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十五年四月六日,岭南道军营以东阉党乱政为由起哗变,连杀刺史与府尹,惹帝震怒。
四月八日,恭贤王举旗反叛,清君侧,矛头直指东党。天下人闻之大惊,皆侧目,言其狼子野心,借口行谋逆之举,乃大奸大恶。
四月十日,帝命左卫将军谭杨与骁骑营数将集兵两万平叛,又令岭南道诸郡折冲府派兵增援。岭南道军营军心不稳,忌惮朝廷诸府人马,不久后同室操戈,十五位将校绑陈方正欲求和谈判,被恭贤王打压。
四月十五日,镇国长公主出皇寺,亲赴岭南道,孤身入军营,以大义大忠之理劝抚岭南将士。然恭贤王递书,只见东党冯盛首级,非死不罢休。消息传回京师,东党首冯盛立逃,宫内宫外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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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山道,空谷回音。陡峻的坡崖,一路骑兵飞至,卷起漫天黄土,冰冷肃硬之风搅动山林猛兽。
冯盛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自少时受宫刑以后,他还能经历比之更大的耻辱。一路从京师逃窜至此,如丧家之犬,苟活苟求,心腹死伤,内讧祸起,身边只剩十数人,却又被围堵在这虎崖之内。
京师左卫五千精兵悍将,由谭杨所领,几近倾巢而出,也算是给了这东党首冯盛极大的‘面子’了。
他见此状,知大势不复,命休矣。掌内廷多年,此刻不惧反笑,有些疯态。悔当初只重朝权,忽视兵权,大难临头众人推,竟无一兵一卒可用!
“长公主何在?!我冯盛非见她而不死!”
妄言既出,山谷回音,五千兵将徐徐让开一条窄道,从中现一人一马。马是上等名种,雪白高贵,配以金鞍。人着虎纹银甲,腰佩青锋利剑,巾帼英姿,使人叹然。
此乃大靖镇国长公主,人人敬畏的长公主!
皇寺后山那淡雅俏丽的女子,与此刻英气逼人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她有一个名字,刘僖姊。
“阉党逆贼,必诛必死,今日定取尓性命!”
刘僖姊剑指这曾经意气风发的阉贼,一字一字,响彻三军,振奋士气,在这山谷之中撼动九霄。
冯盛陡然大笑,衣衫凌乱,面目有污,已疯癫疯魔,指刘僖姊破口大骂。
“未曾想,恭贤王先我叛变,我却比他早亡!今日我死,恭贤王失尽民心,这大靖朝的江山,终究还是落入你手!想我冯盛苦心经营半生,大厦倾覆却一夕之间!可笑!可笑!”
面对冯盛,刘僖姊心中平静亦波澜。她与此人党派之争多年,交锋数不胜数,互有胜败。冯盛阴狠,东党势力盘根错节,多次置她于险地。政斗从无血影,却时时夺人性命,一朝棋错,便是万劫不复。
“冯盛,你乃阉人,自当低贱如泥。这些年来,东党为非作歹,祸乱朝纲,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若不诛你,上对不起黎民,下对不起己身!”
面对刘僖姊的质问,面对天下人的诛伐,冯盛此刻反倒释然,许是死期将近,不再妄图挣扎,人便无所畏惧。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五千兵骑,这些人会踏平他的尸体,将他挫骨扬灰。
“我千算万算,未曾料到你竟会拿岭南道军营作局诱我和恭贤王。今日我方才明白,你帝王之心早生,狠辣、绝情一一做到。便是□□女帝在世,又当如何。只怕我死后,太子与皇上亦命不久矣,终究谁是反贼,谁祸国殃民亦未可知!姑胥孟家何其清誉,怎会要你这样的人,一生孤寡何其可怜!”
她听到这话,眼中意味更深,知冯盛这是故意在众兵将面前构陷于她,令她丧失威信。可她亦冷静自持,不慌乱分毫。
“我刘僖姊无愧天地,却又焉敢比之□□女帝,逆贼休要胡言乱语。诛你不过天合人心,取你首级方能平息军营将士之怒!”
冯盛却再次破口道:“腐木蚀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功,东党虽灭,然大靖朝气数已尽。你能胜我,能胜恭贤王,能胜皇上,却胜不了一人。”
“谁?”
“姬离。此人自蓬莱书阁而来,鬼智之才,当世无人可比。我冯盛纵是一死,也要你刘僖姊不得江山安稳!”
话毕,冯盛当下自刎,血溅三尺,曾经轰轰烈烈的东党彻底败落,令人唏嘘。
谭杨请命:“殿下,逆贼要如何处置?”
