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赏暗罚之举,重点就在这个赏赐上。
危岳雁和曲荃都是有功之臣,赐婚的对象不仅要有足够的才貌,还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论品貌,广陵城的秦公之女,岳西城的徐公之女皆是国色天香才貌双全。论地位,左丞相家的嫡三小姐,兵马大元帅府上的嫡五小姐皆是名门闺眷家世显赫。但这几位着实名声太响,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各自有各自的优势,倘若没有配好必然容易失衡。这等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事,并不像是御隆帝会去做的。
“所以皇上就想到了我们吴郡凌家?”凌秋泛秀美微蹙,内心波澜汹涌,想不到此次赐婚背后竟有着这样的深谋远虑,真不知该说当朝天子圣明,还是该说他疑人疑到这等份儿上的可怕。
凌江点点头,微风自窗棂处来,摇曳的灯烛在凌江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我无心权力,远离朝堂风云偏居一隅,虽有地位却无复杂的势力,这一点就足以令皇上满意。再加上……”他顿了顿,嘴角溢出苦笑,接下来的语气自豪中透出满满苦味,“再加上我凌家正好有两个优秀的女儿,不仅地位够了,才貌也不落于人后,赐婚与功臣是万万不丢皇家颜面的。”
凌秋泛听明白了其中之意,缓缓摇头接着她父亲的话道:“更巧的是,我们姐妹二人并无嫡庶之分,从小受的是一样的教育,享的是一样的份例。同时被赐婚与两位臣子,平衡朝中势力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错。”凌江的声音已经泛起一丝沙哑,他太需要好好休息了,不然明日怕是不能直挺挺的站在大堂中亲手送两个闺女进火坑。
思及此,凌江越来越痛苦,一双眉皱得越来越紧。凌秋泛知他心痛,绕到椅子背后,双手按在凌江的肩膀上,力度适中的揉按起来。“爹爹,您别这样,您这样的话女儿很难放心。”
凌江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粗粝的大手搭到正在肩膀处揉按的纤手上安抚似得拍拍,“乖孩子。”
“爹爹。”凌秋泛拿了一句古人的话来安慰她的父亲,她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此去京城,焉知非福。”
自古以来福祸相依,这次婚嫁对于她们姐妹而言,会是福吗?
焉知非福?焉知非福?
凌江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在嘴里咀嚼品味,只觉得酸中嚼出一股子甜,流到舌根处苦不堪言。“怎会是福呢……秋儿,你想的太简单了。”
“爹爹此话怎说?”凌秋泛自悔失言,原本只是想拿一句古话来安慰安慰自己的父亲,却发现这句话像是触动了父亲哪一根神经,反倒惹得父亲更加难过。要是方才不说这句话就好了。
凌江不知自己的女儿因为这句安慰的话拼命自责中,继续说着他自己的想法,“既然我这个不问朝廷诸事的江南太守都看得出来,那两位大人想必看的更是透彻。你们姐妹不想嫁,她们怕是也不想娶。”
“爹爹可是有所听闻?”凌秋泛将按摩的手掌半握成拳,沿着凌江身后发胀酸疼的经络往下敲打。
“岂止是听闻。”凌江摇摇头,“你们深居闺楼不知道那些,外头可是都传遍了。危岳雁玉门关下听的圣旨,听完后当场拔剑抗旨,被钦差罚了三十军棍,担架担着一路从玉门关抬到皇上的御书房门前。曲荃夏台接的旨,听完当场就拉着宣旨公公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两天两夜滴米未进。”
凌秋泛确是第一次听闻这事,在她看来,那两位大臣虽也不喜这门亲事,但好歹是娶媳妇过门,再怎么不甘也不会到这等地步。不禁叹惋,“如此听来倒是可怜。”
“可怜?”凌江哂然一笑,“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不,爹爹。”凌秋泛摇头,“确实可怜。”
凌江不语,等待她的女儿继续说下去。
“女儿认为,不论这两位大人做错过什么事引得皇上不满,就凭她们以女子之身封官拜将,在三尺朝堂之上一展抱负,就应担得起这‘女中豪杰’四字。”凌秋泛眸中晶光点点,憧憬之色溢于言表,“她们本可以择一位满意的夫婿,在风雨飘摇的朝堂上彼此扶持并驾齐驱。待年岁大了便告老还乡共度晚年,享受子孙绕膝的快乐。”
“一纸圣旨,将她们余生的幸福都剥夺了。我们委实可怜,她们又何尝不悲?”
言落,凌秋泛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夏的天下,除帝王家外,皆如蝼蚁。
————————
太守府,秋泛香闺
凌秋泛一脸疲惫的进了屋,刚坐到床上就被人从后抱上来,吓得她惊呼出声。待看清人后,不觉轻声责备,“雪霁?你怎么到我屋里来了?”
