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媃, 我娶你吧?”
少年琥珀色的凤眸,带着纯粹的深棕,那种棕是片暗金的色泽,鎏金滟潋,像糅杂了满天的破碎星光, 份外漂亮。
他表情认真, 这话显然不是一时兴起才说的, 而是在出口之时, 已经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最后才发酵的再压抑不住, 才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可说完这话之后, 少年就忐忑起来。
他,太孟浪了!
姜媃头一个反应就是大佬在拿她开玩笑,小姑娘翘起嘴角,佯怒地捏起小拳头在他头上比划。
她还说:“说什么傻话呢?小心我捶爆你狗头!”
秦野微怔,飞快垂了下眼睑, 收敛了外露的表情。
姜媃没当真,还不懂情愁的少年, 悄悄地轻吐了口浊气,那点忐忑像日光下五彩的水泡泡一样,毫无声息的消散。
他反而, 自在了些。
这一自在, 才忽的发现, 后背生了一层黏糊糊的热汗, 很是不舒服。
秦野松开姜媃,往后后退半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嗯,我这就写和离文书,明个送去府衙那边,你收捡好,不跟旁人说,你自然还是我嫂嫂。”秦野转身走到书案另一边,敛起袖子就开始研墨。
姜媃从杌子上跳下来,她半个身子都趴书案上,撑着脑袋问:“你干什么非得给我一份和离文书?”
这也是姜媃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从前秦野是要锁着她,生怕她离开的,现在不担心了?
秦野径直开始写,嘴里回道:“以后遇上事,自由身更方便。”
至于具体什么事,谁又说得清呢。
听他这么说,晓得大佬不是想掰扯清关系赶她走,姜媃这就放心了。
她看着他写,撇了撇嘴:“那我还是你嫂子,你往后得听我的?”
秦野看她一眼,小姑娘娇娇的,不自觉噘着粉唇,明媚亮澄的杏眼,水光盈盈,招人的心都能化了。
他勾了勾嘴角,轻吐出一个字:“好。”
姜媃满意了,她其实也不是非得厚脸皮做大佬嫂嫂。
她就是刚好适应了这个角色定位,也接受了自己穿到大夏来,约莫真是因着秦野之故,所以解除了叔嫂关系,她还真不晓得自己日后干啥。
而且,她还是挺满意大佬的,人长的帅,往后厉害着,有时候还很奶狗,逗起来特有反差萌。
她还早把人划拉到自个的地盘里头护短起来,又是一家人,自然不能分开的嘛。
秦野三两下写好和离文书,又说:“我明日送去府衙押司,你的户贴呢?”
姜媃吩咐流火找出来,一并给了秦野。
做完这事,两人一时没话,整个书房里头顺势安静下来。
姜媃顺势坐杌子上,半点没觉得那里不自在,秦野摩挲指腹,已经看她好几眼。
姜媃想着说:“要不要在你哥的墓室旁边立个小的衣冠冢?”
这个衣冠冢给谁立的,不言而喻。
秦野沉默了会,点了点头:“立吧,去了下面,我哥会照顾好她。”
姜媃应了声,从前原身的贴身之物,她其实没动,她现在用的,都是后来新制的。
秦野看着她,眸光不明:“你以前长什么样的?”
姜媃斜眼看他,摸着脸,竟是笑了:“就这样的,很神奇吧,我不仅和你嫂嫂同名同姓,长相还差不多。”
“不过么,”她歪头思考着说,“我年纪要大些,五官定了,瞧着没这么脸嫩。”
秦野听着,手就已经自发捏起了豪笔,铺开白纸,蘸了墨汁,敛袖落笔,刷刷几笔,前后不过一刻钟,一张同姜媃有□□分相似,但眉目气质更成熟稳重一些的脸跃然纸上。
姜媃探头过去一看,惊叫道:“就是这样的。”
秦野日日都在以姜媃入画,早对她无比熟悉,几乎闭着眼都能画出她的模样了。
只是年长几岁,他稍微一想,就能预见个分毫不差。
姜媃啧了两声:“秦野啊,你画的越来越好了。”
秦野搁了笔,垂眸看着白纸上的那张脸,低声道:“说说你的家乡吧。”
姜媃倒真有些怀念现代了,于是她趴书案上,双臂枕着,下巴靠上去,娓娓讲了起来。
和离文书,是在第三日秦野拿回来的,府衙押司已经核定了,在文书上落了艳红的印章。
就是户贴,也给她单独立了一份,户贴地则是写的绮罗村,也就是原身从来的娘家。
这两样东西,秦野交给姜媃,嘱咐她自个收好。
因着文书一亮出去,众人就都知道,她和秦家和秦野是没任何关系的了。
但显然,叔嫂两人都不想公开。
姜媃暗戳戳地藏好文书和户贴,这事她嘴巴紧的连流火都没透露。
整件事,除却她和秦野,还有府衙的押司,就再没第四个人知道。
府衙押司那边,秦野早打了招呼,押司也不是个嘴碎的人,反而觉得秦野厚道,为自家嫂嫂想的周到,既不耽误嫂嫂往后,又能照顾她,再是两全其美不过,故而也是不会乱说的。
只是,渐渐的,秦野鲜少再喊她“嫂嫂”,多半都是叫她名字。
姜媃半点没察觉这种转变,总归她有时候都是乱喊的,又是小叔又是大佬的,都是怎么顺口怎么来。
寻了吉日,秦野从其他郡县找了个阴阳先生过来,叔嫂两人按着阴阳先生交代的,立了无字灵牌,还在秦昭墓边上起了个衣冠冢。
衣冠冢和灵牌都没刻字,但日后每每祭祀之时,都不会落了这一份。
