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财安插在这里的人不少,先前那个看门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撤便撤了,但像账房管事这般重要的人,若是一股脑的全都推了下去,庄上的生意也会出问题。
账房收的好处不多,比起陈财来说不值一提,如今给个教训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让他老老实实的干活。
比揪着清算更好。
“既然换了新管事,过几天还会在查一遍账目。你备好就是。”陆宴又道。
这账房经过今日的敲打,自然会老实不少,但不过也是暂时的,如今陆家当家不定,若真如传闻中那般换了主子,他此刻的殷勤到时候可就变成了别人的问罪借口。以这账房审时度势的性格,如今见风向不对,最多只是不再动手脚,想要他主动纠错,将以往的漏处揭出来,没人监管着是不可能的。
因此陆宴才会让新管事来监督他们,甲庄是最大的庄子,从这儿下手,杀鸡儆猴,其他庄子听到风向不对,再想做什么手脚也会收敛一些。
“以后都用原来的原料供应商,出来的次品全都直接销毁,”依照陆宴的意思,陆兴黎在世时是如何做的,现在也如那般行事。
“可是……”侯杜迟疑道:“若用原先的那些高价原料,成本必然上升,而我们与有几处店家订了契约,瓷器出手的价格是不能变的,这样算下来,陆家必然会亏损一大笔费用。”
“如今正在关键的时刻,再背上这样一大笔债务,恐怕……”
唐念锦却道:“陆宴说的对,陆家瓷器的名声已经被陈财毁的不轻,现如今想要保住生意,必须将瓷器的品质做到如往日一般,甚至更好。至于费用方面,你不必担心以前成本高,先前售价太高,是因为一次出窑的成品率极低。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姑娘的意思是——有办法提高出窑的成品率?”侯杜摇摇头,“这怎么可能?自打我进入这一行以来,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何提高出窑的成品率,可哪怕我们操作的再精细,用的也全是有经验的老手,最好也不过三成的佳品可用。”
“即便是以次充好,将成品率提高到五六层,可这样不过也是本末倒置,要知道在我们改进之前成品率只有一二成,二老爷研究了几十年,这才提高到三成。”
唐念锦笑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将窑洞的构造改变一下即可。”
“现在的窑洞形状已经固定,想要换成其它类型的窑洞可是一件大工程。”侯杜带他们出了账房所在的屋子,朝外面走去。
三人要到了窑洞前,唐念锦才问他:“窑洞构造多样,为何北方用的大多都是这些圆窑?”
侯杜虽不知她问此话的含义,但也老老实实回答:“这圆窑从千年前一直沿用至今,容易控制升降温度,只是此过程太久,窑内的温度前后不一,容易烧出次品。”
唐念锦进去看了一转,见这窑洞由火膛与窑室合为一体,形似馒头。
她想着以前在资料上看到过的窑洞形状,用树枝在地上简单绘制了改造图。
“姑娘所画的窑洞形状……似乎与龙窑有点相似。”侯杜若有所思:“按照这种阶梯状的分隔法,的确能够使楼内温度快速升降,建造起来也很方便,只是不利于控制温度,更适合胎体较薄的青瓷。”
侯杜只看了几眼,就能认出这种窑洞的优缺点和来历,果然是个有能力的人。
“它的确是改自龙窑,”唐念锦笑道,“这种窑洞名为阶级窑,它不仅有龙窑和圆窑的共同优点,还能节约燃料,且更适合烧制白釉瓷器。”
“可这种窑洞形状,我们从未试过……若是出了岔子,想想再重新改回来可不太容易。”侯杜仍然有些迟疑。
“按她说的做便是。”陆宴直接下了吩咐。
少东家已经发话,侯杜也没什么可说的,且这小姑娘画的有门有道,看起来并非一个外行在信口胡说,若真能兼顾两种窑洞的优点,又省下大量燃料,那这里面的利润可太大了。
他便狠下心道:“行,那就试试,这几天我们先打一个窑洞,若效果真的好,其他窑洞便一并按这种形状改了。”
从甲庄回去,陆宴问她:“你竟然未曾接触过制瓷,如何知道这些?侯杜是庄上技艺最好的工匠,连他都没见过你这种窑形。”
“我还以为你对我盲目信任呢。万一我说错了,陆家岂不是要赔一大笔钱?”唐念锦反问。
“成与不成,总要试试看。”
唐念锦知道,陆宴能那么快决定采用她的建议,必然是他眼光独特,一眼就能看出这种形状窑洞的好处。这可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经过千百年前人智慧凝结而出的设计。
到了陆家,刘仁良还未走,他一心扑在总账上,哪怕是深夜也不灭灯。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一展身手,自然要尽快证明自家的能力,是以极其认真。
