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血。
鲜艳的红色血液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少年挽起的衣袖也被染红了一块。他似乎对这样的疼痛毫无所觉, 只是微微偏过头, 说:“先生”
先生。
先生
先生
先生
谢溯甚至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脑海被无数声“先生”塞满了,眩晕和无力感像是粘稠的泥水,把他拉进来让人无法呼吸的绝望泥沼中。
他握住了少年的另一只手,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他攥住了木质的刀柄,然后用最大的力气,把它扔得远远的。
“砰”的一声巨响,一大片东西都被这柄刀牵连到了,发出巨大的响声,让人觉得连耳朵都要被震聋。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响动里,殷染钰却依旧听到了谢溯慌里慌张的声音。
他说:“医生医生呢”
这样的声音就在殷染钰耳边不断重复,谢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青年本来温暖柔软的念头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齑粉, 连拼凑回原来的样子都做不到了。他慌里慌张, 甚至连少年脸上的眼罩都顾不上摘。
谢溯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因素,他只觉得他和少年皮肤相贴的部分冰凉一片。少年全部的生机, 似乎都跟着温热的、一直止不住的血液从他体内流淌了出去。
这种恐怖的错觉带给了谢溯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他抱着少年, 甚至连鞋子都没来得及套上, 他光着脚跑出了别墅, 用最快的速度, 冲到了常驻的私人医生居住的地方。
医生已经睡下了,别墅小楼除了谢溯和殷染钰并没有住其他的人。但所幸因为少年这段时间过分孱弱的身体情况,谢溯一直都有听医生的健康汇报。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他也就知道了医生的员工宿舍是在哪里。
“陈医生”
谢溯完全没有估计的意思,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这位一直维持着虚伪的绅士假面、努力地保持着自己的风度的成年男性,在这个时候显得狼狈无比。
嘭
嘭
嘭
谢溯直接踹门,动静之大,连隔壁塞着耳塞睡觉的女仆都被闹醒,带着朦胧疑惑的情绪过来开门,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更别说就直接住在房间里的医生,他几乎觉得门外在打雷,耳朵都要被这种声音给震聋了,他一咕噜地从床上爬起来,发挥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内,房门就“咔嚓”一声从里面推开了。
常驻的医生是位很懂情况,职业道德也非常不错的中年男人,他在谢溯这边工作了也有十来年,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看了看染成了一大片的醒目的红色血迹,也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您先进来。”
医生赶紧让开了身体,谢溯大步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放到了柔软的沙发上。医生半点都不含糊,他翻出了已经很久没用但是却依旧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医药箱,用酒精帮少年清洗干净被糊了一片的手臂和手掌。
伤口就是在这个时候露出来的。
两边直接往外翻,也不知道下手到底是有多狠,谢溯甚至都觉得自己在一片血红里看到了一点白骨。医生也为这样的伤势感到了一点儿吃惊,他并没有给少年注射任何止痛的药物,但是少年的表现,却像是根本不在乎这样的疼痛似的。
他的嘴唇和脸庞几乎是一样的颜色,比雪白的墙壁还要更苍白。谢溯本来还想要把少年的眼罩解下来,但是在看到少年的情况之后,就没有再去动他的眼罩了。
医生能看到的,只有一双形状漂亮的眉,它们就像是被画上去的一样,平平整整地铺在少年的脸上,连皱都没有皱一下,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情绪。
这让医生控制不住地感到惊奇和赞叹,他飞快地帮少年止血、消毒、包扎,同时也在询问了谢溯的意思之后,帮他用了具有镇痛作用的昂贵药剂。在伤口终于处理干净了之后,医生才开始整理东西,他把清理血迹用的棉花团都夹到一只小盒子里,准备之后扔掉。
而谢溯就在旁边,把整个过程都看在了眼睛里。
他的心脏和脑海都在一抽一抽地传来沉闷的疼痛感,谢溯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情况,尤其是在看到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失去了颜色的嘴唇之后,他只感觉脑海里插进去了一把尖刀,把脑浆都搅碎了,让他疼到眼前发黑,连呼吸都有明显的短气。
谢溯甚至只能在短暂地调整之后,才能和少年说话,他压下喉间几乎要涌出来的质问他想质问少年为什么不喊痛,明明应该那么疼甚至很有可能波及到生命危险,他为什么不喊痛
他甚至连一点儿闷哼的声音都没有。
某个不祥的念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在谢溯的脑海里盘旋少年这次受伤
