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太皇太后从黑漆边嵌松花石三扇座屏风后转出来,玉莹脚步轻盈跟在身后。
一众人都起身行礼,“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坐定,扬了扬手里的翡翠十八子手串,对下头跪着的人道:“都起来吧。”又侧首望向苏墨儿,“叫佟贵人进来吧。”
安贵人一听,挺了挺脊背,垂目瞧着地砖,其他人则一水儿地转向门外。
苏墨儿轻轻击掌,佟宝卿便由慈宁宫的掌事太监黄敬领着进来,云步翩翩,太皇太后与苏墨儿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臣妾承乾宫佟佳氏请太皇太后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佟宝卿行了三叩六肃大礼,太皇太后朗声道,“起来吧,两年不见,成大姑娘了。”
佟宝卿浅笑着起身,由黄敬领着坐下,又将宫中诸人一一介绍,佟宝卿也都一一行简礼见过。
太皇太后笑望着佟宝卿:“你仿佛瘦了不少,也长高了,出落得愈发标志了。”
安贵人眯着瞥了一眼,不屑地挑挑嘴角。
玉莹坐在左侧第一张椅子上,笑得温婉:“佟妹妹当真是一貌倾城啊。”敬贵人也跟着夸赞,“我原是没见过佟妹妹,只是偶然听人说起过,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太皇太后脸上挂笑,等下头的人把想说的都说完,想做的人情做过,这才缓缓道:“家和万事兴,如今云南战事焦灼,皇帝忙于前朝政务,焦头烂额,你们为人妻妾定要多加体谅,也好让皇帝从政务中能稍稍抽身,舒心片刻。”太皇太后语气温和,却不怒自威,目光如炬,堂下的每个人都如芒刺在背,齐齐起身道:“太皇太后教诲得是。”
从慈宁宫出来,安贵人赶在玉莹头里先上了轿撵,大摇大摆地走了。
佟宝卿则带着紫苏和春苓慢慢地往承乾宫走去。忽然后头有人叫,转身一看是荣贵人。
荣贵人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子,佟宝卿伸手扶她,“姐姐,使不得。”
荣贵人身体虚弱,着急走了两步就气喘不已,匀了两口气道:“妹妹,方才人多不好言谢,此前你为了搭救我才……我一直未有机会当面言谢,今日一定要好好谢谢妹妹。”
佟宝卿摇头笑说,“多早晚的事儿了,姐姐还记着呢。”
荣贵人面色凄楚:“我在后宫人微言轻,多次被安贵人刁难,从未有人替我出头,只有妹妹你替我仗义执言,这份情谊我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忘的。”
佟宝卿握住荣贵人的手,“一直想问姐姐,姐姐得皇上宠爱,怎么她也毫不顾及?”
荣贵人苦笑道:“所谓得宠,也不过是多见皇上几面,比不上她有家室,人又年轻漂亮。”
佟宝卿道:“姐姐的容貌丝毫不逊色于她。”又摸着荣贵人的手实在冰凉,忙劝道:“姐姐快上了轿撵回宫去吧,这手冰凉凉的,晚些时候我再去看姐姐。“
荣贵人缓缓地点点头,轻咳两声,“那我先走了,出来时间长了,的确有些乏了。”
佟宝卿忙招手叫后头的奴才把软轿抬过来,扶着荣贵人上轿。
回到承乾宫,佟宝卿三下两下拔了护甲,又叫紫苏把头发拆了,只用扁方儿挽着,这才舒服了。
紫苏长长地吐一口气出来:“从府里出门到这会让倒像是忙了几天几夜似的累。”
佟宝卿侧着身子歪在榻上,“幸好太后说要静心礼佛,否则这会儿还回不来呢。”
春苓外头进来,佟宝卿赶紧坐直了身子,春苓道:“小主,用早点吧。”
佟宝卿起身跟着来到西间,御膳房将备好的早点用红木食盒装着,这会子送来还是热热乎乎的,折腾了一早上,佟宝卿真是有些饿了。
净了手之后,其他的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春苓和紫苏伺候着。
佟宝卿看着桌上的酥油饽饽,暗自一笑:“这个好吃。”春苓便夹了一块放在佟宝卿面前的白玉浅碟中,佟宝卿咬了一口,香味顿时溢得满屋子都是。
吃了两块饽饽,又就着酱菜喝了一碗粥,佟宝卿觉得整个人都安稳了,长吁一口气,搁了筷子,喊魏朝恩进来,吩咐他:“你代我去乾清宫谢恩。”魏朝恩摸不着头脑,也不敢乱问,只是一脸迷惑地望着佟宝卿。
佟宝卿笑脸如花,“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
玄烨一早起来见了熊赐恩,又见了周培公,日上三竿才想起来吃早点。
梁九功赶紧叫人把温着的饭食拿出来的,玄烨刚拿起起筷子,想起一件儿,问梁九功,“酥油饽饽送过去了吗?”
梁九功憨笑道:“皇上放心,承乾宫已经派人来谢恩了。”
玄烨哼一声,“她倒是什么都明白。”又问,“今儿个慈宁宫请安,一切都还好吧。”
“皇上,平安无事。”
玄烨点点头,喝了一口米粥,抬首道:“胤礽好吗?”
