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悦觉得, 这座县丞府邸已经不再安全。不管是不是错觉, 她都无法再毫无忧虑地住下去了。
处在信期中的少女本就敏感脆弱, 特别没有耐心, 再一次醒来后, 她呆坐在榻上足足有两个时辰一句话不说,谁也没理,急得莲女都快哭出来了。
“宁左监在哪儿?”这是她长长的出神后说的第一句话。
莲女忙去问了人, “就在府上,每日照例和几位大人去城外转一圈。”
“把人请来, 我有话问他。”
大概是三年前受过宁彧那次指点, 阿悦对他有种特殊的信任。
她收拾了自己, 恢复到勉强能见人的状态。
宁彧来的速度出奇得快,她刚换好衣裳, 人就在院子里等着了。
见了他, 阿悦还记得几天前的狼狈,不免有些不自然, 但心底涌上的不安很快就把那些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的状态和之前相差太大了, 几乎短短两日就苍白许多,就算少女信期初至, 也不至于弄成这模样。
宁彧也肃了脸色,“翁主,发生了什么事?”
阿悦直直看着他, 看得他神色疑惑却也没有丝毫闪躲, 才把这几夜的感觉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最后问,“我怀疑,阿兄的计划是不是被那边知道了?”
“绝不可能。”宁彧笃定道,“此事本来仅有五人知晓,加上翁主,便是第六人,连那些随陛下出发的人都不知要去何处。如果会泄露,只能请翁主想想,是否对谁提过此事。”
他就事论事,倒没有怀疑阿悦的意思。
“更不可能,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阿悦绷紧了指节,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宁彧,她感觉这人就是傅文修。
这是她的第六感,也可以说是一种预感。大约是和傅文修羁绊太深,在和他有关的事上,她总是出奇得敏锐。
这四年她和傅文修没有任何接触,可她没有一刻淡忘过他。这人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就会引爆。
从一开始,她在傅文修那儿感觉到的就不是所谓的爱意,而是满满的危险感。
“翁主说,感觉有人在夜间窥视……”宁彧缓缓思忖道,“翁主有没有想过,会是您的倾慕者?”
在宁彧看来,这是个很合理的猜测。连他这等不在意皮相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位溧阳翁主很美,即便依旧年少还未及笄,可已经完全是能够吸引男人目光的模样了。县丞府中的防范并不严密,有人夜半窥探也不足为奇。
阿悦微微张唇,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再者,她心中其实都已经有了倾向,觉得那就是傅文修。
宁彧陡然跳出这点,打破她的思维,让她竟一时怔愣不能言语。
宁彧沉思,轻声道:“我可以立刻去为翁主彻查此事,但如果翁主不放心,想亲自来,在下还有个主意。”
听罢,阿悦采纳了他第二个建议。
天色落幕前,阿悦同平时一样早早进了屋歇息,再也没出来过。而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她换了身装束从后门那儿走出去转了个弯,同宁彧一起藏在了院里的花丛中。
花草繁盛,天色暗了一遮,只要不凑近看,谁也看不出里面还藏了人。
为了保证有效,阿悦连两个贴身婢女都没告诉,她们都以为她正在里屋安睡呢。
“这样盯,要盯到什么时候?”
“可能一刻钟,可能半个时辰,两个时辰,也可能一整夜都没用。”宁彧淡然道,“这是个蠢办法,但要消除翁主的不安,亲自见到此人,只能守株待兔。”
他补充了句,“前提是,的确有翁主说的这个人。”
“一定有。”知道宁彧在暗示她疑神疑鬼,阿悦也不和他争辩,静静等待。
为了这个计划,她特意加厚了衣裳,也涂上药膏防蚊虫叮咬。可这样蹲了大半刻,终是脚酸腰酸小腹也阵阵抽疼。
特殊时期还没结束,第一次的时间总得久些,她本来应该好好休息多睡觉才是。
半个时辰后,阿悦偷偷抬了抬麻木的脚,瞄了眼旁边的宁彧。他神色如常,没有半点肢体僵硬的感觉,聚精会神地盯着屋外。
他是为她的事在认真,她总不好输给对方。抱着这样的想法,阿悦硬是憋着一股劲儿,又不言不语地坚持了半个时辰。
可夜风徐徐,除了几声虫鸣,他们再没听过别的动静。
阿悦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腹部,头低下来微微蜷缩,长时间维持这样的姿势,太难受了。
“还要坚持吗?”宁彧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畔,阿悦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也不意外,脱下外袍垫在了泥土上,“实在累,就坐会儿罢,我会继续盯着。”
说话时宁彧的视线都没有偏移,脱个外袍更是顺手,根本没有给阿悦阻止的机会。
认真想过,阿悦也不和他倔,还是往后坐了下去。她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们都是自小练蹲身骑马练出来的,表兄也是这样,能好几个时辰保持同一个姿势。
只是这样一来,她要还的衣裳可不止两三件了。
暗暗活动了手腕,阿悦低头去揉捏僵硬的小腿,完全没注意到宁彧不知何时投来了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侧、耳梢和一小截瓷白的脖颈。
她重新抬首时,宁彧也收回了视线,“还没有人。”
“先守一夜,如果真的没有半点异常,再查别的。”
宁彧无可无不可地应下,又过了会儿,突然问道:“翁主为何迟迟不和陛下成婚?孝期已满一年,许多人都因此议论。”
阿悦愣住,完全没想到他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什么?”
