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屋外鸦鸣凄切。

    源赖光冷眼扫视了一圈持刀围着他的源氏族人。

    这些愚蠢又胆小的蛀虫,明明已对他生了杀心,此时面对他竟然握刀的手都在颤抖。

    “呵——”他冷笑一声,淡淡道,“你们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我死,看来是想清楚后果了。”

    众人面面相觑,感受到源赖光虎落平阳仍旧威势不减,一时间竟谁都没敢吭声。

    源赖光在源氏一族,近些年来风头十足,身为阴阳师,其天赋胆魄智慧可以说是源氏第一人。他发动数次大型妖鬼退治,死在他手上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尤其是精心布置筹谋肃清了大江山并成功砍掉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一役,将他推上了荣耀的顶端,人人仰望羡慕,无不臣服。

    他的成功,除了他本人能力出众,惊才绝绝,还得归功于那柄源氏重宝——鬼切。

    他的鬼切,可不只是一柄冷冰冰的没生命的刀。

    成功化形后,拥有完美的人类形态——高高束起的紫发,着一身精致的和服,清冷的双眸睥睨来人,高贵之意从眼角溢出…只需要看一眼他的鬼切,都能感受到颤栗!

    斩尽天下恶鬼之刃,这是他曾经给鬼切的赞语,鬼切也曾不负他所望,忠心为他斩杀一切恶鬼,做他这个主人背后最牢靠的盾垒。

    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他的鬼切成了葬送他荣耀和野心的罪魁祸首。

    大江山退治一役,实际上并不如事后人们传扬那般顺畅容易——鬼王酒吞童子的妖力深不可测,愈战愈勇,鏖战之下,所有人都疲乏万分,眼看他一招不慎就要毙于鬼王的妖力冲击之中,以他为信仰愿以命护他的鬼切挺身而出,不仅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还意外地牵绊住了鬼王一瞬!

    强敌交手,不容片刻疏忽,源赖光敏锐地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刀削掉了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成就了他的最高荣誉!

    那一刻源赖光仰天大笑,兴奋和得意充斥在他胸中,他畅想着未来,野心得到片刻的满足,令他痛快无比。

    可是他没想到,祸患竟在此刻埋下了——他太高兴了,完全没注意到鬼切的异常——事到如今,源赖光都在暗恨,如果他那时候能多注意一下他的鬼切,就能发现鬼王酒吞童子的妖气和溅入鬼切眼中的鬼王酒吞童子的鲜血已经撼动了他留在鬼切左眼里的契约和封印。

    若他发现鬼切的不对劲,就能及时采取措施弥补而不是他应陛下召唤先一步回京,把护送最高战利品鬼王头颅的重任交给了鬼切,让鬼切后一步回京。

    若非这般安排,他的鬼切就不会在罗生门遇见那该死的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茨木童子!

    茨木童子乃酒吞童子的故交。大江山一役后妖魔鬼怪对他源赖光闻风丧胆,都不敢来招惹他,唯有这茨木童子,牺牲一条左臂,不仅抢走了酒吞童子的头颅,还阴差阳错地彻底破开了他下在鬼切左眼上的契约,解除了他对鬼切过去记忆的封印!

    从那之后,一切都失控了!

    他的鬼切知道了真相,堕落成了憎恨和杀戮源氏的妖魔。

    源赖光伸手抚上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夜鬼切假借献上茨木鬼手时对他进行疯狂复仇造成的疼痛。

    曾经他手中的利刃,反而对他刀尖相向,意图嗜主,真是讽刺。

    源赖光对于曾经施行在鬼切身上一切和对鬼切的利用,心里并没有半点歉意,他不觉自己的行为有错,他只是遗憾,就像他同鬼切刀剑相向拼个同归于尽那天夜里,他躺在血泊中曾感叹那般——真是一把好刀啊!

    因为他同鬼切之间的契约,满怀仇恨愤怒的鬼切杀死他之后,也会跟着死亡——这是个秘密——源赖光一直这么认为,可等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又活过来了,又听闻鬼切与茨木童子断掉的左臂融合了也复活了,他大概猜出是他同鬼切之间的契约发生了变异。

    意外捡得了一条命,似乎是一件好事,然而也意味着他需要承受失去鬼切以后的恶果。

    鬼切堕为妖魔,与源氏势不两立,到处斩杀源氏族人,逼得源氏族人几欲疯魔。

    源赖光元气大伤,重伤未愈,为了东山再起,他不得不暂时避开鬼切的怒火,可是他没想到躲过了鬼切,还是没躲过族人的背后插刀。

    他的这些只会耽于享受的族人,为了苟活,竟然想着将他杀死,将他的头颅砍下交给已陷入疯狂的鬼切,以平息鬼切的怒火,然后饶过他们一命。

    可笑。源赖光心道。没了他这个锻造出鬼切的主人,还有谁能制得住鬼切?

