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复仇的第五十一天

    ***

    一言不合,鬼切和燕江崖打了起来。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围观者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也只能看见擂台上残影穿梭,分辨不出谁占了上风。

    鬼切越打心越沉。

    燕江崖驾驭魔刀游刃有余,刀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再加上他本身的功力,竟发挥出了非常强势骇人的威力。

    鬼切如今顶着一具半人半妖的皮囊,大受限制。心思电转,鬼切注意到燕江崖身上有许多反常的地方。

    他认为这世间绝对没有人类能够毫发无损地使用他的本体。燕江崖说要会一会故人,他不明白这个故人指的是谁?他还觉得这个燕江崖有病的眼神莫名有点眼熟。

    高手过招不容有半点分神。实在是有些问题太让鬼切在意,他才犯了这大忌。

    而他也为这片刻的心神恍惚,付出了代价——他被燕江崖的刀锋划伤了手臂,时刻缠绕在刀身周围的阴煞戾气借机钻了进去。

    幽冷瞬间袭遍全身,不等鬼切做出其他反应,他猛然感知到包裹在他灵魂外的壁垒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这意味着什么……鬼切的双眼微微一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鬼切做了一个决定。

    燕江崖丝毫未觉。他见魔刀伤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这小子,心头不受控制地生出点点懊恼和心疼,回过神后他又将这种不属于他的情绪强行镇压下去。

    他知道魔刀的威力,同鬼切交手以来,他有意在控制。这并非是他怜惜心软,而是出自他古怪的恶趣味。

    越是令他感到有兴趣的人,他越是愿意用猫抓老鼠的方式好好逗弄一番。

    再者,在颜路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小珏,可不是轻易能重伤或者杀死的。

    燕江崖一直在观察鬼切,等时机差不多了,他打算把鬼切生擒住带回鬼宫。

    他自负地认为这点小事于他而言手到擒来,所以当他接连同鬼切过了几招,忽然后者身形连变,竟然如同中邪一般不躲不避硬生生往他的刀尖上撞来,饶是燕江崖反应速度奇快,也收势不及,微瞪大了眸子瞧着那人眼也不眨地放任刀尖插入胸膛!

    “你——”燕江崖还未怒喝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又见那人不管不顾地双手握住刀身,用了大力将刀狠狠地往胸膛里送。

    噗嗤一声沉闷的钝响,刀轻易地穿透鬼切的胸膛,从他背后冒出血淋淋的刀尖。

    剧痛和入骨冰寒迅速席卷至全身,不过鬼切毫不在乎。他似乎听见了灵魂周围的壁垒噼里啪啦龟裂出数道蜘蛛纹路,在他本体力量的冲击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啪的一声如同一个泡泡破裂碎裂成千万块。

    被束缚勉强在一具人类肉体之内将就了许久的灵魂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本体之中。

    没有壁垒的屏蔽阻碍,本体像是一栋久久等待主人回归的房子,急切地开门迎接近在咫尺的主人。

    随着灵魂的脱离,那具半人半妖的肉体上所承受的疼痛再也不能波及鬼切分毫。

    他被自己的力量携裹着横冲直撞进入他的本体,这让他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而在他的意识完全陷入昏沉隔绝外界的声音之前,他隐约听见了两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小珏——”

    “小珏——”

    一个女声,听起来似乎隔得有些远,他辨出似乎是苏妙音;一个是男声,距离他很近,他听着却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那个嘶哑悲痛的声音听着像是……颜路?

    与他灵魂极为契合的本体,令他无比舒服,他的灵魂蜷缩在其中,一切都暂时被他抛在了脑后……

    ***

    鬼切主动撞上魔刀,送死的行为令燕江崖震惊极了。

    他握着刀柄,刀穿透鬼切的胸膛,鲜血滴答滴答落在擂台的地上,时间有片刻的静止,所有懵逼地还没闹清这是个什么发展,已有人反应了过来。

    苏妙音不可置信死死盯住擂台上那半跪在燕江崖跟前,被一刀穿胸的年轻人。在魔刀触及到他时,就将年轻人脸上的伪装震掉了。

    他那张眉眼精致的脸,是苏妙音日日夜夜牵肠挂肚无比熟悉的容颜!

    “小珏…..”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句,然后被那抹血色刺痛,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一脸狰狞地不顾一切地试图分开人群冲上擂台将自己可怜的孩子抱入怀里!

