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初识

    ”夫人, 您回来啦。“面前的桌子都收拾干净了,阿言从桌上支起一张睡眼朦胧的脸。

    看样子已经是睡了一觉了。

    此时夏末秋临,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真的很是催睡。

    ”谢公呢?“明月辉见他都睡着了,心底咯噔一声, 到底打扰了谢公的生辰。

    ”夫人别担心了, 谢公比阿言还会养生, 早问店家要了吊床,在里间睡着了。“阿言悄悄道,”方才那陆家千金大闹了一场, 说是听到了心上人的声音。“

    ”结果那几个侍卫是清河王带过来的, 大伙都说陆娘子是思念成疾了,当时根本没人说话啊。”

    明月辉想,沈南风说谎真的一点草稿也不打, 想必聪明如他,也已经料到了陆采薇想要找的是司马沅了吧……

    这些不用她说, 沈南风也自会将自己的猜想告知司马沅。

    然后这就是他们前朝的事了, 她才不想管。

    阿言继续道,“后来陆府的人到了, 才与裴三公子一道, 将陆女郎送了回去。”

    怕不是送回去的, 是押回去的吧。明月辉腹诽。

    正此时, 里间出了动静, 应是谢公醒了。

    ……

    ……

    整整一天, 谢如卿并没有问明月辉去了哪里。

    两人一道前往淮水便钓了鱼,比起惊心动魄的日子,与谢公在一起的时间是那般悠闲。

    明月辉坐在草地上和谢如卿聊着天,瞧着茂盛的柳叶子随风飞舞,一点点点燃了她的睡意,不知不觉闭了眼睛。

    她本身睡在草地上,谢如卿轻轻将她挪到了自己腿上枕着,手拂过她细碎的发。

    “梓宣,瞎子能等你多久了……等上半辈子好不好?你的上半辈子属于他,下半辈子就跟着瞎子了……”谢如卿当然知晓明月辉去了哪里,他一直没提,也找不到立场去提。

    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他为她划的底线,否则,他不介意将她从皇帝小儿身边夺过来,用更为强硬的方式。

    “到时咱们便在九桥门街后边住下,每日瞎子便带着你来吃东西,到时你牙齿摇动,瞎子也头发花白,谁也认不出咱们了,也不用易容,当真能和你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了。”

    谢如卿这样说着,他的声音就如同淮河潺潺的水,看似了无痕迹,却从来不曾有一刻停下。

    直至入夜,明月辉这才吩咐车夫往回走。

    她心里是有些对不起谢公的,说是陪他一整天,其实整个下午就这么睡过去了,谢公还取了他的披风给她盖上呢。

    这让明月辉心底一暖,她想着,要是谢公是现实中的人该多好,在外天下如棋、一步三算,于内如旭日东升、和光同尘。

    这样的人在现实中就不会遭受这般的强权压迫,也不会遭遇之前非人的对待。

    他到哪里都是花团锦簇,他行何方都是高朋满座。

    一路上明月辉挽起帘子,看着建康的市井,不知下一次出来又是何时,她心中既是不舍,也有缅怀。

    行至宫门的时候,她注意到不远处的异样,便回头道,“阿言,你们先回去,我耽误一下。”

    阿言欲说什么,谢如卿一把拉住她,点了点头,“夫人一切小心”

    明月辉:“嗯。”

    谢如卿一直称她做夫人,明月辉也不疑有他,司马沅尚未登基,她如今份位也没定,喊夫人是种妥帖的叫法。

    那时的她还不清楚,每一声【夫人】中,所包含着的他的骐骥与……绝望……

    明月辉执着等跳下了马车,她最后回头好好看了谢如卿一眼,黑暗渐渐淹没了他如玉的脸颊,不知为何,心底一慌,她不由出了声,“阿言,记得好好照顾谢公啊。”

    谢如卿本来低着头,听她所言,抬起了双眸,朝她微微笑了一下,“夫人亦是,保重自己。”

    他说得很像一次离别。

    明月辉不知为何,从他的简简单单的语言中,读到了一丝伤感的情绪,她猛然揪起车帘,“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黑暗中的男人只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我也记得。”

    这个约定就像是黑夜里唯一的辉光,在谢如卿的生命里,支撑过他的苦寒赤暑,支撑过他的数载春秋,明月辉没有想过,她的这个约定,会影响另一个人的一生。

    【待到有一日,我想和你正大光明地携手,行于日光之下,于众人眼中。】

    ……

    ……

    马车咕噜噜开走了,明月辉一步一步走向了宫门旁边的一处台阶。

    那里点着一盏灯,坐着一个人。

    “要是反贼周满知道堂堂大梁的新帝,连宫门也不敢进,他们会怎么想?”明月辉出声。

    她早就察觉到了,入江南三个月来,他有无数次机会入太初宫,却从来没有进来过。

    “为什么不进去呢?还是说,你真的在这里等我?“明月辉蹲下来问。

    “等你。”少年抬头,灯火中,一双清绝眉眼对着她。

    “那一起进去吧。”明月辉去拉他的手,白天里耀武扬威亲得她神魂颠倒的少年此时看起来异常脆弱。

    少年没动,并有些脆弱地瞧了她一眼。

    “你在害怕什么?”明月辉直白地问。

    明月辉想着,他自己又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共享单车的命运,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呢?

