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跟着引路的婢女走到了偏厅外,他回头对着阿依努、尔微笑点头。
阿依努、尔也点了下头,便牵着阿依慕站定了,退到了门侧。
“等我。”谢淮简单交代了一句,便提着衣摆,一步跨入了偏厅。
阿依慕好奇地歪头打量了一眼,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华服男子,面有微须,也是宽袍大袖的打扮。
阿依慕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这个中年男子的头上戴着一顶金灿灿的麒麟冠,她进入南梁后,见过许多麒麟,可从未见过那么精致的小麒麟。
“咳咳。”阿依努、尔轻轻地咳了两声,提醒阿依慕站好。
阿依慕只好乖乖地缩回脑袋,她低头无聊地看着自己的红色小靴。
阿依努、尔瞧她乖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谢淮走进偏厅之后,恭敬地对着主座上的华服男子行了个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华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南梁的太子萧纲。
这间晋安别院正是他未做太子前的宅子,平日里在东宫住得倦了,他便会来这儿清净几日,约上一二好诗的臣子,品酒赋诗。
“十年了,谢淮。”萧纲的语气之中满是慨意,“当年的建康少年,十年再见,容姿不减啊。”
谢淮再恭敬地一拜,“殿下见笑了。”
萧纲笑了起来,他示意谢淮入座。
谢淮坐定之后,抬眼看着萧纲,“淮不辱使命,十年西北奔波,终绘得这卷西魏布防图,请殿下一看。”说着,他从宽袖之中解下一块白巾,平展开来,上面绘制的是西魏的南境至西北境的布防情况。
萧纲接过了白巾,眸光一亮,“得此图,我大梁西北无忧矣!”
谢淮点了下头,“十年之约已了,殿下,淮也该离开了。”
“慢。”萧纲起身,“过会儿徐老要来,前些日子他还经常念叨你,你既然来了,就留下见上一面吧。”
萧纲说的徐老,名徐擒,这些年文名天下皆知,当年在文道上也指点过谢淮一二,算得上谢淮的师长。
“这……”谢淮想见徐擒,却又顾忌外间等着他的妻女。
萧纲看了一眼门外,淡淡道:“我本以为你是假意与那石国女子私奔,原来还是动了真情啊。”
谢淮歉然一拜,“人心终是肉长的,十年相处,岂能无动于衷?”
萧纲叹了叹,“你就不准备回家了么?”
谢淮苦笑,“不管当年是何原因离家,父亲是不会原谅我的。”
“徐老这些年身子越发的不好了,今日你是怎么都要见一面的。”萧纲说完,扬声道,“来人,将外面两人带到偏院休息。”
谢淮听见他用的不是“请”而是“带”,不免心头刺了一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江南世家为大,他们又怎会看得起这些西域女子?
太子殿下能做这样安排,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谢淮感激地再拜,“淮,谢谢殿下。”
萧纲拿着那西魏布防图晃了晃,“我想徐老看见这个,他也会高兴的。谢淮,走,随我一起去后园等徐老他们吧。”
“是,殿下。”谢淮领命。
这一霎,谢淮只觉有些恍惚,就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一般。
那时候他还是谢家骄傲的五公子,萧纲才刚刚从晋安王晋升为太子,一群少年郎各有各的抱负,酒酣之时,便指天大呼生平志向,实在快哉。
阿依努、尔看见谢淮与萧纲走了出来,这边又有婢女要带她们去另外的地方,她不免有些害怕。
谢淮笑着点了下头,阿依努、尔知道,这是让她放心。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便顺从地带着阿依慕跟着婢女往偏院走去。
谢淮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女的背影,他悄悄轻叹了一声,便敛了敛心底的复杂情绪,跟着萧纲一路走向了后园。
“阿妈……”阿依慕不明白为何阿爹不跟她们一起走,刚一开口,便瞧见母亲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阿依慕觉得,这是来南梁最憋屈的一日。
她满心的疑惑得不到纾解,只能悻悻然跟着母亲往前走着。
婢女将两人安排到偏院的小亭中,交代道:“这儿是太子殿下的别院,乱闯可是大罪,还请两位规矩些。”说完,婢女便转头离开了。
阿依慕听得有些刺耳,刚欲开口,阿依努、尔便牵着她坐了下来。
“阿妈!”
“坐下。”
阿依努、尔温柔地抚上了阿依慕的脸,“这儿不是西域,你要听话。”
阿依慕憋屈地坐了下来,“为何他们说话总是那么不好听?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啊。”
“因为我们不是梁人。”阿依努、尔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些事等你长大了便知道了,我们就在这儿静静等阿爹回来,好不好?”
