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容颜不改,她的儿子黑发中都生了白丝, 只有她仍旧是少女模样, 城里的人就生出了恐惧,再加上她平时的做派,和那消失不见的丈夫。”土地婆叹道, “城里人传说她是恶鬼, 是会吃人的。”
一开始这不过只是几个嫉妒她的女人传出来的, 可是传的越多, 信的人也就越多。
原本只不过是躲着走, 背后谈论几句,当然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 城里的男人不少和王妁关系暧昧,色字头上一把刀,就真的是狐狸精现世, 都敢上去调笑一番。直到某个去了王妁那里的男人被发现弃尸在野外,住在王妁附近的那些人家便立即就爆发了,吵嚷着要将这个妖孽烧死。
事情真相除了与此事直接相关的人知道以外,便只有一直看着那里的土地婆清楚。
王妁平时行为的确不端正,也曾经下手害死过自己的丈夫,但是那个被弃尸野外的男人, 当真与她丝毫关系也没有。
那男人平时就是在城内四处游走, 勾搭年轻女子, 骗吃骗喝, 与他有来往的女人不止王妁一个。而对他动了心思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
争风吃醋, 吵吵嚷嚷,一个与他有情的女子听到醉酒的男人胡咧咧说谁也没有王妁漂亮,还要以后再也不和她来往,只去王妁那边,心中嫉妒,直接用刀将人杀了。又怨恨抢了自己风头的王妁,想着男人之前才从王妁那里出来,来自己这边的事情无人知道,就干脆把罪往王妁身上一推,自己干净不提,若是能趁机将王妁一家赶走最好不过。
至于后面事情会发展到那种地步,怕是这个女子自己都没想到。
厌恶,嫉妒,愤恨,女人的私心一旦爆发,是很可怕的。她们联合了很多地位高的妇人,擅自给王妁订了罪,所谓妖孽,就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才行。
既然王妁是妖孽,那么她的儿子和孙女自然也是,连带着儿媳入了妖怪窝,一个都不能留。
黑漆漆的夜晚,火光冲天,所有人都拿着火把,看着被熊熊火焰包围的房屋。
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指着前方。然后所有人看到在屋内的门前,王妁就站在火焰中,用阴冷的眼神盯着这边,好似要将仇人一个个都记住。
关于传言,多数人都只是怀疑而已,促使她们决定烧死王妁是源于她们的嫉妒,其他人不过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而现在,她们真切的认为王妁是一个恶鬼。
并且今日之仇,怕是会来报的。
火烧王家之后,很多夫人回到家就病倒了,有几个身体本就有些弱的竟是缠绵病榻数月之久,更是让人信服住在这里的王妁是妖怪。
尤其是第二天,有人大着胆子过来看了一眼,院落和房屋都被烧的一塌糊涂,里面发现了两具尸骨,紧紧相拥倒在地上,那是王妁儿子和儿媳的尸骨。
除了这两人以外,在灶台下还发现一具早就成为白骨的,有人猜测那是王妁丈夫的尸体。
只有王妁和不过七岁左右的女孩,不见了踪影。
谁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逃走的,土地婆却知,王妁和丈夫是因为旱灾和匪徒才逃难,因此这房子建的时候就预先留了地道,王妁和她的小孙女就是从地道里离开的。至于那夫妻两个,是在发现火烧起来后,想逃,儿媳却被砸下来的衣柜压了个正着,伤了腿也走不得。王妁的儿子不忍留着她一人赴死,就陪在她身边。
死亡之时有爱着自己的丈夫陪着,女子不恐惧,也不难过,两人紧紧相拥,化为骸骨。
土地婆说到这里叹息道:“小仙在此地担任土地婆何止几百年,什么样的事情都看过了,可那些事情,仍旧让小仙心中无法平静。孰对孰错,小仙都有些分不清了。”
月半七:“她们复仇了?”
土地婆:“当日放火的人多达数百,我细观察过王妁那女子,除了容颜不改寿命很长久以外,与一普通的女子无什么差别,就算带着一个小孙女,也不过才七岁,复仇哪里那么容易。没了家,她们就只能往山里走,这边夜里寒冷,两个弱质女子,活的很辛苦。尤其是那小女孩,烧伤了脸,没了一只眼睛,能挺过去活着就不错了。”
阎王:“她若是不招惹那些男子,或许就没这些事。”
土地婆想了想,摇头:“王妁模样漂亮,又长生不老,本就惹了别人的眼。她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在这里想要生活下去很困难,求着男子帮忙,还能顺遂些。”
说是女性为尊,也不过是信仰中认定母亲是生命的起源,因此要尊重女性。而在生活方面,仍旧是男人更可靠些。
可找长期关系暧昧帮忙干活的男子,也多是生活不检点的。哪怕王妁的儿子长大立了起来,那些男人也没那么容易真和王妁断了来往。
总归有些事情,旁人很难评判的清。
只以结果来说,王妁家破人亡,除了那些夫人们的心生嫉妒以外,与她自己的行为也脱不开关系。
不过活该这两个字,土地婆说不出口。再如何不检点,她的所作所为,该是这样一个结果吗?而她的儿子儿媳,以及才七岁的小女孩,何其无辜?
