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前弥漫着一股柚子香, 王于漾依然能闻到鱼腥味, 他确定不是自己没闻仔细, 而是何长进身上的味道真的变重了。
王于漾没有原主的记忆, 不清楚在他以这副身体存活之前何长进有没有鱼腥味儿。
但他存活之后每次见面都能闻到。
鱼腥味从飘在衣服上变成从体内漫出,这种熟悉的怪异变化就像是某种信号, 背后滋生出无数信息。
譬如这段时间几条支线缠绕着扯拽出的人体实验, 譬如恶化, 譬如突变, 也譬如……
王于漾盯着面前的瘦小秀气青年,比他家里那只大狗还小两岁,才二十二。
“长进, 你哪一年来的S城?”
何长进剥柚子的动作轻微一顿,之后继续, “21年啊,我跟王哥说过的,不记得了?”
“我是感觉你说过, 记不太清。”王于漾说, “21年,那不就是七年前吗?”
何长进拽下一块厚厚的柚子皮,“对的, 七年前。”
他砸砸偏厚的嘴唇,“我过来的第二年就遇到王哥了, 一晃好几年了都, 时间过的真他妈快啊。”
王于漾记得原主的资料上说他22年来的S城, 没多久就跟何长进认识上了。
“那时候你不才15?”
何长进老气横秋的感慨,“傻逼年少的岁月。”
王于漾拿起杯子喝口水,“你想没想过初中不辍学会怎么样?”
“想过啊,不知道想多少回了,屁用没有,人生不能重来,只能后悔。”
何长进激动的拍大腿,“要是我能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15岁那会儿,谁也别想阻止我读书,我就是累死,也一定好好上学,天天向上,不瞎几把往外乱跑。”
王于漾说,“向往大城市。”
何长进呵呵,“当梦想呢,那时候我就想去大城市赚大钱,住大房子,吃方便面火腿肠吃到撑。”
王于漾抽抽嘴,“方便面火腿肠?”
何长进嘿笑,“以前爱那两个玩意儿,现在也爱。”
王于漾懒散无骨的窝进沙发里,“大城市里机会多,钱多,争抢的人更多,是高层的欲|望天堂,底层的残酷角斗场。”
“那会儿什么也不懂,以为有梦就要去追,追他个天涯海角海枯石烂,可劲儿的傻逼着呢。”
何长进拍拍掉在腿上的白线,沧桑的哎了声,“我老家跟S城就好比小树林跟大森林,我光想着森林有多大有多美,离开家就是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我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忘了森林里还有豺狼虎豹,会吃人。”
王于漾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去,“你遇到人|贩|子了?”
“人|贩|子?”何长进抖着肩膀噗哈哈哈哈,“哪儿能啊,我多鸡贼,天王老子都拐不跑。”
“我主要是才15,未成年,不好找工作,又自以为了不起,兜里揣的钱很快就花光了,完了就苦逼了呗,关键我那会儿义薄云天,跟谁都称兄道弟,拜把子当哥们,义气过剩,成天飘着。”
“不说了不说了,中二时期的事儿不提也罢。”他把剥好的柚子放茶几上,“王哥你吃吧,我去洗个手。”
王于漾看一眼剥的坑坑洼洼的柚子,眼角轻抽。
S城七年前的12月19没查出什么异常,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抹掉了。
但把何长进刚才说的那番话拎出来,结合他体内的鱼腥味,近期获得的人体实验这条线,就能猜出一个大概的事态发展。
他被结识的兄弟出卖过。
十有八九就是15岁那一年当了实验品,12月19号。
何长进扯到实验,事情变得复杂又简单了,王于漾不得不怀疑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原主。
多次提醒是在变相的帮自己完善原主的生活性情。
隐晦的透露出这个日期,是想让他查下去。
王于漾摩挲着微凉的指腹,若有所思着什么,从他在这副身体里苏醒的那一刻,就有种被监视的感觉。
这段时间一直存在着,没有消失过,以至于总觉得自己是在吊着一口气。
那口气断了,就得下地府。
等王于漾回过神来的时候,何长进还没回来。
水池那里的哗啦水声早就没了,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待了多久。
王于漾起身走到房门口,“长进?”
