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嫂嫂上来

    拜师一应很顺利, 半玄在收到姜媃那本默出的题册后,象征性地喝了口茶, 礼就成了。

    姜媃期待地望着他,似乎想他从今儿开始就讲些什么。

    性子别扭的少年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似乎拜的心不甘情不愿。

    半玄指尖轻敲棋盘, 想了想问:“你们想学什么?”

    姜媃其实是无所谓的,她转头看着秦野。

    秦野正色了:“都学。”

    半玄笑了:“我只教一年, 一年时间你想都学,也不怕撑着你!”

    秦野冷哼了声:“撑不撑是我的事, 教多少是你的事。”

    半玄了解了, 他也没将秦野不够恭敬的态度放心上,一年的交易而已, 其实在京城, 这样的还算不上师长。

    他顿了顿, 又看向姜媃:“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姜媃沉吟片刻道:“教书育人,我想反着来, 先育人再教书。”

    本身千方百计拜半玄为师, 本就是为了大佬的三观和德行问题,至于能学到什么学问,那倒是其次的。

    半玄显然也是聪明人, 听出了姜媃想法。

    他拂袖, 给两人斟上茶:“你们的事, 我昨个找人打听了些, 基本了解。”

    他放下茶壶,眼睑一撩,就看向秦野:“我想知道,以你的准则,何为君子?何为小人?”

    秦野张嘴就答:“光明磊落言而有信者自然为君子,反之则是小人。”

    半玄没说对也没说不对,他看向姜媃,示意她也回答。

    姜媃虽顶着个幼齿的壳子,但灵魂毕竟已经十八岁了,很多东西到底还是比现在的秦野明白的多一些。

    她道:“我面对的人是君子,我就是君子,他若是小人,我则同样也是,若是个伪善的,我自然得比对方更会伪善。”

    其实,也是就俗话说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种处世之道,姜媃很早就学会了。

    没想姜媃会说这样的话,连半玄都讶然了下。

    他继续问:“那你可有底线?亦或你根本没有自我?”

    姜媃弯起眉眼,捧起热乎乎的茶水抿了一口:“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就是我的道德规范。”

    不是她吹,她的三观绝对比大佬正的多!

    半玄愣了下,他默默咀嚼姜媃说的那八个字,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是她根本没说完的。

    半晌,半玄微笑着评价道:“不错,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然后他看向了对姜媃的话若有所思的秦野:“其实,你嫂嫂足够教你……”

    “不一样,”姜媃连忙打断半玄的话,她摇头道,“小叔和我很不一样,成长和经历都不一样,我会的东西,不适合他,所以接下来一年,有劳老师了。”

    姜媃真心诚意地低头见礼,秦野正值塑造三观的年纪,她是真的希望能有德才兼备的长辈在旁引导,避免他以后性扭曲误入歧途。

    半玄是真觉得姜媃有意思,相比之下,他更想教她。

    “你想我把他教成什么样子?”半玄问。

    姜媃认真的道:“小叔不是泥巴,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他是个很有天赋的人,所以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该由他自己决定,我只是希望在他决定的时候,能率先懂的更多,权衡取舍,都该他自己来承担。”

    半玄挑眉,姜媃的说法很新颖,很多时候,世家长辈希望的,都是自家子嗣能按照自己期望的模样来成长发展,可那是人啊,有自己思想的人,又不是泥巴傀儡。

    他落下在指间被捏的温热的白色棋子,淡淡的说:“三天来一次,一次一天,这一年就这样吧。”

    末了,他看了眼姜媃:“你就不用来了。”

    姜媃大喜:“多谢老师,多谢老师。”

    秦野这会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自己要多做学问,什么往后自己会走的更远,那根本就是姜媃安抚他的话。

    半玄,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他找的西席!

    少年心头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看着身边因为他,频频对半玄感谢的小嫂嫂,一时间喉头堵塞的厉害。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玄看着他:“你有个好嫂嫂,日后多敬重她一些。”

    少年愣愣点头,一直走到山门口,瞅着九百九十九阶山梯,蓦地回神。

    他默默上前一步,在姜媃面前蹲下,垂下眼睑说:“嫂嫂,上来。”

    姜媃左右看了看,周围都还有上下山的善男信女,她不解的问:“不是要避嫌么?”