少年这次受伤,是不是他故意的,他自残,甚至想甚至想
甚至想自杀。
这个念头只是稍微一想,谢溯就觉得有抑制不住的恐慌情绪涌了上来,他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哽,两张同样苍白的面孔重叠、融化,他头痛欲裂,但是却硬生生地把这样的情绪都强行压制下去。
谢溯努力用平常的,用温柔的语调,去询问少年:“手疼不疼”
他这么说。
谢溯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但是医生旁观者清,他惊愕地瞥了一眼谢溯,不是因为他的提问,而是因为对方过分沙哑的粗砾嗓音。
但是谢溯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或许发现了,但是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少年身上,于是也就完全没有在意这种并不重要的事情。
他说:“疼不疼”
少年脸上还戴着眼罩,他听到谢溯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就伸手想要把眼罩摘下来,但他只是刚刚抬了一下手,他的手腕就被谢溯握住了。
谢溯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他说:“阿钰。”
“你疼不疼啊你疼不疼,疼不疼”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身体的战栗透过布料,传递到了少年身上,少年的眼睛上蒙着眼罩,看不到他的情况,但是医生却是能看到的,他和谢溯的接触不算少,这位在外面名声很盛的年轻大佬一向都是雷厉风行,阴晴不定的风流样子,但是现在
他的脸上却已经湿漉漉的一片了。
眼睛里都是血丝,眼眶也通红通红的,这还是医生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他往少年脸上看了一眼,又在下一个瞬间收回目光,剩下的他也不敢看了,这位滑溜的中年医生连东西都没敢再收拾,就脚底抹油,泥鳅一样地蹿走了。
于是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谢溯和少年两个人。
殷染钰听到了医生发出来的细微响动,但是并没有搭理的意思。他微微偏了偏脸,说:“我不疼。”
不疼
这句话让谢溯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他想,这么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
少年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伤到了自己的
谢溯这么想,他很想要抱紧少年但是又怕会勒到对方的伤口,于是只能虚虚地拥抱着他。
他们现在的姿势,让谢溯根本没办法感觉到少年的心跳。
他连少年到底是在怎么想的,都猜不到。
谢溯本以为一切的情况都在好转,他在接受关于心理阴影的治疗,而少年缺失的安全感也在一点一点地找回来。
但是现在发生的情况,却把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都打得粉碎。
甚至连拼凑都没有可能了。
直到现在,谢溯才发现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有多愚蠢。
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对少年的确是没有抱什么好心思的。
他想要圈养少年,把少年藏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永远也不让其他人看到。
少年在精神方面的缺陷,谢溯一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甚至想要借着少年的缺陷,把他牢牢实实地绑在自己身上。
他想把少年养成一株没办法独立存活的藤蔓,让这一株美丽而并且独一无二的藤蔓只能依附着他,才能存活下去。
然而这些在一开始充满了恶意的念头,在现在都反噬给了谢溯自己。
对少年今天的举动,他甚至连问都不敢问,就怕贸然的提问,会让少年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情况并没有他自己自以为是的那么好。
谢溯无比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断确认少年的存在,总感觉在下一秒,少年就会忽然从他的怀里消失。
他感到了无与伦比的折磨和煎熬。
而殷染钰恰恰相反。
谢溯根本不敢让少年和自己分开,他紧紧地握着少年的另外一只手,不断询问他:“阿钰”
殷染钰就会回应他一声,说:“先生我在。”
谢溯紧紧地捏着他的手,继续说:“阿钰”
“我在这里,先生。”
殷染钰这么说。
他的外在表象依旧是苍白病弱的模样,让人看一眼,就会生出这是一尊易碎品的想法。
他们就这么待了整整一夜,等到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谢溯才抱着少年,从医生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拖他的福,医生昨晚一宿没睡,早上洗漱的时候,感觉脑门都变得有点儿秃。
谢溯在安顿好了沉睡过去了的少年之后,就把他叫了过来。
“你去请苗医生过来。”
谢溯在一夜之间,整个人身上都带出了沉沉的暮气,他说:“让医院那边的人也都过来都过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