    眼下他面对鬼切遭受的失败,只是因为事情从头到尾都发生得太过仓促突然,源赖光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倘或给他一些时间,他总能再次找到方法,将那柄属于他的名刀,重新掌控在手中。

    不过,他不打算跟他的那些愚蠢的族人多说这些了,因为他对他的族人甚至整个源氏感到非常失望。

    他决定抛弃这些可怜又胆小的东西,让他们去自身自灭,而他去往新的世界,建造属于他的功业。

    所以此时此刻,他微微一笑,对着那些脸色变来变去,终于下定决心要扑上来砍杀他的族人道:“你们杀了我,鬼切不仅不会放过你们,反而会直接杀了你们——”

    他看那些人怀疑的神情,又蛊惑道:“怎么,你们不信?要知道我可是他的主人,最了解他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场灾难完全是因你而起!”有人怒道。

    “看在我们曾同为一族的份上,我不计较你们今天对我的冒犯,”源赖光淡淡道,“我有法子带他彻底远离源氏,只要你们愿意帮我。”

    ***

    “他在哪里?”

    被森寒刀锋胁迫的源氏族人,无法控制住身体不颤抖,他听着鬼切清冷依旧但已不带半点忠诚意味的声音,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惶恐地结结巴巴道:“他…..他……在禁地……”

    “带路。”

    这名源氏族人闻言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软地踉踉跄跄前行,后衣摆上的源氏家徽龙胆纹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鬼切的目光凝在那枚龙胆纹上,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左眼又开始隐约地作痛。

    他曾经是源氏重宝,亦是源氏第一人源赖光跟前最忠诚追随者,世人眼里,他同自己的主人并肩作战,维护平安京的安宁,是一柄能斩杀恶鬼的正义之刃,然而揭开表面的光鲜荣耀,当内里龌蹉肮脏的真相摆在眼前,他不过也是一个恶鬼罢了,跟那些毙命在他刀下的无数恶鬼,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男人以血为媒介将本身是妖怪的他封入先祖的守护刀,将他制造成了一个怪物——结下契约,封印记忆,赐名鬼切,灌输虚假偏执的正义,重新给他虚构一个如镜花水月的记忆,最终骗取他的信任,将他调|教成了一条最忠诚的走狗,利用他对主人的敬仰忠心,让他毫无所觉地去杀死无数同族……

    鬼切握紧腰间的刀,血红的眼眸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滴落出来。

    源赖光,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不论你重活多少次……

    走在前面的源氏族人突然感知到后面的鬼切身上爆发了可怕的妖气和怨恨,不由得后背上冷汗更是淋漓。他加快了脚步,只期盼着嘱咐他们将鬼切引去禁地的源赖光真的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要人命的硬茬子!

    源氏家宅的禁地,遍布了断裂残损的各式各样的兵器。这些东西,别人不认识,鬼切却是无比的熟悉。

    源赖光在制造出鬼切以后,大受启发,搜罗了许多上了年头的名兵利器,抓了不少妖魔鬼怪,融合二者,如法炮制出了更多的怪物。虽然都不如鬼切强大厉害,但它们也曾为源赖光的功勋伟业做出了许多贡献。

    鬼切记忆的封印破裂,得知真相崩溃之下堕为妖魔,杀回源氏复仇那一晚,他将源赖光身边所有护卫的与他一样的傀儡怪物全部斩杀——禁地里满地的毁坏兵器,便是他怒火的见证者之一。

    “到……到…到了。”禁地的气氛可不怎么好,阴森死寂,荒草丛生,怪木横斜如妖魔鬼怪,每一个源氏族人都不想在这里停留那么是一秒的功夫。

    “你看见…那个…那个屋檐了吗?往前走…一点……拐个弯就能看见一个破败的…神社…”领路的源氏族人战战兢兢地道,“他就在…里面。”

    鬼切一步不停地依指路往前走,很快消失在拐角处,那领路的源氏族人见鬼切饶了他一命,这会儿猛地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很少有人知道源氏的禁地里有一座神社,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明,也只有源氏的核心成员才知道。

    鬼切不曾进过神社,如今他刚一踏入神社,便知道为何他曾经的主人不让他踏足这里了。

    他深吸一口气,感知到空气里强烈的阴邪之气,还有什么不明白,这里分明供奉的是一尊邪神。

    往里稍稍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有人背对鬼切静静地席地而坐。

    那背影所属的人化成灰,鬼切都认得。

    “源赖光——”鬼切猛地一跃至对方跟前,揪住对方衣领,刀刃横搁在对方的脖颈之上,只需他再贴近一分,就能一刀抹喉,要了这人的命!