    “小珏——”她声嘶力竭地凄喊,“我的儿子——”

    而就在这时,僵立在擂台上那个完好无损的魔教教主忽然失心疯一般狠狠举掌当心就是一下,他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像是无法承受地往后趔趄了一步。

    “小珏——”他嘶哑地吼了一声,想要扑上去将对方搂入怀里,满脸的痛惜悔恨却又在瞬间变成了一副凶狠冷厉。

    燕江崖只是片刻的心神失守,竟叫颜路钻了孔子照他胸口举力狠拍了一掌。两个意识自相残杀,微微占了上风的燕江崖受了重伤。

    胸臆间的气血翻腾得厉害,燕江崖又咳出一口血,然后将穿透鬼切的胸膛的刀往回一拔。

    血溅了出来,在刀离开的一瞬那具身体顿时化作齑粉,被风一吹,散得无处可寻。

    脑海里又接连嗡然,神经紧涨脑袋像是要撕裂开去。燕江崖堪堪稳住心神,不料突然他握在手里的魔刀一个颤动!

    刹那之间他似乎感知到刀有了心脏,在砰然地跳动,一声接一声,如雷轰响,令他莫名感到激动万分又生出些紧张!

    燕江崖研究妖魔鬼怪那些神秘力量多年,在得到魔刀时当然曾幻想过让魔刀如同话本里面那样成妖化形。

    他一直觉得这把刀是有灵性的,只是欠缺了什么。

    可苦寻多年,尝试许多办法,都未成功。

    要令魔刀开窍生出神智成为妖怪魔物,当年他曾遇见过一个游方僧,对方颇有玄奥神通,他一时心血来潮就把着腰间悬挂的刀问对方自己能否心想事成?

    游方僧默然片刻告诉他,死物生出灵智便是生命,生命珍贵,若想得到这份这份需要他用最珍视之人的性命来献祭。

    燕江崖冷心无情,谁都不放在眼里。颜路与他同为一体,却是有情有义,钟情于自己的弟弟。

    就在方才,魔刀杀死了颜路的心上人。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燕江崖将刀捧在眼前,遥想到用不了多久他的刀能化作一个美人陪着他畅饮美酒欣赏如画江山,禁不住心情一荡,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畅快地扬天狂笑!

    然而他未得意一会儿,就感到手中的刀剧烈颤动起来,似在排斥他!

    “你是我的!”燕江崖哪里会允许他的刀挣脱他,手上布满他的内力箍住。

    刀的颤动更加剧烈,到最后甚至释放出妖力将燕江崖的双手狠狠弹开!

    燕江崖低头一看,他摊开的双手手掌上被刀的妖力割裂出数道细长伤痕,殷红的血瞬间沁了出来。

    刀挣脱之后,轰然直直插入擂台,刀身没入了一半。

    当初为了少修整,擂台都是用坚固大石垒成,细缝之间浇上泥沙填补,可比木头搭建的擂台经磨损得多了。

    但这一刻,擂台噼里啪啦被震出数条深可见地面的裂痕。

    燕江崖大怒!

    他脑海内的另外一个意识本就在折腾他,在被魔刀排斥开的同时那些原本不会伤害他的阴煞戾气竟像是不认识他了,在魔刀妖力鼓荡的瞬间,汹涌地钻入他的身体!

    内外双重夹击,没料到自己会受到这等反噬的燕江崖瞬间疯魔!此时此刻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燕江崖还是颜路,只双眼赤红地再次扑上去拼尽全身修为猛地握住魔刀!

    “你是我的!”他怒吼一声,声震万里,拔刀而起挥动,也在同时另外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憎恨怨毒地道:“我要你死!”

    癫狂的魔教教主拼命地催动魔刀的力量,他一刀挥出去,顿时荡起一地血腥。

    人们鬼哭狼嚎,惊恐逃跑,然而都太迟了。

    片刻之后一地烟尘死寂,周遭房屋均被震碎成粉末。

    魔刀仍旧直直插在破散的擂台中央,那疯狂的魔教教主却不见了人影。

    过了许久刀化作了一个人。他盘腿坐在碎石之间,睁开眼时眼里清冷漠然一片。

    鬼切站起身,环视四周,脸色阴沉。

    找回本体本应该是一件令人愉悦的好事,可他没高兴多长时间就感觉到了异常。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灵魂被束缚在人类的躯体中时,他对过往记忆的情绪变得轻了许多,七情六欲更为丰富。

    灵魂本体融合之后,那些沉甸甸阴暗的情绪也一丝不少的回来了。他再次拥有了刀锋一般的冷酷和凉漠。

    换句话说,在他主动撞上刀那一刻,似乎那个名为颜珏的年轻人就真正的死了。

    鬼切一手抚在心口,默问自己,颜珏真的死了么?

