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复仇的第五十六天

    凛冽的狂风在耳边呼啸,急速坠落的身体无所依靠,燕江崖不自觉地伸出双手在虚空之中乱抓,试图拽住什么止住这奔向死亡的坠势。

    方才遭受的妖力震荡所造成的伤害,被他投机取巧地转移到了鲛妖的身上。尽管如此,肉体和神经上残留的疼痛仍旧折磨得他龇牙咧嘴肌肉微微抽搐,根本保持不了往日从容如山风雅似仙的姿态。

    披头散发,一头浓黑的青丝在风中狂舞乱飞,狼狈极了。

    燕江崖硬生生咽下涌到喉头的血,在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和叫人睁不开眼的狂风中,努力瞪圆眼将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收入他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他尚且有许多手段还没施展,都需要时间,可是恰恰此时此刻他最缺的就是时间。目之所及之处,他能看见上方有一个身影如流星坠落一般直直向他射来。那还未靠近就扑面而来的恐怖妖气和清晰可感的愤怒,燕江崖不得不挺而冒险。

    人死了一切成空。燕江崖不怕死,可他不想死。

    “鬼切——”他霸道地自作主张使用了他刚想出的‘姓名字’——丝毫不知道这个‘姓名字’从他口中出来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他在风中高声道,“你杀了我,颜路也会死!他曾经义无反顾地救过你!你欠他一条命!”

    缠绕着浓郁妖气的刀锋已近在眼前,尖锐的气势几乎教人皮肤绽裂。燕江崖的话一落,如风雷闪电一般的攻势戛然而止。

    那刀锋立刻转了方向,直插入深渊的崖壁之上,同时一双手抓住了燕江崖胸腔的衣襟,扯着他一起悬挂在了深渊之上。

    狂风仍旧在耳旁呼呼咆哮如鬼哭狼嚎。

    燕江崖的青丝被风撩动到吹而上,正好同鬼切往下飘落的发丝纠缠相交。风有一瞬的变弱,那些长而柔软的发丝彼此摩擦纠缠,缱绻地试图牢牢地将彼此缠紧,然而它们太顺滑了,疾风殷勤地撮合也无用。一阵强风刮来,那有片刻相亲的发丝在呼呼风声一下就被分离。

    “你在乎他——”说这话时,燕江崖的语气有些微酸气嫉妒。他直直对上鬼切冷厉比冷的眉眼,在里面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

    全是憎恶和仇恨,激烈地翻涌着,如同岩浆滚滚的火山,下一刻就会爆发灼伤一切!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燕江崖不自禁地问。他很不解很茫然,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对这把刀的在意和喜欢,从来就不曾掩饰。如果说是刀魂流落在外多年不熟悉自己,可近来他们朝夕相处时时刻刻都在一切,他的好他的喜欢,刀难道没有体会到?

    燕江崖丝毫没觉得自己对刀的喜欢有什么不对。在他心里,他的喜欢非常纯粹。

    鬼切感觉自己似乎永远都无法理解某些人。

    比如源赖光,比如源赖光的那些转世。他从来就没看透过这些神经病,根本猜不到疯子的思维。

    明明眼前的境况对于燕江崖而言如此危急,此人却还能废话连篇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鬼切的嘴唇动了动。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上一个世界源赖光在天谴雷罚中魂飞魄散,为什么还能来到这个世界转生成人?他拒绝了系统说的复原源赖光灵魂的提议,那么源赖光的转世如今就在眼前,那么又是谁救了源赖光?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没有源赖光,他们之间的羁绊就不存在。可事实残酷,他们之间再次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沉重的羁绊,如同诅咒,如果连彻底的死亡都无法割裂他们的纠缠,他的人生难道注定就跟源赖光绑在一起了?

    思绪翻腾,浑身狂躁,一股子十分压抑的郁气积在胸口却又无法发泄。

    过去的一切又开始走马灯一般飞快地闪过,让人恍惚迷惘,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碰撞混杂融合,一颗心在冰与火之间备受煎熬,酝酿出无法描述、如千钧重、几乎叫鬼切窒息的痛苦!

    当这些痛苦累积量变质变成仇恨,就在鬼切要失去控制不管不顾再次将眼前的人打得魂飞魄散时,忽然恍恍惚惚听得叮的一声清脆长鸣,然后紧跟着——

    【系统激活中——】

    这机械冰冷的声音,如同兜头给鬼切泼了一桶冰凉刺骨的冰水,让他瞬间就清醒了。

    如果有个测试鬼切仇恨值的工具,此时就能看见方才那狂飙而上几乎要破表的数值像是被重锤狠狠一击打懵了,急刹车一般僵住,转瞬又跟水袋破了大口一般嗖嗖地往下降。

    鬼切抬头在周围一扫,果然又见到不远处的深渊虚空之上有一个熟悉的半透明人影凝聚成形一闪然后又啪的一声碎成无数光点消失。

    他没错过,那一瞬间系统看向他怨毒的目光。

    鬼切骤然恢复了冷静。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燕江崖的脸上。

    “燕江崖,你别想着跟我玩花招。”鬼切身后浮现巨大的鬼手,以意念催动,鬼手立刻举起刀,刀尖抵在燕江崖的心口。

    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燕江崖面上不见半点畏惧,他以欣赏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只凭空出现的第三只手。

