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复仇的第九天

    舒微漾很清楚他自己不是岭寒师叔的对手,但他心有七窍,察言观色逢场作戏更是一流。

    “能得师叔指教,是微漾的荣幸。”他不卑不亢,恭敬有礼,丝毫不见惊慌,就像根本看不出今儿鬼切态度有异。

    哪知他这一番克制内敛之下做给外人看的‘君子端方’,落在鬼切眼里,只让鬼切更加想胖揍他一顿。

    就是这副骗子嘴脸!鬼切一瞬间仿佛穿过了时空看见了平安京里那个道貌岸然的骗子主人!

    “装模作样!表里不一!”鬼切安全不遮掩对舒微漾的挑剔,冷声道,“记得全力以赴,如若不然,我今日便废了你!”

    得了如此差评的舒微漾只低着头,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鬼切不再多废话,纵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欺身贴近舒微漾,在后者几乎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一拳将人轰飞了出去。

    没有用刀,已经是鬼切克制的结果。因为一旦用刀,指不定今日某人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不过,就算不用刀他也能轻易地单方面狂虐舒微漾。

    舒微漾很狼狈。大概从他成为众星捧月的掌门之徒,就没这么丢脸过。

    如今他的修为与鬼切相比,可以说是隔了一道天堑鸿沟。灰头土脸的舒微漾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发白,眼神幽深。

    被鬼切浑身气势搅动起的烟尘里,舒微漾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死死盯住那个矗立在不远处顶天立地的纤长身影,轻咳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毫无招架之力,还手的可能在面对那人完全不收敛的攻势下,舒微漾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

    与之相对的,他还感受到了某人的强大——这种强大于他所想而言或许是一种……阻碍。

    鬼切可不管被他单方面殴打的舒微漾心里怎么想。拳拳到肉一顿狠揍,当胸中的郁气终于几乎全发泄出来了,他这才停手。

    而这时舒微漾除了一张脸没受伤,身上其他地方都一阵阵泛着痛,不用看就知道定是一片狰狞的青紫红肿。

    他虚弱地半跪在地,吐了几口淤血,胸内舒畅一些后,他道:“多谢师叔手下留情。”

    恢复冷静的鬼切走到舒微漾跟前,带鞘的刀挑起对方的下巴——这动作显得轻佻又蔑视,没多少尊重,侮辱的意味居多,当然对于鬼切这种在某方面一根筋的妖怪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做这个动作有其他含义。

    他只是不想用手去碰舒微漾。

    他对这个人的嫌恶又涨了几分。

    鬼切审视着眼前这个如初升朝阳一般前途无量又心机深沉的年轻人。对方的表情很平静,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似乎他做什么这人都会无怨无狠,心甘情愿地满足他的无理取闹。

    虚伪。鬼切根本不信这人被他揍了一顿,姿态还能放这么低,怕是这幅姿态只是为了麻痹对手等待时机,这人心里不定怎么恨他今日所给的耻辱。

    他微微弯腰躬身,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以便他将对方眼眸深处的情绪看得更加清楚。

    刀鞘顶端的冰冷似会侵入骨髓,熟悉的源自那人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舒微漾的心跳再一次不受他所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的如雷炸响在耳。

    他盯住对方的脖颈,目光聚焦在那微微滑动而显得很是可爱的喉结上,没来由地心中生出一种想要扑上去咬住那脆弱又致命的地方……每每都是这么莫名啊,这种感觉。

    某人的心湖一时风波乍起,紊乱得一塌糊涂。那些隐藏得极深,不可告人的偏执扭曲的变态情绪,一时不慎露出了马脚。

    鬼切忽然想起他在源氏禁地找到源赖光时,他从对方眼里看见的粼粼幽火,那种比妖魔的眼神还要叫人心颤的光芒,似是要扑上来吞噬了他!

    而眼前这个人的眼神跟那时的源赖光似发生了重合,鬼切的眼睛禁不住微微睁大——

    新仇旧恨一时齐齐涌上心头,鬼切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一声咆哮,一把捏住舒微漾的脖子,后者霎时呼吸困难,脸色涨得十分难看。

    好在紧要关头鬼切控制住了自己的杀意。他对这个就算丧失了记忆换了个世界同样很会招惹他的家伙,冷哼了一声道:“心术不正!不是个好东西!”

