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宫东侧殿。
宋妩伏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动着笔,半天也未曾写出一个字来,洁白的纸张上反而多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奇怪符号来。
“主子,中秋赏月的衣衫已经送过来了,可要试试?”青穗捧着刚刚送过来的一套衣服推门而入,上前问宋妩。
宋妩兴致勃勃地点头,找到了借口似的把手里拿着的笔一扔。她近来对写话本的事情没什么热情了,最大的原因是她如今身在宫中,写话本都要偷偷的写,卖话本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没有人看她写的话本,她便觉着写话本也没什么意思了,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读者就没有码字。
没入宫之前她写话本是兴趣和金钱的双重驱动,入宫之后写话本是因为无聊,如今……如今虽然她还是无聊,但是对于天生不勤快而且三分钟热度的宋妩来说,写话本?
根本是不存在的。
然而因为她一早便对着青蕊和青穗二人夸下海口,说要写一本惊天地泣鬼神的惊人之作出来,现在却要她对着写了不够几百字的纸张说放弃?
那是当然。
放弃当然是要放弃的了,不放弃她还等着干什么。
留着这几张纸烧柴火吗?
“青穗,这是什么料子,同以往的不太一样。”宋妩换上了衣服,随口问道。
青穗摇摇头,这衣服是宫里的绣娘们做好后送来的,本该她去拿,只是她手头有事一时走不开,支使了另外一个宫人去拿,因此她也不大清楚:“这衣裳是岁红去拿的,奴婢也并没问。”
“岁红?”宋妩疑惑,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身旁还有这么个侍候的人。
青穗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个低眉顺眼的宫女从青穗身后挪出身子来:“奴婢岁红,是王总管吩咐来侍候昭嫔娘娘的。”
宋妩恍然大悟,原来是补她身旁空缺的侍女。王禧送人过来那日她在路昭仪殿中,抽不开身,便没有亲自见过。后来又因为叫青蕊查的事情,一时之间就没顾得上把新送来的人一一见过。她点点头,叫她起来后随口发问“既是你去拿的衣裳,可有问过这是什么料子?”
岁红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心虚,道:“奴婢并没有问,娘娘若是想知道,奴婢再去问问?”
宋妩扯了扯衣袖,“罢了,不必跑这趟。你下去吧。”她只是看着这衣服颇有些眼熟,总觉得和前几日皇帝想赐给她的那料子有一二分相像,一时有些疑惑罢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不过一匹料子而已,皇帝对她怎么可能那么上心,巴巴的差人把料子做成成衣给她送来。
岁红见她放弃了追根究底的发问,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自认入宫侍候贵人们多年,虽不曾当过哪里的心腹受过重用,可经过的事儿多,揣摩贵人们的心思还算可以。可即便是她,也猜不出来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说宠眼前这位昭嫔娘娘吧,侍寝也不过一二回,算不得多,说不宠她吧,偏偏又暗中照顾她这么用心……
怪哉,怪哉。
中秋晚宴虞氏和二妃还未曾商量出个苗头来,虞府就传过来个坏消息,虞太傅眼看着病入膏肓,没几天时日了。
皇后虞氏一时受不了这个消息,本就微恙的她情急之下晕了过去,吓得凤鸾宫人人都慌作一团。
纪御云赶到凤鸾宫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姝妃,兰妃坐在偏殿的椅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们带去的宫人神色冷静的站在一旁。而凤鸾宫的宫人们着着急急的行动着,这个领着几位发须皆白的老太医往进走,那个着着急急领了几个宫人往出走。
“你们还等在这里做什么,是觉着这里头不够乱?还是皇后晕厥你们很开心?”
纪御云阴沉的声音响起,他素来带人温和疏离,鲜少有这般不假辞色的时候。
姝妃和兰妃一怔,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事引得皇帝发怒,只得慌忙跪下请罪:“妾等知错。”
她们这一跪,后头跟着的宫人也纷纷跪下,引得出入凤鸾宫的人们一阵疑惑,不免多看了两眼。
纪御云注意到旁人都有些探头探脑的,又担忧着殿内的虞氏安危,心里一阵烦闷,便挥手叫她们起来,又想着姝妃好歹是大公主生母,外人面前自然要多给几分脸面,亲手扶了姝妃起来。
兰妃握紧了搭在宫女臂上的手,长长的指甲陷入皮肉里,渗出点血丝来。
每次都是这样,论出身她明明比姝妃好太多,可姝妃是生育了公主的人,她这个未曾生育过的自然要比姝妃逊色几分,在皇上心里头的位置,自然也是靠后的。
她恼恨自己前几年圣宠正浓时没有多注意,不曾特意调理过身子,又恼恨姝妃此人运道太好,不过承宠几次便有了身孕,还安安稳稳的生下来了,公主虽没有皇子好,可到底是天家子嗣。
想的多了,她便又恨起虞氏怀孕太迟来,导致潜邸时自己是一直被赐药的,现在想来,自己的肚子迟迟没有消息,也许和潜邸时喝的药有关系,虞氏说的是那药不会伤身子,可谁知道里头添了些什么东西呢?
