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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国,齐府。
齐氏家主齐瞻睿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的结拜兄弟要出门,而他的儿子颜路正使出浑身解数地阻拦——这孩子自从被人抱去圣殿遭了一次罪后,就变得十分粘九爷。
打滚儿哭闹抱大腿,出自本能地不想同全身心依赖的人分开,痴儿颜路完全不知道他的行为令某人有多厌恶。
齐瞻睿心中默默想着,平日里他在阿九面前再放浪形骸,也不能与阿九产生他所想要的肢体接触。堂堂一个世家名门的家主,在阿九面前的待遇,竟连个痴儿都不如。
低低啧了一声,在鬼切抬头看向他时,他神情一变,摆出春风和气的温善样儿,笑眯眯地调侃:“颜路如此粘你,不如你做他干爹吧。”
至今包括齐瞻睿在内的许多人,都很不理解九爷为何会待颜路这般用心。从未听九爷提起过其中缘由,人们私底下都纷纷猜测。
鬼切哄不好孩子,最后无奈地一把将人抱起。小孩见势非常顺溜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方才的哭闹现在抽泣止不住,带得整个身子都一颤一颤的。
“他有你这个亲爹,我凑什么热闹。”鬼切可不想当颜路的干爹,光想想这么大一个能蹦能跳的小孩对着他一口一个‘干爹’,他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诡异的恶寒。
齐瞻睿挑眉玩笑般地道:“我这个亲爹算什么。想要讨好你,投其所好,还只能靠这个孩子——嘿,你一天到晚眼里就只有颜路,我这个兄弟可是吃醋得紧。”
众人眼中的九爷高冷无比,犹若天边飘逸的云彩不可触摸。少言寡语,惜字如金,清心寡欲活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无情神祗。
关系比较熟的人,还能得他搭理。齐瞻睿如今能将来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可以说几句玩笑的地步,他不得不承认依靠的是颜路。
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捧到颜路面前,打着心疼儿子的旗号,送来无数珍贵的奇药。花费诸多心思,为的就是将自己的殷勤摆在阿九眼前,让阿九能牢牢地记住他。
鬼切不接那玩笑。他像没听见似的,对齐瞻睿道:“把颜路也一并带去那里,横竖有我和你护着,他出不了什么事。”
今天他们准备去京城地下的暗城。
唐国的帝都是修建在前朝帝都的旧址上,而前朝之前又有前朝,拆拆修修,使得现今的京城地下暗道地宫错综复杂。
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暗城里鱼龙混杂。
齐瞻睿打听得暗城每一年会召开一次大型奇珍会。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的人齐聚在此,要么为了用手中的珍宝换一笔数量可观的银钱,要么想猎珍寻奇,高价竞拍得心中属意的珍宝。
当然不排除有人想先寻找目标等到会后去抢宝。
大部分的人,其实是去凑热闹,开个眼界长个见识。
鬼切的目的非常单纯。他对奇珍异宝没有丝毫兴趣。他会去奇珍会,只是为了看看会上有没有适合颜路用的奇药。
好好的二人同游,插入了这么一个大煞风景的活宝,齐瞻睿颇为无奈。他总不能强硬地把牛皮糖一般粘在阿九身上的小屁孩撕扯下来。他只能纵容阿九了,谁叫他一心想讨阿九的欢心呢。
勉强忍耐了小孩子的存在,齐瞻睿很快就发现事实可以变得更糟。
他们在进入暗城没一会儿就遇见了国师肖永逸。
国师今儿把那一头惹眼的银发都染黑了,配上他阴柔俊美的五官,再加上他换下平日里神秘庄严的国师华袍,着一身素雅便服,走下了神坛,多了些可亲可近的无害,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勾人视线。
齐瞻睿不怎么待见国师。
准确地说,从他的结拜兄弟去圣殿把颜路接回来后,国师就时不时地跳出来在他好兄弟面前找存在。
今儿说有什么可以灵丹妙药可以给体弱的孩子强身健体,明儿又道有古本殘籍上记载了如何治疗先天痴傻…….