王妁带着小孙女躲在山里的日子过得很苦,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王家三人的尸骨总有人收,放火烧屋直接害死他们的人自然不敢动,生怕沾染了什么,也只有深夜,王妁将孙女安排好,才悄悄的回去,先用木铲子挖,木铲子挖坏了用手刨,挖出一个浅浅的坑,将两人埋了。
至于她原先丈夫的尸骨,她仍旧葬在了原本的灶台下面。
回去的时候两只手鲜血淋漓,她也不管,随便擦擦保证不会滴血暴露躲藏的位置,就走了。
从头到尾,表情淡然。
越是如此,土地婆看着就越是心惊,平静下面隐藏着总是波涛骇浪,果不其然,在小女孩稍微长大了一点,王妁就教导她如何杀人。
不仅教导,还去实践。
十几岁的女孩,看着和王妁差不多的模样,趁着黑摸去了当年主持着烧房的其中一家,竟是真的将当家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幼时就亲眼看着父母被活活烧死,女孩心中满是仇恨,平时训练更是认真,还真就成了一个狠于杀人,又擅长暗杀的复仇者。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事情早就被人遗忘,这一家人被杀一时半会还联系不到多年烧死王妁一家的事情来,等王妁祖孙两个又动了几次手,城里的人就找出来规律,猜到了凶手身份。
然后发生的,就是更大规模的山中搜查。若不是怕连累了自己家中,烧山都有可能。
这下王妁两个便是想躲都难,只能趁夜溜走,直接离了这源西城。
“这一走,就是三十多年。”土地婆感慨道,“直到六十多年前,战争爆发,她才回来。只是带着一个看起来与她同岁的女孩,还有一具放在棺材里的尸首。”
王妁的模样没变,名字却换了一个,拉着一个自称是妹妹的女孩,和母亲的尸首,逃难而来。
破烂的衣服,灰扑扑的脸,当年经历那些事情的人,年轻的都已经年迈,如今城内的年轻人,都不知那些事。只知道城边有一个烧毁的废墟,那里有吃人的鬼,去不得。
王妁和她的‘妹妹’就住在了废墟那边,花大钱请人修缮了一下房屋,继续住在那里。
那个妹妹和王妁长的很相似,但是土地婆知道,那不可能是她的孪生妹妹。
算算时间,该是那烧伤了脸又瞎了一只眼的女孩的女儿。
只是三人在外地发生了什么,王妁的女儿为何躺在棺材里回来,有没有结婚,孩子的父亲又在哪里,土地婆一概不知。
她只是看到,无论是王妁还是那小小的女孩,眼中都透着对人世间的厌恶和仇恨。
“当年的王妁时隔多年又回来了。”土地婆感慨道,“物是人非。流言蜚语都变成了不切实际的传说。”
许是接受了以前的教训,王妁住进了修缮好的房屋后,就再也没有出门过。外面的人只知道这里有个体弱多病常年无法起床的孪生姐姐,却几乎见不到面。
反而是那个叫做王戚的‘妹妹’常出现在众人面前,长成一个大姑娘,只是不肯成亲,只说为了照顾家里的姐姐,直到中年头上都有了白发,才从外地领养回来一个女孩,起名叫做王林。
“时代不同了,与西方的人有了来往。六年前,一个叫做亚岱尔的欧洲人来到这里,认识了王家的女子。”土地婆继续说道,“也是在这个欧洲男人的怂恿下,王妁几人再次离开了这里。”
至于后面的事情,土地婆不知道,阎王和月半七却明白了。
然后,就是去了京都,发生了三年前那一系列的事情。
此时,城边缘的王妁家。
“祖奶奶,纸钱买好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走到王妁面前。
一身白衣的王妁点了点头,纤细的手指端着一个铁盆放在了地上:“烧吧。”
王戚应了一声,步履蹒跚的来到王妁身边,点火烧纸钱。
旁边,三十来岁的王林拿着木棍帮忙烧纸,红色的火焰升起,将王妁的脸都映照的微微发红。
铁盆面,是三个微微隆起的土包,若非她们在这里烧纸钱,怕是谁也想不到那三个是坟墓,只以为是凸起的小坡。
可这三个土包下,的的确确埋着三个人。
三百年的踽踽前行,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老去死亡,只有她被留在了原地,承受一切难以想象的苦难。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三百多天,你总算想起我了吗。”王妁突然开口道。
身边烧纸的王戚和王林都是一惊,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
那女子一身黄裙,五官标志,哪怕有点麻子,也不影响她的貌美。
“恩。”麻姑淡淡应道,“我来为自己的过失弥补。”
王妁一听,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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