梁九功笑得更欢,“乳母说二阿哥能吃能睡,长得快。”
玄烨屋子笑笑,这才安心吃饭。
皇上为皇后守丧二十七天,之后本着雨露均沾的原则,一个多月里后宫诸人即便没有都侍寝但也都多多少少见了皇上的面,过了话,只有佟宝卿,进宫快半个月了,皇上就像忘记了有这么个人,丝毫不闻不问,原本因为她进宫悬着心的后妃,都略略松了口气。
安贵人最是幸灾乐祸,对端贵人笑道:“原以为她有多大本事呢,不过也是个外强中干的。”端贵人捏了一块梅子放进嘴里,跟着取笑:“暑气逼人,那凉透了的承乾宫倒是比咱们这里住的舒服。”
安贵人笑得花枝乱颤,对和莲道:“那便炖一品鸭子给承乾宫送过去,叫她暖暖。”
承乾宫里佟宝卿才叫人传了午膳,魏朝恩就进来回话说:永和宫的掌事太监丁德海来了。紫苏皱起眉头,“他来做什么?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佟宝卿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往正殿里来,“传吧。”
丁德海笑得贼眉鼠眼,“奴才给佟小主请安,我家小主念着小主才进宫,乾清宫又总是冷冷清清的,叫奴才送一品鸭子锅来,想着小主暖暖和和吃了,便不想家了。”
“大胆狗奴才,”紫苏立马火冒三丈道:“七月流火,你送锅子来给我家小主安的是什么心?”
丁德海夹枪带棒道:“姑娘这话奴才就不知道怎么答了,这是安小主叫奴才送过来,若是有什么,还请姑娘亲自去回禀安小主。”
“罢了,”佟宝卿对丁德海道,“你把那火碗给我端过来。”
丁德海接过身后小太监手里黑红相间的填漆雕花小盘,向前走了两步,微微躬起腰背,托着还冒着热气的火碗递给佟宝卿。
佟宝卿神色平静看向紫苏:“去,拿把羹匙来。”一面又语气柔和对丁德海道:“劳烦公公再端一会儿。”
紫苏明白佟宝卿的意思,抿嘴一笑,在小厨房里故意逗留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来。丁德海垂首举着胳膊,已经微微颤抖了。
佟宝卿握着汤匙,朝丁德海挥挥手,“来,近点,我尝尝这汤。”
丁德海不敢怠慢,跪在紫檀木雕螭纹珐琅宝座下,双手举过头顶,尽力将汤锅奉上,紫苏掀开锅盖,扬了扬热气,对佟宝卿道:“小主,这锅子太烫了,您且凉一凉再吃。”
“也好,”佟宝卿复又搁下汤匙,对丁德海道:“公公再端一会儿,等我尝了这锅子的味道,你也好回去给安贵人复命不是。”
丁德海咬着牙点点头,已是大汗淋漓。
佟宝卿搭了紫苏的手起身,悠悠然道:“我先去用膳,春苓,你在这儿看着,拿扇子给这锅子扇扇,若是能入口了再来回我。”
春苓应了,拣了一把竹柄纱地堆绫加绣花蝶扇,站在丁德海身旁轻轻摇着,她睨眼见丁德海后背已然湿透,伸出的双臂不住地颤抖,心里暗笑,也暗自钦佩佟宝卿的机敏。
丁德海实在支持不住了,小声问道:“春苓姑姑,这锅子怕是该凉了。”
春苓一下下打着扇子,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丁公公,这锅子是冬日里吃的,如今天气炎热,这一时半会儿的哪能凉的下来,我这里且一刻不停扇着,公公也再等等。”
佟宝卿慢条斯理地用了午膳,从西间来了正厅,瞟一眼丁德海,漫然道:“得了,我这会儿子也饱了,放下锅子回去吧。”
丁德海晃晃悠悠地起身,将火碗搁在身旁的紫檀木雕花方几上,摸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有苦不能言,低声道了一句:奴才告退了,便踉跄着出门去了。
佟宝卿望着地上的两片汗渍,对春苓道:“快擦干净了。”
紫苏恨得牙痒痒,端起鸭子汤锅就要砸了,佟宝卿拦住她,拿起汤匙尝了一口,“你还别说味道还真不错,只是有些凉了。”又把汤匙递给紫苏:“你也尝尝?”
“奴婢不喝!”紫苏生气道,“以为她改了性呢,怎的还是这般给脸不要脸。”
佟宝卿蹙眉:“她是妃嫔你是奴婢,你若要要骂她背着我骂,否则我还得骂你。”
紫苏拉着佟宝卿的胳膊,撒娇道:“小主,您就一点都不着急?传旨的时候那太监还说皇上想让您抚养二阿哥,如今二阿哥没见着,皇上也没见着。”
佟宝卿看她心急的样子,笑道:”别着急,你看我都不急。“
“那小主一定是有办法了。”紫苏眼睛闪闪。
佟宝卿摇着扇子,慢悠悠地往内室里去,“我就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才不着急的。”
“啊,这可怎么办?”紫苏泄了气,“这些日子皇上谁都见了,就是不见您,难不成皇上还生气?”
“想必是咯,”佟宝卿敷衍道。
紫苏气不过,把鸭子汤一股脑全倒了,佟宝卿没拦住,可惜道:“赏了人也行,白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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