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间出现了短暂的、极其诡异的沉默, 文夫人各看一眼, 笑了笑, 道:“好了, 解气也解过了, 我们陛下该传太医了罢?”
魏昭颔首,放下阿悦道:“让祖母费心了,这些都是皮外伤, 不碍事的。”
九英忍不住插了句嘴,“碍事不碍事也得太医说了才算呐, 陛下可不能任性。”
仗着文夫人在, 他大胆许多。好在魏昭脾气好, 这时候心情也好,只笑说了他句, “偏你话多。”
阿悦这才回过神般, 完全不知刚才是怎么了。
跟进去的同时忍不住轻拍了把脸,暗道自己不争气, 动不动就脸红。
魏昭脸上确实是皮外伤, 但身上诸如手臂等部位都有不少淤青。这种伤本来日常练武时也很常见,不过由于这次是傅文修所致, 文夫人便没忍住火气,“傅静安如此不分尊卑,多关几日才是。”
“祖母发话, 孙儿自当遵从。”
看着他的模样, 文夫人绷着的脸色撑不住了, 笑道:“你啊,今早还说阿昭最是让我放心,还不到一日呢。”
这是自魏蛟离世后魏昭第一次如此心情外露,连文夫人也没料到,他在登基后上朝的第一日,就做出这种事。
这行事风……让文夫人不由垂眸,终于想到和谁像了,可不正是很有魏蛟的几分□□么。
不管是早年收拢人马还是后来入主临安,魏蛟的暴脾气几乎就没改过,说起来有一次也真的差点在朝堂上和臣子打了起来,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最为温和的长孙魏昭帮他完成了这一“壮举”。
文夫人目中怀念,心中亦有些许开怀。阿昭的才智、脾性,无不像他的父亲或祖父,不是他们魏家子孙,又会是谁的?
即使早在心中决定不管如何,魏昭都是自己的孙儿,但每每看到这种相似的迹象,总是免不了欣慰。
她到底仍是寻常人。
“阿悦一直看着做甚么?”魏昭笑望着阿悦。
太医正给他手腕手肘几处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叮嘱他这几日莫提重物。
龙体贵重,出现在魏昭身上,便是再小的伤他们也会十分谨慎。
魏昭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如阿悦所说,他向来觉得自己年轻体健,不把这些伤痛放在心上。
阿悦道:“看阿兄受伤好不好玩儿。”
魏昭笑意微滞,再度有些赧然。说来他和小表妹真正相见时祖父都已经差不多平定了各处,他也就少去战场了,便没在她面前受过伤。
他认真轻道:“叫阿悦和祖母二人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
闻言,太医意外地看了眼旁边的阿悦,煞有其事地叹道:“陛下就像先皇一样,臣等说千句万句都没用,还是翁主这一句话管用。”
阿悦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太医笑了笑,“阿兄这伤要几日攃一次药?每日要注意什么?饮食和作息呢?”
太医一一答了。
文夫人看着,小声与芸娘说话,“看看阿悦,他们兄妹二人今后怕是再也无需我操心了。”
芸娘跟着凑近,“婢早说了顺其自然为好,陛下这样的郎君和翁主这样的小娘子待在一块儿,时日久了,哪还需要旁人着急。现今是翁主还没到那个年纪,待再大些呀,陛下就自然而然会有心意了。”
文夫人不住点头,“你说得对。”
她现今还不知自己孙儿和外孙女那个三年约定,要是听说了,指不定得好笑成什么模样。
别看阿悦那时对魏蛟和魏昭说得信誓旦旦,什么兄妹之情不同、什么要找到两情相悦的人,实则前世也是个没恋爱过的小菜鸟,这些话纯属理论,而无任何实操经验。
所以,被魏昭抱起的那小小的、极为短暂的不对劲很快就被她忽略,转而认真盯起了他的饮食作息。
阿悦也实在是没甚么事可做了,她暂时停了学业,要过段时日再恢复上课。
在临安虽说待了三年,但她并没有什么同龄闺友。毕竟局势使然,之前魏蛟和临安城许多世家关系势同水火,如何会有人与她真心相交,况且她因身体及年纪原因,也少有出宫。
魏昭道,过段时日她和魏旭的授课就要分开了,还是要为她选几个伴读为好,免得寂寞。
阿悦对此表示随意,她从来就不是特别喜欢交际的人,有或没有都可以。
又过三日,大雨。
阿悦同文夫人、魏昭用过早膳,本想陪外祖母说些话,文夫人却道睡得不好要去补觉,她便由魏昭带去了御书房练字。
侍官报宁左监来访时,她笔尖微微一顿,疑惑望去。
魏昭适时解释,“是宁彧,我让他进了廷尉。”
廷尉左监为廷尉属官,听起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实际权力极大,在阿悦看来就像是现代的司法院秘书长,令人生畏。
魏昭会把这样的官职给宁彧,着实叫人意外。
踏入御书房,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正在御案批阅奏折的魏昭,其下放了一张小桌,阿悦正在上面练字。宁彧对这样的情形一点也不意外,从容地和二人见过礼,落座。
他也不避忌阿悦,第一句话便道:“如陛下所愿,傅家终于要动手了。”
魏昭颔首,“傅徳做了什么?”
