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很好看的。
谢溯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他的皮肤很白,莹莹地透着光, 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名贵玉石。
他的身体在这一段时间的温养里, 也慢慢地抽开了条儿, 不再是一开始的时候,那种过分病态的瘦削,而是有了一些肉,修长又匀称。
他的声音很轻。
并不像是一开始的时候, 那种毫无感情的称呼,而是盛着某种柔软的东西,让人乍一听,就能想到盛着露水的半开的花。
他说,先生。
这样的称呼,简直就像是某种醉人的香甜醇酒,让谢溯只是轻轻一碰,就觉得控制不住地想要沉浸进去。
他想要拥抱他。
亲吻他。
念他的名字。
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时候,抓住他的手掌, 亲吻他的眉心。
谢溯在很久之前, 从来不知道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现在他大约知道了, 但是却依旧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这种朦胧的迷茫感,却并不能阻挡住某种甜蜜的邀请。
少年的瞳孔很黑。
他一向都是很沉默的样子, 眼睛又黑又沉, 很难出现什么波动。但是这会儿, 他的眼睛却是莹莹的, 盛着光,像是夜幕里闪起了星河。
他很主动。
但是并不是处于恐惧或者恐慌,而是另外的,一种沉默而又温软的情绪。
谢溯觉得他碰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他想要的,梦寐以求的,温柔的感情回馈和赠予。
殷染钰踩着地毯,他试着搂着了谢溯的腰,把自己送到了青年的怀抱里。
他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噗通。
噗通。
“先生。”
他这么说,连呼吸都是灼热而滚烫的,这样的邀请,让人根本提不起抗拒的念头。
这是一次加深感情的机会,谢溯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血液的温度升高,让他整个脑子都在发烫。
他很想要给予回应。
但是现在不行。
谢溯这么想着,他紧紧地把少年按在怀抱里,在几分钟之后,又轻轻按着少年的肩膀,把他推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轻,但是其中的拒绝意味却不容置疑。少年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有点儿茫然地说:“先生”
谢溯扯了扯自己的领带,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少年的眼睛,因为对方的主动亲近而流淌出炽热感觉的心脏还在极速跳动,他像是在被火烧,从心脏到嘴唇都十分干燥。但是与此同时,某种冰冷的黏腻感觉却像是梦魇一样地缠绕着他,对他说:
不行。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性反应,在他想要亲吻少年的时候,与之一起蹿起来的,还有从脑海最深处膨发出来的呕吐谷欠望。
从一开始就不去触碰,和触碰了对方之后又恶心干呕,这两种方式无疑都会伤害到本来就遭遇了不幸的受害者,就像是用利刃捅到尚且还没有结疤的伤口中,谢溯只能选择不要让受害者伤得太重。
他说:“今天我累了。”
少年抿住了嘴唇。
谢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极力地想要挑选一个好一些是理由:“今天出去的时候去看了一个工地,车开不进去。”
少年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他说:“嗯。”
气氛凝固而安静,谢溯勉强扯了一下嘴唇,他说:“我先去洗澡,你早点休息。”
少年停顿了两秒钟,才又回应了一声。
“好。”
谢溯努力稳住自己,他想要把少年揽回床边,又害怕这会给他另外的什么暗示和联系,于是只能僵硬着身体,肩膀交错,逃难一样地进了浴室里。
少年凝固在了原地。
谢溯逃难一样的举动,他身体上的僵硬,话语间的停顿,都对他传递出了某一个讯息。
我厌恶你了。
或许还没有完全厌恶,但是离彻底的厌恶也应该不远了。
就像是温暖的,燃烧着壁炉的房间里,抵挡住了严寒风雪的玻璃窗出现了裂缝,冰冷的风吹了进来,带走了火炉烘起的暖意,这样的温度,或许并不会让取暖的流浪猫觉得难以接受。
但是这种征兆,却已经能让流浪猫全身僵硬。
这是某种结局的预兆。
玻璃被打碎了,就算再怎么修补,也会留下刺目的裂痕。或许有人能把这一面玻璃窗修好,让它恢复原来的模样,但是这样的事情,却并不是一只流浪猫可以做到的。
他是一只依靠壁炉汲取温暖的黑猫。
他是一只寄生在别人身上的剥削者。
从小就生活在畸形的病态环境里的人,在想要从病态的环境里脱离出来的时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寄生在别人身上,汲取存活的养分。
这种养分温暖又柔软,是春和秋季节里,温暖而不刺目的阳光,是在朝气勃勃的清晨,还带着露珠儿,却已经绽开了的花朵。