“哎呀姐姐。”凌雪霁跟个牛皮糖似得黏在姐姐身上不肯下来,“我们姐妹两个自从长大后就很少一起睡过了,今天就让我睡这里嘛,好不好嘛~~”
凌秋泛本来被她闹得好不容易舒了眉头,此时听她这么一说,想到今后一入将军府一入尚书府,虽然同在京城却如相隔天涯,不知再聚何期。像眼下这般厮闹更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她转过身去将自己唯一的亲妹妹搂入怀中,良久不语。
“姐姐?”凌雪霁被姐姐突然搂住又惊又喜,但是姐妹连心她很快就感受到了姐姐身上传来的浓重悲伤,雀跃的心情也一下子沉入水底。
“姐姐啊,刚刚爹爹和你有没有说什么啊?”凌雪霁被姐姐搂了半天,脑子却在飞速转动,总想说些什么让姐姐高兴高兴,打破此刻的苦闷。
“爹爹说让我们明日早些起来,去书房找他,他要对我们训话。”凌秋泛下巴搁在自家妹妹的肩上,贪婪的闻着妹妹身上带着些甜气的香味。一定要记住这种味道,以后独居尚书府,怕是只有这份回忆可以伴随了。
“哈哈哈。”凌雪霁愉快的笑出声,却发现自己的笑声异常干涩,泪水早已盈满眼眶,一双眸子看上去像是水中月牙透着干净简单的悲伤,“爹爹又要让我们早起听他训话了,也不知道明天会和我们说什么,是让我别再缠着你去掏鸟窝,还是让你多教教我做女红刺绣。”
“雪霁,你倒是提醒了我。”凌秋泛笑着将凌雪霁板正,脸上来了精神。但任凭她如何掩饰,也掩不去眸边明显的红晕。
“我提醒什么啦?”凌雪霁一脸好奇,抬手抹了抹眼泪期待的等待姐姐的话。
“走,我们去园子里。”言落,凌秋泛就起身从床边架子上取来外披披在妹妹身上,一把把人拉出了门。
姐妹两个一路轻跑,腰间臂上缠绕的彩色绫罗随风而舞,穿过数不清的曲榭亭台,来到了花园里的一颗歪脖子树下。仲春之夜,晚风习习。站在花园里,一阵一阵的清香被风送来,沁入鼻尖,登时将浓烈愁绪扫去大半。
凌秋泛拉着妹妹的手示意她抬头往树上看。
“诶,姐姐~这不是咱俩小时候偷偷掏的鸟窝吗?最后被爹爹发现,他可是狠狠打了我的手心。”凌雪霁突然想起了什么,眸子一弯展开灿烂的笑容,“明明打得是我,哭的最狠的倒是你~~哈哈~”
凌秋泛宠溺的笑笑并未多言童年的事,她从旁边取来一把喂食用的长杆,杆上加着一把钩子。小心翼翼的将鸟巢取下,里头两只已经能飞的幼鸟叽叽咕咕的叫了两声,好奇的冲着姐妹俩瞧。
“这种鸟儿名曰‘绣球’,不仅生的玲珑可爱,还有一门本事。”凌秋泛冲着妹妹调皮的眨眨眼,万分仔细的将两只鸟儿捧到手心里。这两只绣球鸟虽然已经会飞,脱离了母鸟,但是由于日日吃着捧起它们的这双手调制的饲料,熟悉其主人的气味,便安安分分的待在凌秋泛手心里,并不胡闹。
“是什么本事?姐姐快告诉我!”凌雪霁一听这么可爱的鸟还有奇特的本事,更是兴奋不已。她心思单纯,遇见这类新鲜趣事早就把原先的悲伤抛之脑后。
凌秋泛有些狡黠的一笑,胭脂未卸的唇轻轻开合,吐出两个另凌雪霁差点疯狂的字眼,“传信。”
“天啊太好了太好了!我白天正愁家里没有养鸽子,托了奶娘出去买,可偏偏误了早市买不见好的。姐姐这就给我送了一对!”
“怎能一对都给你。”凌秋泛宠溺的看了妹妹一眼,将手里那只偏橘红的放到对方的手心里,自己则继续抱着杏黄的那只。“这两只是姐妹,自小一起生长从未分离。便如你我一般。”
“姐姐……”凌雪霁听见这话立刻鼻头一酸,白日里拼命忍住的眼泪这一刻却毫不犹豫滑落脸颊。再多的坚持再多的骄傲,在自家姐姐面前,什么都不是。
凌秋泛将绣球鸟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腾出为妹妹擦拭眼泪,自己的泪却越落越多,月光清辉之下满脸湿痕泛出光华。“一起养大的绣球鸟最通灵犀,远隔千里也可以找到对方。以后你想姐姐了,就在信里面说,让鸟儿寄过来。就像,还和姐姐生活在一起一样。”
它们会飞过高高的院墙,飞过偌大的京城,历尽千辛万苦飞到自家姐妹的身边。把你我的思念,带给对方。
彼此相依,永不相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