“广平侯夜访几位公侯府邸,其长子傅文琛远在邺城养胎的爱妾突然出事,连夜去了邺城看望。不过,兵符似乎也同时不见了。”宁彧意味深长道,“陛下,那位傅都尉,怕是关不了几日了。”
“能关几日是几日。”魏昭头也未抬,仍在批阅奏折,“傅家若是好能耐,便直接来劫狱。”
宁彧脸上有转瞬即逝的笑意,很快肃然,“不过,即使知道傅文琛可能的去处,我们恐怕也无法阻拦。前几日广平侯不曾因傅文修之事闹起来,陛下就不好动手。”
他道:“和傅氏一战,恐怕在所难免。”
退一万步说,只要现在魏昭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抓回傅文琛,那他就算在临安内把傅徳和傅文修都给弄死了,这一战,就避不了。
“嗯。”魏昭搁笔,平静道,“我早有预料。”
当初祖父不曾把他和祖母的劝告放在心上,魏昭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养虎为患,还好傅氏现在还不算真正养足了势力,打起来也无需太过畏缩。
魏昭想在他们羽翼没有完全丰满前彻底铲除。
如他对文夫人说的那样,此事不能拖延。时间长了自己固然能做更多准备,可对傅氏亦是同理。
他心知,如果是祖父故意做这些以激怒傅氏,傅徳可能会更忍耐几分,但挑事的人换成了他这个小辈,傅徳就压不下这股火气了。
果不其然,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两人谈得认真,阿悦也听得认真,同时,作为女孩儿也不由自主地关注了下二人的仪容气质。
她曾用剧情中的了解去勾画过宁彧此人,但真正遇见了解后,还是颇有不同。
如果说魏昭如天上明月,皎皎夺目,宁彧便如夜幕下的苍鹰,沉默低调,似乎总在有意收敛自己的风采。只有在必要时,才会让人觑见锋芒。
而宁彧今岁年仅十五,是个真正的少年郎。
他这样的人实在适合官场,太过懂得如何生存了。
其实不论是官场或是其他,想必于他而言都是如鱼得水,十分轻松吧。
阿悦很佩服羡慕这样的人,无疑智商情商都是极高,与人相处毫不费力。
她自顾自乱想了会儿,不知何时两人谈话竟结束了。
宁彧走到了她的小桌旁,赞道:“翁主的字一直就写得很好,如今又有精进。”
阿悦回神,不意他这样的人还会夸奖自己,谦虚道:“不及宁左监。”
宁彧眉头微挑,“翁主似乎不曾见过在下的字,是如何知晓?”
这话问得阿悦一呆,不知如何答。互相吹捧不是常有的事么,他怎么会这么认真?
宁彧唇角微微一弯,对他而言这已经是很愉悦的笑了,“不过翁主既如此说了,在下便忝颜添上几句,还请借翁主墨宝一用。”
阿悦下意识抬手拿笔给他,微微让开了位置。
宁彧站定,沾过浓墨,在纸上凤舞龙飞。他的字倒不像为人行事那般低调,而是遒劲有力,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占了近一半的位置,很有些霸道。
即便从纯书法的角度来看,阿悦也知道,他的字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且笔锋独特、自成一派。
练好字不难,练出独特的风和派别就已经初步触摸到了开山的门槛。
想到阿兄魏昭似乎也是如此,阿悦难得郁闷,果然在书中不管男主男配,就没有一个不厉害的,无论哪方面。而对“她”的描写,似乎除了外貌稍微好些,其他什么都没有,典型的花瓶,还是命不长的那种。
“宁左监的字,甘拜下风。”她憋出了这么一句,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宁彧又笑了笑,“翁主如果喜欢想学,也不难,在下定然倾囊相授。”
说着,他已在纸上分步又写下一字,道:“正像这样,一勾一撇到位了,便有形了。”
这些阿悦学字好歹也有两年多,都是知道的。
两人由于一写一看,都在小桌边,靠得倒是挺近。
“阿悦。”魏昭忽然叫了声,得阿悦茫然抬首,微微一笑道,“没有墨了,还有些奏折未批,阿悦可否去帮我取些朱砂来研墨?”
“好。”阿悦没想其他,应声而去。
这时,魏昭才温声缓缓对宁彧道:“阿悦的书法一直是我教授,自幼如此。进出宫廷不便,宁卿还有诸多要务,就不必劳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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