“陛下疼爱翁主,若翁主提了,他一定不会不应。所以,是翁主迟迟不表明态度,陛下也不想逼迫你,是吗?”
当然不是。阿悦心中反驳,她和阿兄虽然定下过那样的约定,可眼下形势特殊,两人就默契地把这事往后推了而已,谁都没提起过。
“你们……你们好歹也是阿兄信赖的重臣,怎么成天记挂着这种小事,当前最关心的不应该是和傅氏的这场仗吗。”
“这绝非小事。”宁彧回头认真道,“一国之君怎可无后,陛下如今二十有四,并非少年郎了。寻常人到了他的年纪最少无论如何也该有儿女了,陛下却至今膝下空悬,都是因为先皇留下的遗诏,使一干臣子不好强行进言。”
“但没有皇嗣,就等于一国根基不稳。说句大不敬的话,假使陛下出了什么事,我们便是想扶持陛下的血脉,也有心无力。”
不管阿悦因为他那句冒犯的怒视,宁彧从容缓道:“陛下爱惜翁主,尊重翁主的意思,也请您体贴臣等,体贴绥朝子民,给我们一个安心。”
阿悦不语,他再道:“如果翁主确实没有这个意愿,也应该早点叫陛下知道才是。”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翁主不想嫁给陛下,该早些表明心意。譬如,为自己另行择婿。”
阿悦一惊,却见他双目毫不退缩地望来,且大胆自荐,“翁主觉得,在下如何?”
在这之前,阿悦从没感受到过他对自己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感情或欣赏,所以听到后唯有震惊和不可置信,甚至怀疑面前的人被掉了包。
大惊失色下,她想也不想地就要后退起身,却被宁彧一把攫住手腕,“别动。”
他道:“有动静了。”
随着他的话语,有一道黑影从拱门边鬼鬼祟祟移来,暂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光看身形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傅文修。
阿悦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放松,挣脱了宁彧的手,也跟着定定看这道黑影。
黑影逐渐走入月光,五官依旧模糊,可那身衣裳已经很明了了,竟是外面巡逻的侍卫。
她看着他旁若无人地绕过前屋,走到旁边,从怀中掏出工具把栓好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看到这儿,阿悦心已经急速地跳起来了,害怕的同时还有一阵止不住的愤怒。
她知道来米县后宁彧也有在管这些侍卫,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们平时就是这么管人的?身为当值侍卫,竟能擅自离岗偷偷摸到了我的院中,还连着几日都无人发现!”
宁彧脸色也很严肃,但还能冷静思考,“这人到底是不是真侍卫还难说,但让此人溜了进来,确实是下官的失职。为了翁主声誉着想不能叫人,还请翁主在此稍候,我去将此人捉住押走。”
说到底,宁彧一开始就认为这不过是阿悦特殊时期加上担忧魏昭的错觉,没想到竟真的抓住了人。
宁彧起身,几步上前去捉了那黑影。
阿悦留在原地思考,能顺利抓到人固然是好,但就像宁彧怀疑的那样,这人真的就是这几夜让她感受到窥探目光的那个吗?
她没有上前去看,此时不仅是这人,连宁彧也让她生出了几分警惕,毕竟刚才那简单的两句话太过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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