里面没有动静。
就在王于漾抬起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何长进站在门里,静静的看过来。
王于漾见青年神态失常,心绪瞬间变了变,看来他在房里经历过什么事。
眼下的局面出现了变故。
王于漾若无其事的笑道,“刚才喊你怎么不出声?”
何长进镜片后的小眼睛里一瞬间闪过什么,眼皮耷拉下去,嘴角咧开,“跟一朋友聊天没听见。”
他往客厅瞧,“王哥,你柚子没吃啊?”
王于漾随便丟了个借口,“不好掰。”
“好掰啊,你等我给你掰。”
何长进去厨房拎了水壶出来,把茶几上的水杯倒满。
王于漾发现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便若有似无的扫了眼面前的水杯。
十几秒后,王于漾把手伸了过去,端起水杯慢慢往嘴边送。
何长进突然喊,“王哥!”
王于漾面露不解之色,“嗯?”
何长进推着眼镜,气息不太平稳,“我想起来水老早就烧了,这会肯定不热,你肠胃不好还是不要喝了,我去重新烧一壶。”
王于漾笑了笑,“好啊。”
.
何长进把杯子跟水壶一并拿走了。
王于漾用力掐两下眉心,暂时舒缓绷着的神经末梢。
水有问题,那两三秒里,何长进完成了别无选择,无力,内疚,挣扎,再到放弃的转变。
第二次帮他。
王于漾心想,原主应该是对何长进有恩,而且是大恩,两人关系真的很好。
只是不知道何长进没完成指使之人交代的事情,会承受什么后果。
王于漾给家里那只发信息:何长进是实验品。
周易:确定?
王于漾:他身上一直有鱼腥味,原先以为他是常去某个存放海鲜的地方沾上的,这次发现味道变重了,不是衣服上的,是从体内冒出来的。
家里的周易眉头紧锁,之前就听这个男人说何长进身上有鱼腥味,但他没闻到过,嗅觉达不到变态的程度。
周易:何长进的情况跟刘峰,孙成舟那的实验品都不同。
王于漾:嗯,他只是有鱼类的腥味,其他正常。
周易:另一个实验版本?
王于漾莫名的感到心悸,目前发现了三个实验品,就是三个版本,不知道还有多少。
背后的研究人员真的一直在不断调整,改进,完善。
孙成舟家地下室的那个男孩子是最初的版本,刘峰跟何长进参与的版本他不能确定顺序。
王于漾:何长进身边有监听器。
周易看看手机上的小红点,确保男人的手环定位没有遭到任何干扰才去找小白,让他查一查。
熊白很快就查出结果,没有。
周易的面色凝重。
熊白“咔滋咔滋”吃海苔,“根据往常的经验,我检测不了的,只会是科学疯子倒腾出的鬼东西。”
周易沉默不语。
熊白好奇的问,“老大,何长进怎么了?”
周易说,“他也是实验品。”
“卧槽!”熊白眼睛瞪圆,啧啧啧的直摇头,“世界末日终于要来了吗?”
后脑勺被拍,他委屈巴巴,“干嘛打我?”
周易转身往外面走。
熊白愤愤的啃掉一片海苔,“老子最恶心人体实验了,一群神经病,魔鬼。”
“老大,我决定了,在帮你恩人查清真相,弄死内鬼,还有就是挖到那个实验室之前,我都不接任务了!”
周易尚未言语,就听他幽幽的来一句,“等我把卡里的钱花光了,你借我啊。”
“哎呀,我忘了,你是有未来老婆的人了,要攒钱过日子,还是不找你借了,我勒紧裤腰带少吃点儿吧。”
“……”
.