    他忽然感受到了之前忽略或者不去注意的那些压抑,凝聚在心口,令他十分不适。

    周围全是七零八碎的尸体,死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恐惧。他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堆尸体里扒出了他想要找的人。

    他之前隐约听见了苏妙音的喊叫,果然不是听错了。

    魔教九长老苏媚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这里,他衣衫残破,是被暴烈的力量硬生生震碎的。他蜷缩着身体,七窍流血,人死不瞑目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怖。然而跟他的惨状相比,他死时维持的动作却又无比的温柔——他拼尽一切地将自己的义女苏妙音护在了怀里。

    颜落渊的死状比苏媚媚还要可怖。他的功力不及苏媚媚,五脏六腑被震碎,身体呈现扭曲怪异的模样,尤其是脖子,生生旋转了半圈,脸都跟背部扯成了同一面。但他跟苏媚媚一样,同样保持着一个无比温柔的动作——他亦是拼尽一切将自己的妻子护在了怀里。

    苏妙音还有一口气,可却是没多少时间可活了。

    她原本昏沉着,在鬼切半跪在他们身边时,隐有所感,竟慢慢睁开了眼。

    鬼切的模样变了,他化出人形的同时,习惯性地选择了平安京的穿着。

    这并不妨碍苏妙音认出这是她的儿子。只是她的意识混乱,痛苦艰难地喃喃道:“小珏,娘是到了黄泉吗?”

    鬼切微敛眸,淡淡地道:“我没有死。”

    苏妙音闻言双眼放出光亮,欣喜地道:“太好了……太好了……”

    她的喜色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便化为黯然。

    苏妙音是一个玲珑心女子。死前她眼前晃过无数画面。

    她抓住儿子的手,被寒凉冻得微微一哆嗦。她直直望进儿子那颜色迥异于人类的眸子里,被里面沉淀的阴暗震动。

    “小珏,”油尽灯枯,苏妙音说不了多少话。她轻轻唤了一声鬼切,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和包容。

    她的眼神里不见惊慌恐惧更不见愤怒憎恨,莫名地有一种大彻大悟的释然。

    “答应娘,不要去找任何人复仇。”苏妙音缓缓道。

    所有的一切,细算起来,都是她自作自受,怨不了谁,反而是她亏欠丈夫和义父良多。

    鬼切沉默着。

    苏妙音苍白的脸上浮现血色,显然是回光返照了。

    她紧紧攥住儿子的手,努力地道:“复仇只会让人一时痛快,根本得不到解脱。这世间美好千千万万,小珏,娘希望你每天都快快乐乐,喜笑颜开……”

    鬼切的眼睛眨了眨,仍旧没说话。

    苏妙音感觉到疲倦,意识越发混乱,可她放不下自己的儿子。

    她不想儿子去复仇。她认出来了,那个怪物根本就没死在梦墟,他跟那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人!可笑她算计来算计去,竟……苏妙音绝不想儿子对上那人,依照那怪物对儿子的心思,怕是见了儿

    子还不知怎么折辱她的儿子……

    脸上的平静消失,越想越怕,她的脸上浮现恐惧,最后只能嘶哑地央求:“小珏,你答应娘,不要复仇!忘记仇恨,忘记一切,走得远远的……小珏,你答应娘啊……你不要心怀仇恨,让自己过得可怜又孤寂…..娘不想看到你变成那样…….”

    这就是复仇最可悲的地方。

    未能复仇时,日日夜夜难以忘怀,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人生的意义都是复仇。

    一旦复仇,痛快一时,冷静后意难平,余生仍旧摆脱不了仇恨的阴影。

    放不下仇恨,永远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去铭记别人的混账无耻,可悲可怜孤苦寂寞。

    鬼切心头一震。可怜又孤寂?

    苏妙音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儿子是那种很容易将仇恨长久耿耿于心、把日子过得孤独可怜的性格。

    鬼切不轻易许诺,更不愿在敷衍欺骗一个快死的人。他道:“我能杀了他。”

    他的语气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更含着一分冷酷的凶悍。

    苏妙音张了张嘴,忽然间看着鬼切的眼神恍惚道:“孩子,你的眼神里有其他阴暗的东西。我看得出你杀了他也没办法解脱。”

    鬼切怔了怔。

    苏妙音的气息弱不可闻,她双眼渐渐失神,嘴里还喃喃道:“别折磨自己……”

    说着她一手抓住颜落渊的衣角,一手扯住苏媚媚残破的袖子,眼角带泪的阖上了双眼。

    ***

    鬼切找了个山清水秀无人打扰的地方,把三个下了葬。

    苏妙音和颜落渊合葬,苏媚媚葬在一旁。

    他不吃不喝在他们的坟边静坐了七天。

    第七天的时候暴雨倾盆。

    他孤零零坐在雨幕里,仰望阴沉的天空。

    第八天一大早,朝阳初升,他便往鬼宫的方向去了。

    血债血偿。

    他做不到豁然大度,杀父杀母之仇也能放下。

    他是颜珏又不是颜珏,苏妙音担心他将杀父杀母之仇耿耿于怀,他想不至于。

    燕江崖并非源赖光。

    他想自己手刃燕江崖后,这笔仇恨自然就能放下。

    用自己的生命去铭记别人干的混帐事?不,他不会允许有第二个源赖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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