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狂徒, 竟敢一直盯着主子看。”太皇太后生辰这日, 人人忙碌间, 莲女和慧奴这等贴身伺候的人自然感觉到了有人在一直盯着这个方向,循着视线望去,是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子, 而且被她们发觉后也不曾收敛。
这么火辣辣的目光,被旁人看到了, 指不定要以为皇后和他有什么苟且呢。莲女气急, “必须找人去警告一番, 你去打听打听这人什么身份。”
两人各自去了, 阿悦又如何感觉不到有人在看自己,几次回头望去, 都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莲女着人去警告后, 他却依然不知收敛, 阿悦皱眉,“让人把他架出去, 给侍卫统领审审。”
文夫人微微敛了笑意, “阿悦,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阿悦把事情三言两语说了遍, “不知是哪府不懂事的,等宴会后下面自会给个交代。”
“嗯。”文夫人颔首,“阿悦也不要待他客气, 这等狂徒就该先打一顿再说, 不要碍着今日是我生辰, 委屈了自己。”
阿悦好笑,“阿嬷行事怎么这么像阿翁,以前你可不会动不动就这样。”
文夫人一怔,随即笑了,“是么。”
在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竟是越来越像离世数年的夫君了。
她坐回上首,以手撑额不觉出起神来。文夫人上了年纪,这两年也越来越容易出神了。
本来今日文夫人的生辰并不准备大肆操办,奈何地位摆在这儿,最后到底还是成了宫宴。文夫人出身高,对这样的宴会交际向来如鱼得水,优雅大方,是诸位贵夫人标榜的对象。
这会儿满堂热闹,却使她心底生出一股疲乏,一点儿不愿动弹,便静看着阿悦为她前后忙碌。
阿悦今日盛装出席,微敷脂粉,美若春日花蕊,芬芳迷人,亦添上一份雍容之态。
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由宫婢引领落座,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对位置都颇为满意。再看今日摆宴的规和宫婢內侍的举止,不得不说对年仅十多岁的小皇后而言,已经做得很好了。
有人小声道:“再怎么样,也不能仗着得陛下几位宠爱就霸着整个后宫,不让陛下纳妃啊。”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娘子,生得美貌,本是要被家中送进宫的,哪知道陛下一句话断了她的路,心中不免忿忿。
她旁边的人听了,笑睨了眼,“人家有家世有相貌还有宠爱,不想委屈自己怎么了?这酸味儿,可真是来得奇怪了。岁香,去徐娘子那边儿看看,问她身边的人愿不愿意同我换个位置,坐这儿熏得难受。”
“你——”那娘子气结,到底不敢在这宴会上闹事,只能忍下了。
类似这二人的争执,在这场宴会中着实不少。不过她们也只敢在私底下说说,绝不会不识趣地搬到台面上。姜府的几个郎君如今都身担重职。皇后又独得圣宠,如那人所言,这是旁人酸不来的。
寒暄过后,众人一一给太皇太后呈上贺礼,泰王等几位带头敬酒,助兴的节目也随之入场。
往年助兴的歌舞都大同小异,毕竟当今不图享受,也就走个过场罢了,众人若真想看别致的,还不如在府中豢养几个舞姬来得痛快。不过没想到今日倒出了新花样,在水榭中搭建了一座莲花台,那飘然若仙的白雾也不知从何处而来,氤氲了整个莲花台。身披轻纱的舞姬和乐而出,脚踏莲花,婀娜的身姿摇曳起伏,好似随时要离去的月宫仙子。
点睛之笔除去这白雾外,更有这清泠如泉上激石的古琴声,从声便可听出,这琴必定是把绝世佳品,而这抚琴的……已有精通此道者听出,抚琴者竟像是已经退隐山林的松宁君。
琴声悠悠,仙气茫茫,众人在这双重享受中如痴如醉。
文夫人也被这美景美乐唤起了精神,目露笑意,万万没想到阿悦给的是这样美的惊喜。
“白雾不难做出,但松宁君早已说过不再出世,我很好奇阿悦是如何让人打动了他。”欣赏过后,魏昭亦有好奇。
众人沉浸其中,说明自己的辛苦没白费,阿悦心情大好,道:“我自然打动不了他老人家,但他的几个徒儿总不会都随他一直归隐山林,功名利禄他们不稀罕,但宫中多的是琴谱的孤本,以此请他们为太皇太后的寿辰奏一曲还是不难的。”
“原来如此,阿悦果真费尽了心思。”
“只要阿嬷能高兴就好。”阿悦目光望向首座,看文夫人含笑欣赏这舞乐,也跟着露出笑容,“以前阿翁在时,总会挖空心思去让阿嬷开心。我做不到阿翁那样,总要让阿嬷在生辰时多笑一笑。”
文夫人的兴趣爱好都被魏蛟摸得透透的,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她,像当初进临安城见到舞姬舞姿优美都第一个想到送给文夫人,可见平时夫妻两是如何相处的。
自从魏蛟离世后,阿悦觉得,外祖母的生活就寂寥了许多。有时候她分明在看着他们笑,却无法让人感觉到真正的笑意。
这样一对恩爱夫妻不得不被岁月分离,着实是件残忍、令人唏嘘的事。
想到这儿,阿悦手指微动,恰好碰到魏昭衣袖,令他低首看来。
“阿兄……”阿悦撞进他温柔的目光,心也像是被什么软软撞了一下,“如果今后我们也分开了,我希望阿兄能开心,不要一直记着我,偶尔想一想就好了。”
“嗯?”魏昭握住了她的手,低沉道,“上次是谁说自己醋劲大,不许我接近其他女子的?”
