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谢如卿的楼阁门口, 有一只小黄莺跳到木制栏杆上,对着明月辉啾啾直叫。
它长得很神气,毛光水滑, 肥得很。
通体金黄, 靓丽无匹,只得额头处一抹玄色。
明月辉刚要进门的时候,这只小黄莺就这般高高在上地盯着她, “啾啾, 啾啾。”
“这是四郎的鸟,听说名字就叫啾啾,可爱吧。”家仆大着胆子补充了句。
啾啾啊……明月辉嫌弃地瞅了眼那只无比骄傲的小鸟, “名字取得可真随便。”
小黄莺好像听懂了似的,来回在栏杆上踱步, 一边啾啾啾地朝明月辉叫,一边垂下小脑袋企图去啄明月辉。
明月辉想笑, 这样一个小东西怎么会是她的对手,于是身体一摆一摆地,灵巧地躲避小黄莺的叼啄。
“啾啾!”蓦然,从房里钻出一个青衣少年, 一身劲装、身量颇高, 浑身夹杂着凌厉气质, “你怎么爬这么高去了?!”
“啾啾, 下来!”他看也不看明月辉, 朝那只小黄莺命令道。
“啾啾……啾啾……”小黄莺委屈地扑了扑翅膀。
“装可怜也没用, 小心郎君知晓了,把你这俩翅膀剪了烤着吃。”青衣少年威胁道。
那小黄莺像听懂了似的,整个小身体都僵直了。
鸟儿没法,只好跳了下来,正好跳到了少年摊开的手掌上。
少年稳稳接住,一边又瞧了明月辉一眼,只那一眼,他的表情发生了十分精彩又不可名具的变化。
眼前的女人他见过的,在上巳节,跟他家主人表了一个时辰的白,十分情真意切。
“这是晋王妃。”家仆赶紧介绍道。
青衣少年迟疑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原来是晋王妃啊……”
“王妃请进吧。”
明月辉想,谢如卿的仆人,真跟谢如卿一样,是个怪人。
“啾啾!”小黄莺在青衣少年手中扑腾,挣扎着去站起来,想要继续去啄明月辉。
青衣少年不留情地弹了小黄莺的小脑袋,让它老老实实待着,“王妃切莫因这不会飞的小畜生影响了心情才好。”
明月辉摇了摇头,只觉得谢如卿的鸟,也跟谢如卿一样,是只怪鸟。
“它不会飞?”她问道。
“嗯,小时伤了翅膀,没办法飞了。”少年颇为遗憾地说。
三个人踱步上前,明月辉远远地瞧见了司马沅的身影。
他站在重重纱蔓的外边,好像在和纱蔓里面的人说话,隔着轻纱,明月辉看不清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只是看见了那爿衣角。
“咳咳……晋王不必太过担心,薛女郎的病情已经暂时抑制住了。”纱蔓里的人开口。
明月辉从未听过这般嗓音,沉稳好听,末尾有一些沙哑,有一抹诱人,像一把钩子,莫名勾住了她的心。
想让人一听再听。
“多谢,谢公。”司马沅恭敬道。
“无碍,谢某已用齐天丸保了她的命。此药可保她一月无碍,然一个月后……”谢如卿娓娓道来。
然而明月辉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她的整个思维被这句话的其中三个字攫取住,不断地放大、重复、放大、重复。
齐天丸!
卧槽!明月辉的神识都快要跳了出来!
她这段时间一直冷眼旁观,就是知道薛快雪的病无药可医。她想知道,如果保不住薛快雪,司马沅到底会怎么样,剧情又到底会如何发展。
毕竟她这个玩家粑粑已经到了游戏里,不可能去商城里再给薛快雪买什么上古神药续命。
如果真要有那种药,她也舍不得给薛快雪这种一心要置他她于死地的人用。
然而她没有想到,“齐天丸”这种商城排名第一的药,居然会在现实中出现!