也不知怎么,她恨来恨去,偏偏恨不起眼前这个男人来,虽然心里隐隐有些清楚一切都源自于他,可终究还是不愿信。
若是在潜邸时她没有喝那药,也许如今膝下便会有个皇子了,那么她一定会比现今的姝妃受宠,如今被皇上亲手服起来的人便是她了……
身后宫女的胳膊被她掐得一片青紫,她仍旧恍若未知,痴痴的看着姝妃被纪御云扶起来,又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姝妃浅浅一笑,看起来温婉极了。
这一幕看在兰妃眼里格外刺眼,身后的宫女实在受不住这疼,倾身低低的道了句话。
兰妃这才回过神来,把她的手臂松开,低头和姝妃一块儿告退。
身后的宫女松了口气,忙扯了扯衣袖盖住自己的手臂,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对姝妃笑了一笑,以示感谢。
刚刚就是姝妃不经意间瞧到她,才提早说出告退的话来,也算是救了她一次,她心里有感激之意,只是碍于姝妃和兰妃关系一般,不曾说出口,只能笑笑以示感谢。
姝妃嘴边含着一抹笑离去,刚刚她已经看到正从屋子里出来的宫人,是皇后身旁的侍女,想来是出来给皇上报信儿的,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不亲自进去瞧瞧皇后,但是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适合留下。
在皇上面前留个知趣的印象,又施恩于兰妃身旁的宫女,一举两得,不过是说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纪御云看着长亭急匆匆的朝他走来,心里一阵焦急,前两日皇后胃口不大好,请了太医来也不曾看出什么来,他知道太医院的人素来是确定了才会回禀,不确定时是怎么也不肯说的,便也没有逼迫他们言明,只是自己心里猜测皇后许是怀了身孕。
如今突闻太傅病重的消息晕倒,也不知皇后如今的身子如何。若真如他前几日所想的那般……那皇后此刻岂不是要落胎?
这才是纪御云不亲自入内探望皇后的原因,他实在是不忍看到那一刻。
只是如今看长亭面色,倒不如他想象的那般严重,纪御云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陛下,娘娘已经醒了,太医说娘娘身子并无大碍,陛下不必忧心。”
听到长亭的话,纪御云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方才放了下来,连得知皇后未曾怀孕后的失望也没有,他如今只想进去看看皇后。
皇后晕倒,中秋晚宴的事儿自然要被耽搁一阵子,只是这晚宴素来是皇家习俗,年年都有的,自然不可能取消。
纪御云本来想着把事情移交给太后,毕竟姝妃兰妃只有协理六宫之权,从没有独当一面做过什么事,贸然上手只怕是要出错。
然而太后因着他三番五次应允皇后出宫省亲,心里恼怒得很,推托自己身子不适,没有那等心力,拒了皇帝的请求。
纪御云也不可能为了个晚宴去对太后做什么,只得退而求其次吩咐姝妃和兰妃去办,务必要尽善尽美。
兰妃刚刚在凤鸾宫失了脸面,骤然又得了这样大的一项权利,心里高兴得很,吩咐着身旁的宫人去告诉绣娘,她的衣裳一定要用今年最新进贡上来的南宁软烟绸做。
南宁山高路远,来京城的南宁人足足要走将近一年的路才能到,故而软烟绸在京中极为难得,往年进贡上来的几匹绸缎被皇上一股脑儿塞进了长乐宫和凤鸾宫,有多余出来的便给一匹到姝妃的南珩宫,说是赐给大公主做衣裳用的,她这里向来是一匹也没有的。
前几日听说今年进贡的多了几匹,给过长乐宫和凤鸾宫,绣娘们那儿还有些,她本想着中秋晚宴要到了,也许皇后会吩咐绣娘们用软烟绸给她做衣裳,因此便没有遣人去说。却不想皇后连中秋晚宴都不主持了,把权利移交给她和姝妃,想来是病得厉害,起不了身。
既然皇后不打算出席晚宴,那她此刻去吩咐绣娘们也不迟,反正就算姝妃要计较,也不至于因着这么一块做衣服的料子和她大动干戈。
兰妃暗暗想到。
她本来对那软烟绸没什么兴趣,然而往年有时候姝妃会穿一身软烟绸做的衣裳在她跟前晃悠,看的久了,她不免也心存嫉恨,总想着自己也要一匹软烟绸做衣裳才好,不至于被姝妃那个婢子出身的人给比下去了。
今年恰好多了些,她心里就存了做一套衣裳的心思,之前是顾忌皇后还在,贸然前去吩咐绣娘许是会得罪皇后,她才按捺下这个心思来,如今得知皇后有很大概率不会出席中秋晚宴,她手里头又多了些宫权,自是不必再顾忌太多。
然而,她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的。
她派去的宫人去吩咐了绣娘们一趟,却得知今年没有剩余的软烟绸送来,为了确保真实,绣娘们还专门翻了记录的单子出来。
宫人无法,只得实话报给兰妃。
“什么,料子已经没了?”兰妃本来浅笑着的表情霎时变了一个样子,秀气的双眸内蕴藏着满满的戾气,然而她的声音却寒凉到让人打了个寒噤:“是做了谁的衣裳去?”
底下的宫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低声回话:“绣娘们说今年并没有多余的软烟绸送去。”
兰妃缓了缓情绪,方展眉道“原是这样,那想来是本宫记错了,你退下去吧。”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底下的宫女忙松了口气,心想自己今日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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