    秦野睫羽颤动了一下:“上来。”

    姜媃遂喜笑颜开地扑了上去,小姑娘细细的手臂缠住少年脖子,小短腿被扣在腰侧,稳稳当当的。

    她就说嘛,都还是俩小屁孩呢,有什么好避的?

    不过到底免得又有闲言碎语,下山一路,姜媃三不五时哎呦两声,大声的说:“我脚崴了好疼,辛苦小叔了。”

    本身没注意到叔嫂两人的行人,经姜媃这么一喊,反而看了过来。

    秦野脚步飞快,少年脸皮薄的很,隐隐的耳朵尖又红了。

    姜媃毫无所觉,有那虽没见过,但听过她名声,对她十分有好感的行人上前来招呼,她还笑嘻嘻地跟人挥手。

    “小叔,我现在明白了,长的太招人喜欢,也是一种烦恼啊,走哪都被认出来,真是幸福的烦恼啊。”小姑娘伏大佬肩头,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

    她低声跟他说话,喷洒的热气拂过耳鬓,少许地蹿进耳膜,带来一种陌生的酥痒。

    秦野浑身都不得劲了,他侧目喝她:“你闭嘴!”

    姜媃斜睨他,哼哼唧唧:“老师刚才才说了,你要对我敬重一些,你就这么敬重我的?”

    大佬突然就后悔了,刚才的一腔感动喂了狗,现在恨不得将背上得寸进尺的人丢下去。

    人自然是不能丢的,他只能走的更快了。

    姜媃一路被背下山,这舒坦的在秦野背上迷糊眯了过去,还流了口水,浸湿了对方一点肩头。

    她尴尬地捏起袖子,悄咪咪擦了擦,心虚的安静如鸡。

    两人回到秦府,已经下午时分。

    秦野趁着日头好,将画室里的画都搬出来打理了番,有些画该收藏的收藏,好给画室腾挪出空间。

    姜媃搬了榻,坐在回廊风口位置,怀里抱着招财,昏昏欲睡。

    招财也是懒懒的,日头渐长,人就容易困乏。

    流火取了小屏风出来,放到风口稍微挡了挡风。

    这些时日,姜媃一直跟着繁花楼的六名先生做学问,已经很长时间没舒坦的放松过,故而流火将院里的粗使婢女都屏退下去,不让人吵着她。

    姜媃这一浇眯到日落时分,她睡饱了,整个人就都精神了。

    招财早醒了,只是眷恋着主人,才没有离开。

    奶猫不经饿,姜媃一醒,它就跳下榻,朝姜媃咪咪叫唤两声,自顾自跑去找流火要吃食了。

    不多时,流火一手抱着招财,一手端着猫饭进来。

    她边喂招财,边道:“少夫人,沁姑娘想要见你,已经等了有半个时辰了,你看要不要见?”

    姜媃恍惚了下,自从秦昊把秦沁带回来,她就没单独见过她。

    “请进来。”姜媃道。

    秦沁低着头过来,绣淡色迎春花梨花白的长裙,随着她的走动,曳曳如许,映着光滑细嫩的侧脸,倒真真秀气好看。

    “三嫂。”秦沁喊了声,拘谨地坐在锦杌上,没敢抬头看姜媃。

    “你要见我?”姜媃抱着花茶,悠悠呷了口。

    秦沁点了点头,她揪着手帕,心绪难安:“我是想跟三嫂说一声,别信我哥的话,他……他……”

    “他想让我跟他结对。”姜媃接下后面的话。

    秦沁羞愤抬头,好一会才声如蚊呐的说:“是的,他觉得三嫂如今名声大噪,同他结对才最合适不过。”

    这些事,姜媃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他还想干什么?”

    秦沁摇头:“我不清楚,可是我看他和我爹几次在书房聊到很晚,三嫂你和五弟都要当心一些。”

    姜媃不为所动,她看着秦沁,点漆如墨的黑瞳黑浚浚的,像是一汪深水。

    “秦沁,你跑来跟我说这些,又是想干什么?”她问。

    秦沁脸上闪过惊慌:“三嫂,我知道我们房对不住你和五弟,可是那都是我父兄,我也没法子啊!”