“齐天丸”别看它名字土不啦叽,其实取自与寿齐天的意思。
相传这种药是大梁开国皇帝梦中所得,乃一蓬莱仙人,赐予当世真龙天子。
只有明月辉知晓,这颗药背后,包藏着多少人的牺牲与血泪。
西梁高祖皇帝妄图长生不老,便遣派上百方士秘密进了一东海小岛,整整炼就了三十余年,花费了两代人的时光,才炼出了一枚“齐天丸”。
可惜高祖皇帝没有等到“齐天丸”送来,就殡天了。
于是这独此一枚的“齐天丸”就这么流传在西梁代代皇帝之中,作为最高皇权的象征。
明月辉没有想到,云帝居然爱谢如卿爱到了这种程度,把这象征帝王标志的“齐天丸”赠予了谢如卿。
而谢如卿居然用这仅此一枚的“齐天丸”,来救这遭天杀的薛快雪。
他到底是什么做的仙人板板啊,也太不把神药当一回事了吧……
她都不知道该吐槽,到底是小渣男的主角光环强,还是薛快雪的命好到了超绝。
一想到游戏里,谢如卿还是被薛快雪折磨死的,明月辉就觉得,这薛快雪还真不是个东西。
很快,她的神识回转过来,两个人的对话悉悉簌簌传来。
“人我是救了,她还有一个月的命数,就看以后的路晋王打算怎么走了。”谢如卿缓缓道,仿佛时光都随着他的嗓音停滞。
“谢公之恩,沅……”司马沅不知该如何感谢。
谢如卿一摆手,“我曾答应过一个故人,若是晋王有事,必定帮你一次。”
“那……那人是谁?”司马沅声带发颤地问。
“你不必知晓,她也许已经不在了。”谢如卿沙哑的嗓音有些悲伤,“以后的路,瞎子不可能次次都帮你走,晋王,还请珍重。”
司马沅虽不知那“齐天丸”到底有多珍贵,然谢如卿的这次出手相助,恰似大雪纷飞中一只温暖的手,足以令他结草衔环、没齿难忘。
于是少年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此中恩情,无以为报。”
谢如卿笑了,“咳咳……快起来吧,瞎子不需要你报,她也不需要……”
那个人,只希望你好。
……
两人言语之后,青衣少年才缓缓上前,向谢如卿一阵耳语。
耳语之时,虽隔得很远,明月辉还是感受到了青衣少年的目光,奇怪地频频看向她。
或许,他们在进行一种蜜汁考验吧……明月辉不由得挺直了身板,接受检阅。
“晋王,接你的人来了。”少顷,又响起了谢如卿的声音。
明月辉舒了一口气,看来检阅已经完毕了。
“阿言,请晋王妃过来吧,谢某有两句话想对晋王妃说。”话刚一落音,之前提鸟的青衣少年挪步向她走去。
“等等。”谢如卿道。
青衣少年又尴尬停步。
“咳咳,先把薛娘子抬出去吧,怪脏的。”
青衣奴:“……”
明月辉:“……”
司马沅:“……”
随后一群窈窕侍女鱼贯而入,抗着薛快雪就往外走。随着她们的脚步,另一队侍女赶紧跟上,换床单、擦地板、点熏炉,力求将薛快雪睡过痕迹全力抹去。
看着几个侍女卖力抹地板的模样,明月辉内心都快笑憨了,虽是救了薛快雪,不过这个怪人还真的蛮讨人喜欢的。
这般想着,她一步步走了过去,恰好与司马沅错身而过。
少年真的长得很快,快要比她高了,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心虚,他垂下了脑袋,“谢公既有话与芳尘,那沅便在外边等着了。”
言罢,默默退了出去。
可明月辉总觉得,她背后有一股视线,好像司马沅是这般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念念不舍地退出了这个门的。
“晋王妃,久仰大名。”明月辉的思路被眼前谢如卿的话语打乱。
她和谢如卿依旧隔了一个帷幔,她看不清帷幔里的样子,依依稀稀可以看见一只小小的黄莺在桌子上跳来跳去的,时不时亲昵地蹭了蹭旁边修长整洁的大手。
幸亏明月辉不是一个手控,不然这双漂亮如玉的手她一定是要舔的。
“麒麟客谢奇,芳尘亦久仰大名!”明月辉抱拳。
高手过招第一回合,两个人相互谦让了一番,明月辉感觉很行。
然而她不知道,帷幔里的谢如卿却觉得不行。
从方才阿言偷偷跟他讲的话里,谢如卿已经彻底洞悉了面前这个女人对他的所有想法。
他并没有想到,那个上巳节上大胆求爱的已婚妇人,居然是司马小儿的妻子,这令他深感惶恐。
尤其一句【久仰大名】让他脑补了很多……
emmmm……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无意中给晋王戴了绿帽子。
惭愧之下,他决定帮晋王把这顶帽子给掀了。
于是他继续道,“之前在宫城里,谢某便听说了晋王妃的事。后来洛阳陷落,晋王逃难,谢某一直以为晋王妃会趁此机会与晋王分离……”
明月辉敛了眼眸,其实谁都会这样以为罢。
就连舅舅裴元知,也会因为皇权的陷落,想趁此机会杀了司马沅,好让明月辉摆脱他。
“不想晋王妃高义,所行所为,令谢某着实佩服。”谢如卿不要脸恭维她。
“是该佩服佩服了,明知自己夫君为其他女人求援,还要巴巴地来接他。”明月辉没好气地道。
如若不是玩家粑粑,而是真正的袁芳尘,怕是要黑化的吧。
诚然这只是句气话,可在谢如卿听来,却堪比一句为自己爬墙所找的借口。
“可是因薛家女郎,晋王夫妇产生了罅隙?”谢如卿的手指动了动,略带焦急地挠了挠小黄莺毛茸茸的小脑袋。
明月辉:“……”
这是咋的,管起她家家事了吗?
虽说谢如卿名义上算得上司马沅的继父,作为男方家长,是该管管司马沅的事,可这种事连明月辉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能让谢如卿弄清楚。
“谢公已眼见为实了,何必再说些什么。”明月辉道。
“眼见为实?”谢如卿笑起来,“瞎子如何眼见为实?”
明月辉咬了咬唇,她倒是忘了,谢如卿是个看不见的。
“可是啊……瞎子却以为,有些事不能只用眼睛看,晋王妃……要用你的心去听呢。”谢如卿饮了一口茶。
用心去听?
明月辉的心,因他的话泛起了丝丝涟漪。
她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天早上的事,她只是见到汝南王妃裴浅从那房间里红着脸出来,只是见那床单上的血迹污秽,也只是看那好感度飞一般地飙升。
她就给司马沅定了死罪。
说到底,这件事是她设身处地地瞎忙活了好久的,因最后那结果不如意,她在事后确实有些失了智。
要是放在平常,她该去问问的,起码要让司马沅死个明明白白。
是啊,她该去问问的。
当察觉到明月辉被他忽悠得久久不能言语,谢如卿戳了戳小黄莺百折不挠的脑袋,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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