“割下首级,送往岭南道军营。岭南道军营若再有反抗者,就地诛杀。”
言语未有犹豫分毫,杀之一字出口,冷酷决然。
“恭贤王党又要如何处置?”
“杀无赦”
先诛阉贼冯盛,后要杀的却是至亲皇叔,亦不留情分毫,果真狠辣,乃镇国长公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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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十五年五月三日,镇国长公主以雷霆之风,压叛变,诛逆贼,威严震慑九州江山,时人无不敬之服之。
五月五日,镇国长公主再入岭南道军营,以冯盛首级安抚军心,并诛上将陈方正以正军纪。恭贤王早得消息,立刻带数千亲兵一路向北逃去,长公主亦派兵追赶,下杀令。
五月六日,帝重病,召镇国长公主回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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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那日,阳光甚好,一路轻车简从,并未惊动太多的人,刘僖姊的身边只跟了一人,女史苏珮。
马车内,苏珮进言,道:“冯盛逃离京师前命人置药于御膳中,皇上此番确实重病。可下诏只召回公主,仍留太子与右相于岭南处理后事,怕是……”
刘僖姊本闭目养神,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疲倦,脑子里时时回荡冯盛那一句‘姑胥孟家何其清誉,怎会要你这样的人’,心神不宁,此刻听到苏珮开口说话,方才睁眼,低声缓缓道。
“父皇这是再也容不得我了。”
苏珮听罢沉默,心中渐寒。长公主护国有功,多年来更是政绩卓卓,如今又诛杀逆贼,皇上如此做法,实在昏聩!
“公主将谭杨将军集结的十六卫两万将士尽数留给太子与右相,虽能震慑岭南道,但实非明智自保之举。此番一入京师,无一兵一卒,届时皇上必会兵围公主府,逼公主让权。”
苏珮冷静分析其中利害,她跟随刘僖姊多年,对这些政治权谋早已熟于心间。皇上重病,心中那根刺怕是不得不拔了。
刘僖姊却是苦笑,道:“安国面前,何谈己身?岭南道军营万不可再出丝毫差错,必留兵以震。况且,我若带兵回京就能自保?我朝安有万兵入京师之先例?恐怕届时兵未入城,就先给安了个图谋不轨之心。便是我不怕这逆反之名,城中百姓何累战祸。我若不带兵,一入京师,便是死期,还怎会等到兵围公主府的那一日。”
苏珮听此话大惊,她原以为自己预想的已是最坏的结果,皇上不过一心要夺公主重权,毕竟是亲生父女,纵使天家凉薄,也不该赶尽杀绝。可是没想到,皇上这次是非要长公主死才可!
“你不必惊奇,我既能下杀令于皇叔,父皇又为何不能杀我?天家向来如此。”
刘僖姊安慰她几句,语气有些淡淡的悲伤,更多的却是平静。一入帝王家,便绝情绝爱,算计利用,人心争斗,不过为权为势。曾几何时,她一心渴得皇太女之位,认为世上除她之外,再无合适人选。如今却要在父皇的疑心之心步步为营,更枉论奢想。
“冯盛既死,恭贤王外逃,公主当初若肯听岑相之劝,今日也不会落两难之境。”
苏珮感慨肺腑之言,却知诸事晚矣,他们不过一车马入城,安能抵得过那数千禁卫。
“阿珮,你说我与父皇究竟是何时出了嫌隙,我竟毫无察觉。待明了时,却已难补救。我终日想,当初父皇令我入朝,究竟为的是什么?即便今时今日,他杀我之心已定,我却仍旧担心他的身体。”
刘僖姊的话带着颇多无奈与心酸,她自入朝后,历经大风大浪,便很少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冯盛说的没错,她手起刀落,在这条路上愈发心狠绝情,果断利落。那些久远的小女儿心态早已不在,徒留一颗算计之心,日日难寐。
苏珮自是默言,这话她如何能接。她虽为公主近侍女官,时刻伴其左右。可公主向来是个城府憋闷的性子,苦难艰险皆一人心中谋算,旁人如何能分担的了半分。
“公主,有密报。”
就在这时,车外递进一份密报。刘僖姊亲自拆开阅览,不过短短数行字,她却看了半晌。
“公主,可是事关恭贤王?”
苏珮眼见她神色越发凝重,不由担心起来。方才说到入京师后的种种,都未见公主有如此神色,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令公主如此忧忡。
“无事。再有一个时辰就入京师了,你我还是养养精神吧。”
刘僖姊将密报折起,放入衣襟中,再次闭目养神,不多说一字。苏珮遂也不再询问。
此番回京师,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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