    姜媃将茶盏递给流火,示意她添水。

    秦沁又说:“我爹已经在其他城找了名额,让我明年也去府州参加第二次的美人复选会,三嫂我不想去的,我想回水月庵过清净日子,可是我哥他看到我的脸,就再不肯让我呆庵里。”

    “三嫂,我真的没办法了。”

    十二三岁的姑娘能承受的心理压力有限,说着这些,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姜媃冷嘲一声:“你在我面前哭,是想要我帮你么?”

    秦沁飞快摇头:“三嫂并不欠我的……”

    她其实,一直挺喜欢姜媃,想跟她好生处,可这样的心思,现在没法说出口了。

    她起身,抖了抖裙摆,收敛了情绪:“三嫂,你和五弟真的要小心。”

    说完这话,秦沁没脸多呆,如来时般匆匆离开。

    姜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里头,良久之后,她叹息一声:“流火,去跟小叔说一声,把刚才秦沁的话说给他听,让他心里有数。”

    流火应喏一声,去了隔壁。

    姜媃揉着吃饱了的奶猫,小东西毛茸茸的,奶萌奶萌的很治愈,撸着小奶猫,她心情竟也好了几分。

    隔日,姜媃正常到繁花楼上课入画,只是今个来看清莲池看她的人,没有别人,只有太守之女白栖梧一个!

    姜媃有点意外,甜腻腻地喊着:“栖梧姐姐,我好想你呀。”

    白栖梧睨着她:“得,留着你的甜言蜜语,我不想听这些。”

    姜媃把人往摆了瓜果吃食的凉亭里引,亲亲热热地挽着她手:“那姐姐想听什么?哦,我知道了,想听风流美男的小道消息是不是?”

    闻言,白栖梧面颊竟是一红:“贫嘴,既知我心思,便少说些废话。”

    姜媃捏着银叉子,插了块甜瓜慢吞吞地啃。

    “我和小叔都拜半玄为老师了,可是他说他教不了我什么,只让小叔每三天去一次白普寺找他。”

    姜媃想着半玄的模样,笑眯眯的打趣道:“栖梧姐姐,半玄老师长的可真好看,我有机会喊他姐夫么?他真小气,只肯教小叔一年呢,要是成了我姐夫,那还不是想让他教多久那就得教多久。”

    小姑娘算盘打的响,确见白栖梧沉着脸没说话了。

    姜媃小心翼翼推了盏热茶过去:“栖梧姐姐?”

    白栖梧失笑:“约莫是这辈子都喊不成的。”

    姜媃心头一惊:“这是怎的一回事?姐姐要是不介意就跟我说说,两人计长,兴许有解决法子呢?”

    白栖梧摇头,表情很一言难尽:“往后,往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姜媃心思转的飞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感情的事,其实她也是个小白!

    她遂捡了些和半玄有关的事说,也好成全了白栖梧跑这一趟的心思。

    白栖梧听着,不发一言,末了临走之时,她看着凉亭外头,在画架前作画的秦野,倏地皱起了眉头。

    “你家小叔从前的事,你知道多少?”白栖梧问。

    姜媃正啃甜瓜啃的欢,冷不丁抬头起来,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茫然。

    白栖梧叹气,不自觉操心起来:“算了,看你这模样,怕还不知道呢。”

    “我家小叔怎么了?”姜媃瞄了眼秦野,不期然撞上少年正看过来的视线。

    她愣了下,又很快挪开。

    白栖梧道:“今早上我的人说,坊间在传,扇面美人孙芙蕖当年在生下秦昭后,秦峥外出做买卖,时日一长,孙芙蕖耐不住寂寞,同外头野男人有了首尾,还暗结珠胎。”

    姜媃睁大了眸子,一脸难以置信。

    白栖梧又说:“这珠胎生了下来,也就是今时今日的……”

    “秦野!”姜媃吐出这个名字,震惊的手里银叉子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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