阿悦怔了一怔,“阿兄这么这样肤浅,开心就一定要另外找美人么。”
她的话分明就是那个意思,这会儿却倒打一耙,魏昭好脾气地包容,“那是我理解错了。”
不过这话让魏昭心中不免一紧,想到了阿悦的病。本是他年长阿悦十余岁,如果论年纪,先离开的也是他才对,可因着这病,到头来竟是阿悦要……
他收回沉沉思绪,陪阿悦一起欣赏了一个时辰的歌舞。
月上中天时,朝臣命妇都已离宫,文夫人和王氏也困倦回去歇息了。今夜星光甚好,魏昭没有传辇,而是牵着阿悦一起走在了青石小道上。
星辉映照下,阿悦如玉的肌肤几近透明,睫如鸦羽,轻颤时在眼睑下留下道道阴影,有种不似人间的美感。
魏昭一直就知道小表妹相貌极好,随着年岁的增长更是越来越美,可此时的阿悦,依旧给他带来惊艳,好似每过一天,她都在变得更美。
他想到当初在练武场时被她迷住的小郎君,也想到了无意中听到的宫婢议论,说皇后年少已有姝色,世间难寻,恐怕是天上的仙子下来渡劫的。
“阿悦。”他忽然开口问,“累不累?”
其实是不怎么累的,但魏昭一开口,阿悦突然就觉得没什么力气走了,适时伸出手软软道:“累呀,阿兄抱我走。”
两人刚互相挑明心意不久,正是最腻歪的时候,平时害羞的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地就在魏昭抱起自己后环在了他脖间。
“我重不重?”她问出了大部分女孩儿都会问的问题。
魏昭沉吟了下,“约莫比肉肉重那么一点儿。”
“肉肉都吃成小猪了。”阿悦不满嘟哝,“我才没它重呢。”
“是我说错了,应该是比肉肉还差那么一点儿。”
耳力很好而且跟得不是很远的莲女听了这话颇为不解,既然娘娘根本不想听到其他答案,何必要多此一举去问陛下呢?
她的疑问大概是太明显地写在了脸上,以致九英同情地瞥来一眼。连他这个阉人都明白这二位之间的小情|趣,莲女身为女子居然看都看不懂,以后可怎得嫁出去哦。
魏昭抱着少女,慢慢行走在星光下,偶尔低头看一眼,见她一直安稳地待在自己怀中,不再像之前那般随时能飘走的模样,心绪微平。
“对了阿兄。”阿悦想到今夜宴会刚开始的事,便说了遍,“莲女说那人是宁左监从山东那边带回来的,听说还立了大功?可这人古古怪怪,实在不讨人喜欢。”
说完补充,“也丝毫不懂礼仪。”
她被那视线看得毛毛的,所以让侍卫把人“请”出去了,这会儿才想起问魏昭。
“他一直看着你?”魏昭眉间微沉,“对此人……阿悦可有什么其他感觉?”
“……嗯?”阿悦奇怪,“我当时正忙着,并没有仔细看,怎么了,他身份有什么特别吗?”
自然,此人很可能是傅文修所伪装。魏昭没有把这话说出口,阿悦害怕厌恶傅文修,没必要让她受惊,便道:“没什么,只是这人性情确实有些古怪,不追名逐利,对财帛也丝毫不动心,如今看来——”
他道:“今夜就先让侍卫关他一夜,明早我亲自审他。”
因为这种小事就审一个功臣阿悦倒觉得不至于,毕竟之前就发生过不少次被人盯着看的事,她摆手,“不用阿兄兴师动众地去审,反正我今夜已经罚过了,想来他下次也不敢这么大胆。就事论事,他还是个功臣呢。”
魏昭莞尔,“审他还有别的理由,阿悦不必担心。”
他这么说了,阿悦也就不再劝,转头就望见一株开得极好的粉色山茶,花瓣已经完全舒展,重重叠叠,像风中摇曳的粉美人,叫人爱怜不已。
“摘?”
“不。”阿悦的眼眸在银辉下泛着莹莹的光,“山茶摘下来就不好养了,与其就近欣赏这几日的风姿,不如我多走几步。”
她这话不知令魏昭想到什么,应了一声后就再无言语,静默地抱着她走回了寝宫。
长长的裙摆曳地,阿悦先卸了首饰散下长发,顿感一身轻松。这种宴会对发饰都是有不成文的要求的,为此连发髻都得绑得紧紧的,一晚上下来,她感觉脑袋都被绷小了不少。
她还得慢慢先解衣裳卸去妆容,魏昭便先去沐浴,等他回来时,阿悦站在床榻上一跃而下,刚好跳进他手中。
饶是魏昭都差点被吓了一跳,轻轻一拍她,“怎么这么调皮。”
阿悦弯眸,“我来试试阿兄的反应够不够快。”
魏昭轻叹,“若是没接住呢?下次再不可这样随性了。”
阿悦小小眨眼,“阿兄怎么变这样胆小了。”
说完双手环上去,脸蛋也凑上去在他胸前蹭了蹭,“抱一抱,不气。”
这样孩子气的安慰,魏昭就算真有气也要笑了,阿悦胆子越来越大,在他面前也不再那么容易害羞了。
才这样想着,阿悦已经仰起眸来,亮晶晶的,双颊如醉酒般微红,“我要去沐浴啦,沐浴之前,要不要先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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