王于漾把手机放口袋里,冲厨房喊了声。
何长进刚想应答,脸突然扭曲起来,他快速拧开水龙头,对着水池吐出一滩黏液。
看着那滩黏液,何长进的瞳孔一阵紧缩,慢慢恢复如常,他冲了几遍,摘掉眼镜掬一捧水扑到脸上,搓洗搓洗后出来,拽了纸巾擦脸上的水。
王于漾听着厨房里烧水的声响,看的是擦脸的青年,眼镜没戴,显露出的不是符合这个年纪的稚气飞扬,而是沧桑疲惫,还有一片灰败的色彩。
何长进的近视度数好像很高,没眼镜就眯起了眼睛,“王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王于漾笑,“你说。”
何长进把潮湿的纸巾扔进垃圾篓里,没出声。
“长进,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一直把你当弟弟,前不久我就说过,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
王于漾的语气关切,温和,带着鼓励,“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何长进的脸皮颤了颤,他戴回眼镜,往上推了推,笑着说,“我要给我爸妈买保险,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王于漾的唇角微抿,“就这事?”
何长进唉声叹气的搔搔头,“对啊,钱都存够了,就是我选不好。”
“网上搜了也搜不出什么花来,各种各样的,看得脑阔疼。”
王于漾看着他,“没了吗?”
何长进的指甲扣进头皮,“啊?”
王于漾的目光没从他脸上移开,“没有别的要我帮忙的事情?”
何长进扣了会头皮,抬头龇牙咧嘴,“王哥你这问的,我俩谁跟谁啊,有我还能不跟你说?”
他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来,拿了柚子掰,“我就觉得亏欠我爸妈。”
“当初我留了封信离家出走,混的不好,有两年没敢回家,过年都没回去,现在想想真不是个东西,保险买了,算是给二老一个保障。”
“保险一会我推荐给你。”
王于漾接住他递过来的一瓣柚子,撕开外面那层皮,剥一点放进嘴里,“酸。”
“不能够啊,我这可是买的贵的,六七块一斤呢,便宜的都没买。”
何长进说着就扣一块吃掉,一副酸掉牙的拧巴样子,“我去,这么酸,上当了上当了。”
“不吃了,磕瓜子吧。”
何长进从茶几兜里捞出半包焦糖味瓜子,拽开开口处的蓝色小夹子,倒一些瓜子在茶几上面。
王于漾没办法像他一样,用嘴大门牙咔嚓磕开瓜子,舌头利索的吸溜着一卷一吐,做不来这个接地气的行为,就不快不慢的用手剥。
何长进没头没脑的说,“王哥,我看你弟对你挺好的啊。”
王于漾丢瓜子皮,“嗯。”
“你俩非亲非故,你就把人接家里住,摊子也给他了,我原来担心他坑你。”何长进歪着头说,“这段时间我发现你对他好,他也能知恩图报,蛮不错的。”
王于漾笑笑,“虽然那孩子喜欢口是心非,但还是很可爱。”
何长进不认同的说,“可爱用在小白身上才合适吧,你弟又凶又猛,哪里可爱了。”
王于漾想了想,“具体还真说不出来,反正可爱就是了。”
“……”
何长进咔嚓咔嚓磕瓜子,叽叽喳喳的嘴巴不停,“王哥,你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嗯?”王于漾说,“没想过。”
何长进咕噜咕噜往嘴里灌几口水,做了几个用力吞咽的动作,凑近点说,“那想想呗。”
他这一凑近,鱼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怪异的气味,王于漾有短暂的窒息,硬生生克制住起身走开的冲动,“说说你的。”
“我啊,”何长进慢悠悠,“老婆孩子热炕头。”
王于漾够到纸巾擦手上黑乎乎的瓜子灰,“年纪轻轻就这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何长进不好意思的嘿嘿,“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好了,王哥,到你了。”
王于漾挑眉,上一世站得高,看的远,发觉没什么好看的,就很散漫的活着,不是很在意,那样的生活已经随着他的死亡结束了,这一世还在局中,最起码要把局破了,在这副身体里稳定的活下来,之后才能谈别的。
“理想的生活啊……”王于漾拉长了声音,思考着说,“健康,常乐吧。”
何长进瞪眼,“就这样?”
王于漾屈指在腿上敲击着,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来,他勾唇,“再养只听话的大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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