醉翁之意,完全不在酒。
国师可不会憷齐氏家主。有圣殿作为依仗,他连唐国的帝王都可以无视。
看也不看某人,国师含笑地望向鬼切道:“你我二人看来是心有灵犀——我来此也是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奇药,若有便给九爷送去。九爷来此想必也是——”
他眨了眨眼,显得跟九爷很熟络的样子。
鬼切:“……”
近来国师在治疗颜路这一事上帮了鬼切许多。毕竟,论势力,齐氏跟圣殿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为了把颜路恢复成正常人,鬼切也算是突破自我了——试想要在从前,玩弄手段利用他人,鬼切才不屑呢。
三人既然碰到了一起,干脆一路走。鬼切抱着颜路走中间,其他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护身大神,他们这边儿的组合,看起来十分古怪,引人注目得很。
鬼切泰然自若,颜路趴在他肩头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周围。
齐瞻睿和国师俩彼此都不想目光相接,都当彼此不存在。
***
奇珍会在一座地宫里召开。
因为暗城里的规矩不似地上京城那般森严,来这里的人很多都不怎么掩饰自己。
他们有的同寄生妖融合后,身体发生了异变,部分变得不像是人,倒像是动物。比如鬼切就看到一个人背后有一对巨大的翅膀,有点儿像他以前在平安京见过的大天狗,同样的凡是路过之处必然会掉毛。
异变的身体,有的还能看,有的却是丑陋可怖。
齐瞻睿和国师都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带着鬼切去了贵宾才能享有的包厢。鬼切将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尽收眼底,忽地听国师说道:“与寄生妖融合,虽然人们得到了生存的能力,可显然也失去了许多。”
有得必有失,这非常正常。
国师见鬼切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鬼切腿边的颜路身上。
颜路差距有人盯着他,一抬头对上国师的目光,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猛地抱紧鬼切的大腿。
似乎从鬼切身上得到了安慰和胆量,他缓缓露出半张脸,偷瞄国师。后者一道目光打来,这次颜路没有逃避,反而嘟着嘴白了国师一眼。
国师见此轻轻一笑。他看向鬼切的侧脸,旧事重提:“颜路已经过七岁了,随着他的年岁越大,你需早作准备。”
为了生存,所以要选择寄生妖。九爷不喜欢寄生妖,又会怎么选择呢?国师很好奇。他预见未来的能力在九爷的身上失效了。
原因国师心里有数。算命不能算自己,预见是同样的道理。正是跟他有关,所以成了未知。
听出国师的暗示,鬼切淡淡道:“不劳国师操心。”
一旁听他们撩了几句的齐瞻睿故意怼国师道:“的确无需国师操心。颜路是我儿子,阿九是我兄弟,我会照顾好他们。”
言语之中,已把颜路和鬼切都归为自己的人。
国师冷笑道:“你的照顾就是故意放纵下面的人把自己的骨血送到圣殿?齐家主可别说这只是一时疏忽。偌大的齐氏被齐家主治理得井井有条秩序森严,如果连这一点小事都无法掌控,那我可真怀疑齐家主的能力,到底——行不行——”
“你——”被质疑的齐瞻睿刚想爆发忽地回神,立刻按捺住了自己。他皮笑肉不笑地也旧事重提。
“国师掌管着圣殿,底下人为你马首是瞻,且国师自己天赋卓绝——大家都说国师跟阿九关系莫逆,既然关系这般好,难道不知道我儿子颜路?圣殿作为一个唐国谁都撼动不了的庞然大物,岂是连一个小孩的来历都不能弄清楚的?究竟是被人糊弄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愿意被糊弄——唷,国师如此厉害,应该心知肚明吧——”
一阵夹枪带棒明褒暗讽,齐瞻睿很不客气。
听两个男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鬼切只能:“……”
他不怎么能理解,这两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掐上了。
鬼切对待两人的态度一直非常公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人们待他热情,总想讨好他,都源于他占用的这具妖身。
所以对于这种忽然就有人特别待他的日常,鬼切非常淡定。
***
另一个世界。
唐国圣殿禁地,洞穴。
小缠蜷缩成一团。他正在睡觉。姿势显出他很是缺乏安全感。有人借助异能朝洞穴里观望,见小缠那副恹恹的模样,很是纳闷地对其他人道:“小缠又没怎么吃东西。她是生病了吗?”
“去禀报国师吧。自从换了宿主,没正常多长时间,小缠就变得有些奇怪了。”有人提议。
看守小缠的人在讨论什么,小缠都听不到。此时此刻他全身心都投注在另外一个世界。
颜路在遭过一次罪后爱粘着九爷,这让小缠万分嫉妒的同时,又令小缠欢喜。他想时时刻刻注视着九爷,却又不得不依靠颜路。
正是源于此,他看见了那些围绕在九爷身边的男人。那两个男人为九爷争风吃醋,小缠看得又气又恨又嫉妒。
他能感觉出来,那两个男人的目的都不单纯,他们接近九爷,根本就不是出于真心!然而就是这样心思不纯的人,都能在九爷跟前堂堂正正地争风吃醋,嬉笑怒骂!