寄生者汲取着这样的养分,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在他的人格健全的时候,他就可以摆脱寄生者的身份,可以成为被寄生的对象了。
严余是一个寄生者。
他不知道很多事情,不知道在反抗无效的时候可以呼救,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另一个人的付出,不知道美好的情绪要怎么滋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保护,什么是“正常”。
他没有在夏天的时候出过门,和朋友去喝柠檬红茶。
他没有在冬天的时候玩过雪,把雪球塞到什么人的衣服里。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于是也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连朋友都没有。
他曾经相信过黎温朝。
他曾经相信过徐尹。
他又相信了谢溯。
可是黎温朝伤害了他。
徐尹抛弃了他。
而现在呢
少年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自己埋在毛茸茸的地毯里的脚掌,漫无目的地想。
现在他又做错了事。
谢先生买他,是想要他做他的情人。
可是他并没有做好一个合格的情人。
现在明明是温暖的时候,是在夏末,气候还很炎热。房间里的空调调得不低,维持在一个温暖的度数。明明外界是很暖和的,可是某种刺骨的寒冷却攀爬了上来。
从脚底生出,一点一点地爬上脊骨、手背、臂膀、脖颈。
让人全身上下都泛起了冷意。
就好像是在冬天,穿着单衣,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抬眼去看,能看到的只有苍白的雪,整个世界只剩下风雪和严寒。
日子又恢复到了某一种平静的气氛里。
谢溯在几天之后,就带着殷染钰回到了最开始的城市。他们之间的氛围,或许阿姨察觉不到什么异样,但是在别墅里的女仆小姐姐们,却都能感觉到怪异的地方。
或许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哪里怪异,但是却都能感觉到某种说不出的压抑。就像是看到了一只盛满了水的鱼缸,鱼缸本来是完好的,但是现在却摔出了一道一道的裂痕,里面的水虽然还保持着原样,但是就这样看过去,旁观者却总是要提心吊胆地想
这只鱼缸还能撑多久
它会在什么时候碎掉
这种提心吊胆的气氛,一直持续着,并且逐渐浓郁,让一直有意外出,避开少年的谢溯也有所察觉。
他这段时间已经和严黎两家正式开战,两方争夺了几个项目,互有出入。
外界的媒体都在各种臆想猜测,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一直都还算亲密的两方企业忽然就撕破了脸,开始各种阴谋论,某些论坛也开始津津乐道,开出各种各样的热帖。
这年头,上层社会的变动总是让人想要窥探和讨论,谢溯并不在乎这种八卦舆论。他这几天一直在应对严昶景在某些方面的针对,同时抽出手去打压黎温朝。但是黎温朝本身的身世和他是在同一个阶层上,他虽然撸掉黎温朝的一些通告,但是黎温朝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资源从来都不会缺少。
这种僵持的情况最让人耗费心神,尤其是黎温朝说动了家里的人,让黎家也投入了这场僵持战里,局面在以某种微妙的趋势,逐渐走向对谢溯不利的情况。
谢溯耗费心力拉扯着局面,他有意无意地逃避和少年的相处时光。
再过一段时间。
他想,再过一段时间。
谢溯大约知道自己的结症在哪里,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愿意让自己去清楚这种恶性反应的根源,但是现在的气氛,却已经不是能让他继续糊涂下去的时候了。
少年受到了伤害,而伤害他的人,是新贵,黎温朝和他自己。
谢溯已经收拾了那个新贵,现在的目标还有黎温朝。他一天不把黎温朝按下头去,就一天没办法去坦然地面对少年。
谢溯的呕吐谷欠望,是在那个下着雨的葬礼开始的。
起源是对于谢先生的仇视和厌恶。
谢先生是个不称职的丈夫,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甚至连谢夫人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他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谢先生没有教导过谢溯。
谢先生也没有保护好谢溯。
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交给了工作,对自己的家庭没有负到一点应该负的责任,这让谢溯对他滋生出了深切的恨意,以及某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这样的情绪深埋在他的心底,从来没有淡去过,谢溯可以因为谢先生的死亡而可以遗忘这样的感情,但是在少年也像是谢夫人一样,受到了伤害的时候这种负面的情感就又从他心脏最隐秘的地方攀爬出来,开出了腥臭的花。
谢溯厌恶着自己的父亲。
而他却依旧留存着和他相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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