    说罢他猛地松手将人甩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人警告道:“你下次来招惹我之前,一定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鬼切一挥袖,劲风将人扫地出门,舒微漾在清凉院外的地上囫囵地滚了好几圈。

    他忍着一身痛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将自己头上沾的乱七八糟的草叶灰尘拍掉,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再次恢复紧闭的大门。

    又是揍又是训,还威胁警告。舒微漾若有所思。

    近来他的动作可不少,其中关于自己这位师叔的……难不成他对唐白做的手脚被发现了?那可就棘手了。

    回神又想起初见时这人待他的光景,思及眼下,舒微漾一时又迷茫了。

    既是私底下解决,那便是不会再张扬出去,也就是说他的师父薛聆风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在浮玉门的地位依然稳固。

    他做了那种残害同门的事,这似乎不待见他的师叔竟还包庇他?

    舒微漾摸着下巴被对方的剑鞘触碰过的地方,那里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剑鞘上的冰冷。

    一时间他心里忽地生出点儿欢喜,紧跟着又搅出点儿忧愁。

    再近一点就好了。他想。

    那样他就能看明白了。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神情一瞬变得莫测。

    ***

    舒微漾避开人视线回到自己的住处。他处理好被鬼切揍出的伤,服用了早先存好的疗效极快的丹药。

    这之后他寻了些理由让人不来打扰他,便闭上门一个人在屋内独坐。

    在他屋子的静室内,他面壁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那正是岭寒师叔的人物像。

    他亲手一丝不苟用心所绘,栩栩如生,似下一刻要从画里走出来。

    舒微漾眼也不眨地盯着,像是要把画看出花儿来。这一枯坐,直到半夜。他将画收起,来到静室外又摸出了一块木头,歪靠在窗前的软榻上,他回想着白天‘切磋’时那人的模样。

    那人浑身杀意差点儿捏断他脖子的画面猛地跳入脑海里,舒微漾蹙起了眉。

    木屑从他指间落下,很快木雕成型。他看着木雕人像那张布满杀意的脸,那习惯了无时无刻都微微扬起的唇角拉下了。

    这后半夜舒微漾迷迷糊糊一直乱梦不断,鸡叫一声天明,他骤然睁开眼,摸着空落落的心口似有所觉。

    他翻身而起,披上外套,连衣冠都来不及穿戴整齐鞋也顾不得套上,赤脚一路捏着神行法决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含妙峰清凉院。

    清凉院静悄悄的,不见半点灯火。他没有再多做寻找,因为他知道那人已走了。

    翌日薛聆风脸色不怎好。他的师弟带着徒弟留书出走,归期未知。

    舒微漾站在他身边,拿着那张留书,注意力落在徒弟二字上,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想法——当初,怎么没把那人的徒弟直接弄死。

    “小漾,你岭寒师叔看来是不想你跟在他身边,这才连夜偷偷走了。”薛聆风安慰徒儿道,“你欠他的恩情,早晚有一日能还给他。你且安心修行——这偌大的浮玉门未来的担子可都得落在你的肩膀上。”

    “许是我太弱小了,帮不上师叔什么忙。”舒微漾脑海里回想着昨天被单方面殴打的场景。他遮掩的功夫很好,薛聆风一点都没察觉他被人打了一顿。

    薛聆风摇摇头:“这不怪你,分明是你岭寒师叔习惯独来独往。”

    “我会努力修行。”舒微漾突然道。薛聆风一怔,想了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心眼太实了。

    ****

    鬼切离开浮玉门后,犹若鱼入大海。撤除所有作为西岭寒的伪装,完完全全以他真真实实的自己光明正大游走在这个世界,让他无比的畅快轻松。

    系统蹲在一边的树上,见鬼切一刀一个不见半点拖泥带水地斩杀那些见他孤身一个就蜂拥上来妄图吃了他的妖怪。

    腥臭的妖怪之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合着那些妖怪凄厉的惨叫声,实在不是什么好画面。系统一脸幽怨又无聊地打了一个哈切,托腮瞅着鬼切很是发愁。

    自那天他得罪鬼切以来,后者将他无视个彻底。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鬼切都直接当成耳边风。