小缠只能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这般刺激让小缠的情绪翻腾,睡梦中他的表情不复平静,变得扭曲狰狞。他预想了无数中杀死那些觊觎者的方式,可冷冰冰的现实又令他一腔愤恨化为更深沉的黑暗恶怨。
他止不住地想起他拼命想要去忽略的某个事实——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曲折地去到外面寻找九爷,同样的唐国,同样的齐氏,同样的称呼‘九爷’,却不是同一个人。
他自己那跟颜路一模一样的脸,他从奴仆碎嘴中听见的颜路养父母的身份住处……跟他绞尽脑汁想起来的身为人时的记忆,全都能重合!
那一次他通过颜路的眼睛看到了唐国圣殿禁地里关押寄生妖母体的洞穴,跟他如今所处的洞穴一模一样!
小缠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导致这一切明明重合着却又在最关键的地方生出了不同?
九爷到底在哪里?
小缠很想搞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他悟不透。甚至有时他会惊恐万分地想,是不是一切都是自己被折磨发疯后所产生的臆想?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九爷。
只是他为了自己幻想出的一个能拯救他能给他温暖能救赎他的一个完美的人。
每当冒出这种疯魔的念头,小缠就会用头往死里地撞石壁。他尖利凄惨哀怨地彻夜嘶吼,所有听者都心惊肉跳。
他不断地否定自己。
那般真实鲜活的九爷,怎么可能是自己虚构出来的?
把自己折磨了一通,小缠又通过自己把自己安抚住。
在这种自我折磨中,不死心的小缠想要找到九爷的心彻底走火入魔。
他的潜力由此得到了大爆发——
之前为了出去见九爷,他能做到通过寄生妖控制这只寄生妖宿主。
他控制着那个孩子,在得知此九爷非彼九爷时,他突破了一次,将小孩身上的寄生妖能耐大大的激化,由而才能身形变化一口咬掉一个成年人的头。
而这段时间,他已经能做到一心二用。
他自己可以陷入睡眠,通过颜路的感官时刻关注九爷,同时又能分神去掌控一个寄生妖的宿主,感知外界。
不过,因为他的心神绝大多数都倾注在了九爷身上,所以一心二用这种本事,他也不怎么好掌控。最娴熟的能力,其实是他趁着颜路睡着自己无法得到信息时,他去读取寄生妖宿主的记忆。
为了弄明白九爷在哪里,小缠深刻思考后,认为他需要多多了解外面的世界。
所以每天颜路睡觉的时间段,小缠便掌控着寄生妖的宿主,以这种怪异的方式游蹿出没在繁华京城的夜晚里。
可在夜晚往往上演的都是些龌蹉不堪入目的场面。
世家名门后宅里男男女女厮混搞鬼,书房灯烛如豆中一群人商议阴谋诡计,烟花柳巷温香软玉红粉迷魂窟,街头乞丐无家可归瑟瑟发抖……
小缠将自己得到的信息细细地捋清楚,再跟通过颜路所知的信息进行对比。
很多信息都能一一符合,可只要涉及九爷,就有问题。
他所在的京城,根本就找不到九爷半点踪迹。
小缠一直冷静地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他这种心理建设,在睡觉时见到九爷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时,终于支撑不住濒临崩溃!
直至一天,他掌控着一个寄生妖宿主,疯疯癫癫地在街上抓住人就歇斯底里地问:“你认识九爷吗?你知道九爷吗?你见没见过九爷……”
人们当他是个疯子,避之不及。有些身份高的人被冒犯到了,扬鞭就要打他,底下的奴仆凶神恶煞地一拥而上要紧随主人脚步狠狠收拾这个疯子。
小缠心中翻涌着无数扭曲的怨念无法发泄。当他被狠狠抽了一鞭子,他不喊不叫地歪头斜睨过去,一双黑沉沉地眼眸翻起滔天巨浪。
他扭了扭脖子,嘎吱声响起。
虎背熊腰的奴仆要看就要触碰到他,他的双眼一瞬翻成了一片透明的白色。
“你们,妨碍了我找九爷,你们都该死!”他低低地道。
下一刻人们目睹了恐怖的一幕——
那些奴仆突然像是抽风了一般翻到在地,紧跟着从他们的七窍钻出无数细白如蛇流质状的东西。它们一寸寸绞碎奴仆的身体,很快街上就血腥四起。
人们尖叫着四散跑开,小缠站在流了满地的血腥中,双眼恢复了正常。
他稍稍冷静了些,眼眶忽地一红,像个找不到依靠的孩子,抱膝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颜路一哭就能换来九爷的温柔轻哄。
小缠心道,那他哭了,九爷会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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