阿依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地听了母亲的话。
可是实在是太无聊了,她坐在那儿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小靴边的一只蚂蚁上。
“蚂蚁啊蚂蚁,你陪我玩好不好?”阿依慕蹲了下去,惊到了蚂蚁,那只蚂蚁便快速地朝着亭外爬去。
阿依努、尔本想让阿依慕坐好的,可瞧她只是蹲在原地,想了想,便作罢了。
南梁是个好冷的地方!
阿依慕在心里这样想着,这里人冷就算了,连蚂蚁也如此冰凉,看了她就跑。她本来还想着,以后再来南梁,一定要挺直腰杆,可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来南梁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了。
阿依慕知道母亲定是不会让自己走出亭子的,她瘪着小嘴看着蚂蚁渐渐爬远,心里一片酸涩。
“郡主!别去那边啊!”
“郡主,那边有异族人!要小心!”
突然院门口响起了婢女着急的声音,阿依慕让自己不要在意那些婢女讲的话,她就盯着那只小蚂蚁,哪知那只蚂蚁竟被一只雪色小莲靴突然踩到了脚下。
“啊!”
阿依慕惊呼一声,站了起来,本想出口教训那个踩死蚂蚁的人,哪知竟瞬间怔愣在了原地——
那人是个九岁的南梁姑娘,穿着一袭雪衫,像是大漠中的明月,熠熠生辉。只见她秀鼻小巧,两弯黛眉下,是一双像星星一样的水灵大眼睛。
她像是被亭中的异族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那神态让阿依慕想起了大漠上的野兔,看见了雄鹰后,吓得缩回了窝里,实在人惹人生怜。
“大胆!”婢女们将姑娘挡在了身后,其中一人厉声喝道,“惊吓了郡主,你们该当何罪?!”
阿依慕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小蚂蚁看了一眼,瞧见那蚂蚁并未被踩死,此时正惊魂未定地爬走了。
她笑了起来,轻舒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做下一个反应,便被母亲拉着跪了下来。
“还请郡主恕罪。”阿依努、尔连连叩头。
阿依慕不懂母亲为何要这样,她扭头看向了母亲,“阿妈,我刚才什么都没做啊……”
“大胆!”那婢女再喝了一声。
阿依慕委屈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婢女,“方才是另外一个姐姐领我们到这儿的,也是……也是她……”阿依慕的视线移向了方才那个明月似的南梁姑娘,“自己跑进来的啊。”
“放肆!”
“住口。”南梁姑娘终是开了口,婢女瞬间静默了下去。
好听。
阿依慕回想曾经听过的声音,觉得这南梁姑娘的声音就好像是大漠甘泉涌出来的声音,清清脆脆的,让人听了就喜欢。
南梁姑娘背着小手笑了起来,“你,别怕。我就是听说今日来了两个异族人,所以才专门跑来瞧瞧的。”
阿依慕点点头。
“郡主,她们终究是异族人。”南梁姑娘背后的婢女提醒了一句。
南梁姑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即便是她还是个小姑娘,可那与生俱来的帝家风范已足以让婢女再次闭上了嘴巴。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南梁姑娘指向了她们。
阿依慕刚想回答,哪知母亲比她要更快,“回郡主,我们来自石国。”
“石国?”南梁姑娘想了想,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是西域的那个石国?”
阿依努、尔没想到这位郡主竟然听过石国,她点了点头。
南梁姑娘似是来了兴致,“那你们会跳柘枝舞么?”
“我阿妈跳得可好看了!”阿依慕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小激动,挺直了身子,骄傲地答道。
南梁姑娘高兴地笑了起来,“我想看!”
阿依努、尔已经许久没有跳柘枝舞了,她摇了摇头,“回郡主,我已多年未跳了……只怕跳不好,让郡主不喜。”
“这样啊……”南梁姑娘有些失望,“唉,我还以为可以看见。”
“若是……你不嫌弃,我跳给你看,阿妈教过我的!”阿依慕忍不住开了口。
阿依努、尔担心地扯了扯阿依慕,“你别乱来。”
南梁姑娘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再次背起小手,“你就让她跳吧,我就看看,跳不好,我也不罚的。”
“可是……”阿依努、尔实在是不想再与舞姬二字沾上关系,因为曾经的这个身份,让谢淮这一辈子都得低人一等。
“跳!我也想看!”突然,院外又走入一个锦衣公子,年岁略比南梁姑娘大些,看模样,与那姑娘有些神似,想来定是南梁姑娘的兄弟。
“二哥!”南梁姑娘上前挽住了锦衣公子的手臂,“来,我们一起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