    巨大的鬼手上缠绕着冷蓝色的电光,恐怖的妖力流蹿其中,令人一看就心为之战栗。

    无视眼前的威胁,燕江崖反而露出了微笑。他似不担心鬼切一怒之下把他扔下深渊,双手伸过来反抓住鬼切揪住他胸口衣襟的手。

    “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我跟他共用一个身体,我死了他就会死。”燕江崖低低笑了一声,不怕找死地道,“你舍得杀我吗?”

    鬼切知道,颜路和燕江崖不同,可这中间,还有一些区别。

    如果他们是两个人格,那么就本质而言,不论颜路还是燕江崖,都是那个可恶的家伙!

    如果他们一体双魂,那么颜路就完全被摘出去了,跟鬼切跟源赖光之间的恩怨毫无牵扯。

    这两种假设,事实若是第一种,前尘往事就变得极为讽刺了,纵然颜路曾在鬼切心中有一席之地,鬼切也会毫不犹豫地对燕江崖下杀手!

    燕江崖想要找出一条活路,事实必须是第二种才有可能!

    燕江崖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选择,但无疑他很奸猾。

    鬼切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将燕江崖拽近,两人几乎鼻子相触。他盯着燕江崖的眼睛,不放过一丝神情变化。

    “我问你,你跟颜路是不是两个灵魂?”鬼切幽幽地问。

    燕江崖嘴巴一张,一个‘是’刚要出口,他的神情却猛地一变。

    “不是。”他同样直视着鬼切,“我跟他是同一个灵魂,他只是我一时不注意分出去一个人格。”

    这样的答案等于是选择了死路。

    鬼切没有看到任何说谎的成分。的的确确是实话。心中的某一处在这一瞬坍塌了。

    “好,你可以去死了。”鬼切话音一落,鬼手嗤地一声将妖气四溢的刀尖捅入燕江崖的胸口,直接透体而出。

    同时他松开了手,放任燕江崖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往下坠落。

    他的妖力会侵蚀燕江崖的身体,纵然这人将体质改变过,也只是稍微延迟一些化为齑粉的时间。

    在风中无依无靠堕下的瞬间,男人极快地笑了笑,眼睛里光亮得惊人,一眨也不眨地盯住那个夺去他生命将他送入地狱的妖怪。

    只是仅一瞬他的表情变成了不可置信和震惊,他不甘地望着那距离他越来越远很快就身影模糊快要看不清的妖怪——

    燕江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很久没出现的颜路,竟在此时此刻趁着他心神浮动体力不支抢夺了他身体的支配权,将事实说了出来,成功送他上了绝路!

    “我说过要杀了你——”

    “你竟然舍得——你死了你永远都得不到你的小珏!”

    “我得不到他,你也永远得不到你最爱的刀!”

    “愚蠢!你的小珏和我的刀根本就同为一体!”

    “…你知不知道我跟你都是小珏的杀父杀母仇人。”

    “那又如何?”

    “小珏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那你就去死!”

    “所以我拖着你一起同归于尽!”

    两个意识在脑海中唇枪舌剑地争吵起来,燕江崖头疼欲裂,神情扭曲。

    他感受到身体快要崩碎,灵魂也会受到波及,正束手无策时,坠落的速度猛地一滞,他再次被人揪住胸前衣襟,悬挂在深渊崖壁上。

    鬼切将手中的刀轰然插入崖壁,揪住燕江崖的衣襟,再一次地追问:“告诉我,你跟颜路是不是同一个灵魂?”

    燕江崖脸色苍白。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挽留自己的生命了。因为他已经妖气入体很快就会身体崩溃成齑粉。

    这一刻脑子里的颜路突然安静了下来。燕江崖在心底畅快地无声大笑起来。果然他们合该是同属一个人,都是一样的自私!

    贪心地想要自己心爱的人永远记住自己,所以堕落了。

    燕江崖临死回光返照,他讽刺地道:“是。刚才他突然掌控了身体,为了让你复仇,撒了谎。果然你下了杀手。哈哈,现在好了,我死他也要死。你忘恩负义,辜负了他对你一片心意……”

    说罢燕江崖幽幽一笑,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从头开始寸寸化灰散入狂风之中,再无痕迹可寻。

    鬼切忍不住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些许飞灰齑粉,握紧手指成拳,那些细碎无比的粉末被风一吹立刻被卷没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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