此事,整个秦家,也只有姜媃和秦野心知肚明,旁人都瞒着。
若是有人问起,秦野一律说:“兄长托梦,故而如此为之。”
衣冠冢一立好的头天晚上,姜媃罕见地梦见了秦昭,病弱的少年俊秀斯文,手牵着个的胆小姑娘,两人站在天光耀眼处,看着她笑。
她意识模模糊糊的,正觉得奇怪,毕竟她其实是没见过活着的秦昭。
再抬眼去看的时候,人瞬间就清醒了。
她拥着被子坐将起来,借着单薄的烛火,撩起中衣袖子看了看雪白的手臂。
初初穿来那会,她偶尔能感觉到这身子里残留的某种强烈执念,可后来这股执念沉静下来,她就再没感受到了。
现在么,像是有某种桎梏消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轻松起来。
姜媃挠了下脑袋,嘴里念叨着:“莫要来找我,逢年过节我给你们多烧纸,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听人说的,活人常梦见死人不吉利,一定要多念叨几句才行。
自打那以后,姜媃果然再没做过类似的梦了。
时日过的太快,繁花楼那边没音信,姜媃就当不知道,她也不怎么出门,整日就窝在院子里学东西。
仿佛世间任何事,都没有学问在她眼里来的有趣。
从初秋到隆冬,像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是姜媃在大夏过的第一个冬天,青州城年年下雪,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把两辈子没见过雪的姜媃乐坏了。
她冲出去,积雪还没累起来,就嚷着要堆雪人。
流火拿着镶白色狐毛的大氅追在她身后,生怕冻着她了。
秦野见她这般稀罕雪,得了空,就带她上白普寺后山去看雪景。
姜媃不太想爬白普寺的山梯,但是她又想看雪景,秦野便找寺中沙弥,问出一条后山小道,然后找山脚下的汉子,抬上软轿生生把姜媃抬上山的。
白普寺后山,有一大片的梅林,梅树依山生长,高矮不一,在皑皑白雪里头吐出芬芳,俏生生绽放出一抹殷红,映在白茫茫间,甚是好看。
姜媃在梅林里乱蹿,流火赶不上不说,稍不注意,就要被姜媃丢来的雪球砸中,简直哭笑不得。
半玄难得心情好,给秦野放了半天假,秦野索性铺开纸张,给姜媃入画。
他这些时日画的少,繁花楼交了几幅敷衍了事,关键画室里头,已经很久没收录姜媃的画了。
他准备,今个多画一些搁画室里头。
这才没几个月,少年好像又长了一些,身上穿着鸭蛋青的素纹锦衣,披着玄色为底,纹绣粉色樱花的披风,鸦发被玉簪子挽着,鬓角光洁如刀削。
他研好墨,看了看笔尖,酝酿了番,正准备落笔。
“啪”一拳头大小的雪球从背后砸过来,正正砸他背上。
秦野手一动,笔尖划过画纸——毁了!
他顿了下,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沙沙”头顶的梅花枝桠诡异地晃动几下,积压在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来,淋了少年一脑袋。
姜媃跳出来,望着他笑地直不起腰来:“你傻子么?都不带躲的呀?”
秦野搁了笔,斜眼看她:“很好玩?”
姜媃点头,黑眸晶亮地点头:“好玩啊,我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雪啊。”
上辈子是南方人,她压根就没见过雪,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怎么不稀罕?
秦野直起身,拉长了尾音:“嗯……”
姜媃心生激灵,抬脚就想跑。
然,到底晚了,少年手长腿长,一迈脚一伸手轻松揪住小姑娘大氅。
他将人拖拽过来,一伸手捏了梅树枝丫上的雪,团吧团吧的猛地丢进小姑娘后领子里头。
“啊!”姜媃惊地跳起来,像被踩着尾巴的奶猫一样直跳脚,不断抖着小袄和大氅。
可是积雪一碰上温暖的里衣,瞬间就化了,黏在皮肤上,又冷又冰,姜媃难受的直抓狂。
她瞪着少年,怒气冲冲:“你怎么这么坏呀!”
小姑娘眼尾都红了,生气说着这话,也是软糯糯的,像是在跟人撒娇。
秦野挑眉,手里又已经捏了一团雪,他也不回答,抬手就往姜媃脚边砸过去。
姜媃飞快跑起来,边跑边躲,还软绵绵的说:“小叔,你让着我点嘛……”
秦野手上的雪团一顿,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不成想,抬眼就是姜媃砸过来的雪球。
小姑娘坏心眼的很,一边跟人撒娇求饶,另一边下手半点都不留情。
秦野气笑了,他不砸的她撒娇一百回,他不姓秦!
两人嬉闹着,姜媃满山地跑,她跑的太快,一没留神咚的一声,就撞上了人!
两人撞的各自一屁股坐到积雪上,姜媃抬头,正要开口道歉,蓦地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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