    老半天,少年梗了一下喉咙,缓缓道:

    “我对皇宫尽是些不好的回忆……”

    明月辉突然get到了某种模式,每到这个时候,一定是男主要叙述他的身世了。

    于是她擦了擦司马沅旁边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上去。

    “阿辉,你一定听说过,我阿娘,是制衣局的宫女。”司马沅果然开始回忆起了往事,”我不清楚哀帝是如何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宠幸她的,她发现有我的时候,月份已经足了,打不掉了。于是东躲西藏生下了我,藏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

    明月辉点了点头,游戏把他的身世总结为一张表了,每次点进氪金商城都会浏览一遍,所以基本上倒背如流了。

    “我很早就记事了,那时候我在一个房间里,很暗,四周都是衣服。”司马沅说道。

    明月辉记得当时的描述,【帝早慧,为其母藏于仓库内,五载。】

    “我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就像野兽一样。那个女人每过一段时间才来送一次饭,我只记得她经常打我,每当我尿在了一件衣服上,她就用木板子抽我,抽得我半死不活,然后独自饮泣。”司马沅说着他小时候的事。

    明月辉本以为这些都是表里记载的,她倒背如流的东西,每当霸道总裁开始对傻白甜女主敞开心扉时,就会用这种惯用套路。

    【从前有一个男孩……】

    无非是一些无病□□的痛苦,然后傻白甜女主感动得嘤嘤嘤哭泣,开始发誓从此以后就像阳光一样照耀着他。

    结局无非是当天晚上,傻白甜女主就被霸道总裁男主给阳光了。

    所以当司马沅开始讲述的时候,明月辉以为他在套路。

    等他套路完了,就会迫不及待地阳光她,反正白天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很骚气了,大晚上了,一定会更加骚气的。

    然后司马沅的话语,一点一点湮灭了她恶作剧的心思。

    “阿辉,我害怕那个女人哭泣,并不是怜惜她或者是爱她,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这些。我只是害怕,怕她烦了我,仓库里的那扇门就再也不会打开了,阳光也不会在流泻下来,也不会再有干得磕牙的食物给我吃。”

    “你知道么,她带来的那些食物,曾经磕掉了我三颗乳牙。”司马沅指着自己的牙齿,单薄地笑了笑,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后来,司马沅就学会了怎么在一个小盆子里解决三急问题,他吃得很少很少,小得跟一只小猫崽一样,不会给这个女人带来负担。

    他的指甲长得很长很长,头发也到了脚踝,没有人给他剪,没有人打理他,他爬遍了仓库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是那样黑暗、干燥、死寂、孤独。

    他每天都在等待着仓库的门打开,期待着那个女人的脸,期待着外面世界流泻下来的阳光。

    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你阿娘死了,对么?”明月辉小心翼翼说道。

    晚夏的风吹来,将灯火照得明明灭灭的,司马沅的侧脸也明明灭灭的。

    他的瞳孔里闪烁着些许温柔,又带着几分凌厉与残忍。

    “那一天,我也遇见了她。”司马沅道。

    “她,薛快雪么?”明月辉问道。

    司马沅摇了摇头,“我娘是管理制衣局仓库的,后来被人陷害丢了皇后娘娘一件很重要的衣服。”

    “我一开始听不懂那些话,后来学会了说话后,琢磨了好久,那件衣服是皇后娘娘头一遭遇见谢公时穿的,后来坏了,被送往制衣局修补,不知为何弄不见了,就被有心人栽到了我娘头上。”

    “那群人要来搜仓库,仓库里面还藏了一个我,我娘哪里肯,于是被云皇后亲自鸩杀在了制衣局门口。”

    明月辉听到震惊了,原游戏不是这么说的!

    游戏里明明说的是,尚为皇后的云帝发现了司马沅的存在,从而在司马沅面前鸩杀了那宫女。

    游戏简介没必要骗人啊,可为何又与司马沅所言对不上呢?

    “那个女孩子是误闯进来的,她穿着一身华服,衣袖上绣着莲花的图案。她捂住了我的嘴,轻轻在我耳边说,别看,别看……”司马沅的眼里亮着某种明月辉看不懂的光彩。

    “可笑的是,我听不懂那女孩子说的话,还咬了她一口。”司马沅苦笑,“女孩始终没有发出一声,陪着我,陪着我眼睁睁看着那个生我养我,却从来没有一天敢承认我是她儿子的女人最后的行刑。”

    “我就这样看着阿娘被人逼迫着喝下了那杯毒酒……阿娘……其实不用死的,只要那些人翻仓库,她有很多种方法洗清罪名,可是她没有,甚至到最后,也没有往仓库的方向看一眼。”司马沅掩面。

    “那一天,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本想带着我逃跑的,可惜我连走路都不会,全然只是连累了她。后来我被云皇后的人抓住了,她也被带走了,我永远记得云皇后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物那般。”

    “那个女孩子……她也死了吗?”明月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轻轻从后面拥住他。

    她没死……司马沅感受到了后背的温度,他该怎么说呢?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其实他与他的阿辉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冷宫,而是在仓库里。

    他以为这个偶然闯入他世界的女孩只是过客,没想到半年之后,她又以宫女的身份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只不过那时的她好像忘了他俩那惨烈的相遇,就像是现在,她从他身后拥住他,却遗失了两个人在冷宫里整整五年的时光。

    皇宫对司马沅来说,是一个囚笼,他害怕它,怕得要命。

    只有一个人能令他忘却这样的恐惧,心甘情愿再次踏入其中。

    “阿辉……陪我……”司马沅轻声说。

    我愿为你披荆斩棘,我亦会为你查清真相;

    只求你,陪在我身边,年年与岁岁,再不分离。

    ……

    ……

    “傻小子,我说过,我会陪你……直至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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