唐念锦则让陆宴教自己做瓶身绘画,慈州窑的装饰以化妆白瓷、黑釉瓷和低温彩釉瓷为主,化妆白瓷由来已久,技术最为成熟,黑釉瓷非得老手才有几率成功,而最后一个只是偶尔听闻,见者不多。
唐念锦学的最多的,便是化妆白瓷、白釉刻划花、珍珠地刻花、白地黑花这几样。
在纸上作画容易,在瓷器胚身的化妆土上作画却很困难,尤其是以前未曾接触过这等技艺,更要长时间的反复练习。
如今正好,在陆家练习绘画,足不出户,也撞不上唐家的人。
她聪慧机敏,记性又好,讲过一两次便能自己磨练去,而陈财自从离开陆家后,总是想着法子给陆宴找不自在,他私下让把大部分原料商退了,又散了搬工的工人,就是想要逼陆宴低头。
陆宴却不吃他这套,各个分庄仓库里的料子还算够用,也还未到交货的日子,哪怕是年节过后,工人都开工烧窑也要过段时间。
这陈财原本是想欺负陆宴年轻,未曾接触过生意,不懂行情,想来让他给切断了前后来往便会慌神。谁想自己在家空坐了几日都不见陆宴派人回来请他,才知这小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气的陈财砸了几件东西,直骂陆宴不知好歹,待年节过后,陆丰成父子来抢夺陆家的家产,那小子才会知自家的重要。
日子一晃到了正月初四,唐念锦正尝试将人物绘制成图案,慈州以往的白瓷装饰都是以植物花草图案为主,人物较为复杂,还未曾见过。
却听见老刘急忙忙推门进来:“唐姑娘,不好了!”
这几天的相处,唐念锦未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真实来历。并非是这老宅子里的人不可信,只是怕无意间泄露了风声,让唐家的人找来了,她便不好再留在陆家。
她只说自己跟随家人刚刚搬到彭城,跟着陆宴学几日才回去。
今日一大早,陆宴便和刘仁良出去看账,还未回来。老宅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老刘见对方来势汹汹,才慌张来寻她:“那陆丰成父子又来了!”
“年前他们常来这里,说是要收回陆家的老房子,我以小少爷不在给推了,他们还闹的厉害,后来我也就再不开门。”老刘听听外面传来的剧烈砸门声,浑身抖了抖,“如今他们听见小少爷回来了,必然是不死心,想欺负上门来。”
“我听他们这次带的人多,恐怕就算不开门,也要把门砸开!你快和月儿找个地方躲躲,我去应付应付。”老刘拉着唐念锦出门,急道:“这后边有个没人知道的杂物房间,您快去躲躲……上次他们来,来就想把月儿给抢回去,后来好在只去了一些东西,这次若再看见你,我也怕拦不住。”
唐念锦却拉住他,道:“既然他们以前见过月儿,这次要来,若找不到人,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硬闯民宅可是大罪,让我出去说说。”
“姑娘,姑娘不可啊!”老刘见她径直朝前门走了,连忙一瘸一拐追了上去。
上次在大街上遇到陆丰成这人,知道是个不讲理的,那时欺她外地样貌,以陆家威胁。不同如今,陆丰成只要打听的过,必然也知道他那日撞上的是陆宴。
陆家的名号用不得,他们唯一的靠山便是陈主簿。
门外来的人除陆丰成这个恶少之外还有他爹,陆兴察既然晓得以“名不正言不顺”的名头拖陆宴下台,那必然也是个讲面子的,自家二弟刚刚去世没有多久,便不顾侄子死活来争夺家产的事,明面上他不会做,非得找个借口,先否了陆宴继承的资格,在营造舆论声势来争夺家业。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不如他儿子那般蛮不讲理,鲁莽作威。
外面还在砸门,贸然开门指不定会砸到自己,唐念锦先是扔了个坛子到外面,听得一阵哀嚎和脆响,砸门声停了下来,这才打开门。
那陆兴察站在一众青年中间,捂着脑袋,尖声道:“是谁?谁砸的我?”
陆丰成站在他身边,父子两五官相似,陆兴察看着要胖一些,一对八字胡气的上扬。
张五站在最前面,带着十多个凶神恶煞的青年正堵在陆家门口。
见门打开,众人连忙看了过去。
却见一个柔柔弱弱,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穿着淡青交领叶纹衣,白梅叶带裙,杏目红唇,肤如凝脂,面上沉着淡然,毫无胆怯之色。
她上前一步,开口却掷地有声:“依祁朝律法,以威若力而取财,先强后盗,得财为钱及伤人者,死。”
“陆兴察,你若真敢动手,伤了陆家人,届时告到官府去,断你将来财路生计不说,连命也保不住!”
“你若不怕,便上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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