    然而,性命危在旦夕,源赖光竟半点反抗也无。他面上甚至不带半点惊慌,仍旧那般淡然从容,只是在微微抬眸望向鬼切,将鬼切的身影深深映入眼里时,他那古井如波的眸中才跳跃起粼粼幽火,隐约闪烁着偏执变态的光芒。

    “鬼切——”他轻轻一笑,无视鬼切面对他时因恨意已扭曲疯狂的表情,抬手摸了摸鬼切的左眼,继续道,“多日不见,你还是一如往昔的让人赞叹——真是一把好刀啊!”

    面对源赖光,鬼切有无数的话想质问对方,然而话到嘴边他又觉已无说出的意义。

    他们之间没有共存的道理,见面永远只会是刀剑相向,你死我活,甚至同归于尽!

    “你去死吧。”鬼切咬牙切齿,手将将一动,就见源赖光嘴边浮现一缕诡谲的微笑,紧跟着不等鬼切的刀饮上仇人的血,源赖光忽然眼睛一闭,身子一软就要倒下,那姿态一反对方平日里那刚强不屈时时刻刻都威势凛凛的模样,竟透露出几分脆弱,鬼切不知怎地,胸臆中的熊熊跃动的怒火微微一滞,竟伸手揽住了源赖光。

    只是一瞬,他立刻回过神,怕是源赖光在耍手段,鬼切毫不犹豫地把人推出怀里,可是他提起的防备警惕,在看到源赖软软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样子,又化为茫然无措。

    他原以为他们两人今日又是一场恶战,怎么也想不到源赖光只是跟他说了两句话,就倒下了。

    鬼切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靠近源赖光,探了探鼻息,摸了摸心跳,他沉默了。

    源赖光竟然自杀了。这是鬼切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欲望无穷无尽的人类,怎么舍得自我放弃生命?

    鬼切不甘心人,他大吼了一声,浑身的妖气迸发,他试图追寻源赖光的灵魂,想要把这人的魂魄也拘役起来毁掉,却又愕然地发现,在源赖光死后的短短时间内,对方的灵魂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类非正常死亡后,会在身死之地徘徊一些时日,有些枉死的人甚至会无知无觉地滞留许多年。

    鬼切将源赖光的尸体扯起来,血红的眼眸瞪视着对方宛若沉睡的容颜,冷笑道:“骗子!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他在玩什么把戏,你很想知道?”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激得鬼切浑身一绷,刀立刻紧握在手,他眉眼凶戾地循声而去,就见有个半透明的年轻男子静静袖手立在他三步之外,微带笑容地看着他。

    年轻男子的服侍很怪异,跟随源赖光在贵族里行走,他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华服丽袍,然而从没见过眼前这个男子身上的奇怪衣物。

    “你是谁?”此时此地,出现这么一个反常的人,鬼切不由得多想了——这难道又是源赖光的花招?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年轻男人轻轻咳嗽了一下,推了推鼻梁的金丝眼镜,笑得像个斯文败类,慢条斯理地道,“我是系统,超级人工智能,嗯,以您身处的这个时代理解不了我的存在——我换种说话,您只需要知道我不是人类就行。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检测到您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恨意,经过初步扫描您的信息,我发现您符合我的服务的标准,现在想邀请您成为我宿主,不知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服务——”

    “等等,宿主?”鬼切听这人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明白的东西,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你什么意思?究竟想干什么?”

    年轻男人笑了笑道:“以您熟悉的说法就是,跟我签订契约,我满足您需求——”

    契约!鬼切对这个词,万分厌恶,当即就没耐心继续听下去了。他冷冷地道:“我不需要。”

    “欸,您还没听完我能做什么——”年轻男人直视着鬼切,语调蛊惑又意味深长地道,“您不是万分恨您的这位…嗯前任渣主人么?我能向您提供复仇服务,不管这位源赖光先生轮回去往什么样的世界,我都能地带您去找到他,教您怎样让复仇完美到极致——”

    “鬼切,你难道以为杀死一个人就是报复了?有些时候,带着绝望痛苦的活着,才是最令人刻骨铭心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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