    他们签下契约的时候,就注定了一些规矩,比如,系统以宿主的意志为约束,不得逼迫宿主去做宿主不愿意做的事。

    满心复仇的人,一般都不怎么清醒,这时候的他们非常容易被一些充满引导性的话蛊惑,所以一般来说系统的话,被复仇迷了心窍的宿主都会听从。

    可是,系统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时眼拙了。

    鬼切真是个奇葩啊,系统心想。他挠了挠后脑勺,盯着鬼切正擦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才跳下树凑上去,讨好地道:“哎哟,我的宿主大人,你这一身衣服沾了不少血污,真是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呐……”

    擦干刀身上的血迹,收刀入鞘,鬼切扭头就走。

    系统跟上去继续讨好:“我这里有一套非常适合你的衣服,你要不要试一试?”

    鬼切不理他。系统眼珠子一转直接把这不吭声当成默认,对着鬼切吹了一口气,一瞬间鬼切身上的衣物变成了一身白色和紫色为主金色滚边,瞧着十分典雅华贵的衣服。

    “这衣服叫‘白槿霜风’。”系统刷地一下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块等身高的镜子,直接怼在鬼切面前,“你看好看吗?是不是特别适合你?”

    鬼切抬眼看去,镜子里模样大变的人让他微微一愣。紫白金三色完美融合搭配出的这一盛装,穿在他身上而昭示出的一种高贵矜傲之意,竟使得他一瞬心神恍惚。

    远离平安京,也就是远离了家乡,现在这一身衣服恰恰是他所熟悉的平安京的风格,这勾动了他的思念……

    可是他依稀似有所悟,总觉这衣服体现的调调像是很符合某人的审美。

    不等他抓住脑海里那个越来越明朗的答案,就见系统冲他露出一个坏笑,鬼切顿觉不妙!

    系统的手在镜面一抹,只见这套“白槿霜风”胸前的甲胄上忽然闪烁光芒,一个花纹显露了出来,紧跟着袖摆上也接连闪烁光芒,出现了同样的花纹!

    龙胆纹,源氏家徽!

    鬼切身上顿时炸开浓烈的戾气,啪的一声镜子被他汹涌的妖气震碎!

    “叫你这些天不理我!”系统哈哈一笑,翻身跳出去,叉着腰道,“你知道这衣服是怎么来的吗?”

    “是源赖光,你的前主人,在大江山一役后专门为你所制。他想着等你护送鬼王头颅进京,当陛下嘉奖之时,可以让你脱下被无数妖鬼之血浸染过的战袍,换上这身华丽的新裳!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源氏重宝,是怎样一柄风华绝代的宝刀!可惜呀——”

    “他到死都没把这件新衣送给你。”

    刺啦一声,鬼切面无表情地将身上的衣服撕碎。当‘白槿霜风’的碎片落地,顷刻之间又化为无数流萤一般的光辉消失无形。

    鬼切身上衣物恢复成了他原本的样子——原来他的衣服上也有源氏家徽,不过在他堕成妖魔后,他便把那些象征他愚蠢可笑过去的龙胆纹全都抹去了。

    “你说这些话,就只为激怒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从他们进入异世界,系统做了多少小动作试图激怒他,鬼切可都没忘记。

    系统歪着头笑道:“我觉得很好玩。”

    鬼切听他随意敷衍,当即再也不看这整日里不安分的系统,转头就走。

    系统冲他大喊:“哎呀,你好没趣!我这么做你难道不明白?”

    鬼切还真不明白系统整天跟他过不去是为了什么。

    系统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别忘了复仇。”

    鬼切顿住脚,回了系统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因复仇而来这异世,怎么会忘了复仇?怀疑他的决心,等于就是在嘲笑他。

    系统自讨了没趣。他低声骂了一句‘奇葩’,清了清嗓子道:“你现在离开舒微漾,打算很长时间内不见他——你可知道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时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人世间多少感情能被它淡化消弱。何况这是陌生的异世,你身处其中,漫无目的的游荡,说不定哪天你就迷失在这异世里,再也找不回当初来这个世界的本心。”

    “你不想舒微漾有事没事都来招惹你。这不很简单。我们隐藏在他身边暗中看着他不就行了。”

    鬼切再次回了系统一个看白痴的眼神。他冷冷道:“你过虑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与源赖光之间的仇恨,那些恨意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除非他肉身化为灰烬,魂飞魄散,否则这恨意绵绵永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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