上的容溪都被感染了。小时候容溪还不能理解,只是迷迷糊糊地认为他应该去安慰一下这个孤单的人。孩子迈开短腿在雪地上跑,想要抱住他,却直接从男人腿部穿过去摔倒。
当容濯赶来时容溪昏倒在地,后来发了高烧,足足躺了一星期才康复。等他痊愈之后就缠着容濯,问他黑匣子记录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容濯告诉他,那是八千年前拯救世界的英雄,其余的了解不多。
容溪不满意这个答案,于是一有空就会偷偷跑到这里来。这个时间段一般是夜里,白天会有不少外星人监视他。
连容濯自己都不清楚儿子的天赋,因为他的孩子不能去军校进行测试。损坏的破军满足了容溪的心愿,在这里他可以尽情穿梭于古老的战场之上。
他花了不少时间研究这里的资料,主要是关于那个人的。对“他”了解得越多,容溪越是难以自拔。
到现在黑匣子里的记录差不多全被他解锁完了,还缺最后一小部分。数据释放越多,读取时的感觉越真实。
容溪跳过冰原记忆,场景切换为战备基地。这一天天气很好,蔚蓝天幕上云朵雪白蓬松。之前打了一场胜仗,大家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片刻。
那个人坐在沙滩上,身旁是缩小的破军。机甲姿态矜持,而它的主人却歪坐着,反倒有种漫不经心的疏懒感,仿佛万物不在心头。
容溪光脚踩在沙滩上,其实他踩的是机甲驾驶室冰凉的合金板。然而黑匣子能完美模拟出沙子的细密触感。
“陆决……晚上好。”他走到那男人身旁坐下,并拢膝盖托着腮。
就这么坐着,他没有再开口,当然也不可能有人回答他。再拟真的幻象,也只是幻象。
陆决外套大敞,露出劲瘦结实的肌肉。他体型瘦削,但极有力量,爆发时甚至远超人类极限。腰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血迹星星点点。但他神色如常,容溪知道,陆决根本没有痛觉。
因为感觉不到痛,所以对什么都无所谓,不在乎。无知无觉,像个怪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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