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一阵,孟瑶问道:“那现下……你当如何?”
聂怀桑道:“那要看三哥的意思了?”
孟瑶低头思虑半晌,抬头看向聂怀桑双眼,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聂宗主既然想示以善意……那不知齐北那一箭是何意呢?”
聂怀桑怔了怔,道:“跳梁之举,不必在意。”
孟瑶忽而笑了,道:“聂宗主……这才是你相邀于我的真正目的吧?”
聂怀桑若是真的不想被其余三家孤立下去,必得要有破冰之举,而那三家与其结怨,总归原因在他身上。他若是死在聂怀桑手中第二次……
孟瑶笑道:“毕竟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无论是不是聂宗主示下的,你都逃不了干系不是么?”
就如同当初的金子轩之死,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金光瑶,便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无论是不是他动的手,他都一世逃脱不了这个罪名和猜忌。
聂怀桑怔了怔,一样笑道:“反之亦然呢,三哥……”
“呵。”孟瑶一笑,原来聂怀桑一样担心他的报复呢。
孟瑶深吸一口气道:“聂宗主,即使如此……你我恩怨已了,此生不复相见足以,再挑事端,非蓝某所愿。”
聂怀桑笑道:“那便依蓝公子所想。”
孟瑶对他拱手一礼道:“如此……蓝澈先行告退。”
聂怀桑不置可否,孟瑶也没管他,直接开门,刚欲踏出门口,他顿了下脚步,未曾回头,却沉声道:“聂宗主,既是此生再无相会之日,蓝某有句忠告不得不说。”
聂怀桑眯了眯眼,未置可否。
孟瑶便不管他,继续说道:“聂宗主所选之路,蓝某走过,未得善终。望聂宗主切莫重蹈覆辙。”
聂怀桑冷笑道:“蓝公子说这话之前不妨想想,缘何我会走上这条路?!”
孟瑶怔了下,最终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出门而去。
聂怀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却依旧盯着空无一人的门框,毫不掩饰眼中的愤恨。
孟瑶从来不知道,他杀死的,何止是他的一位兄长呢?
他忽然忆及自己第一次和他相见,好像还是射日之征后,三尊结拜之时。当然在这之前,“孟瑶”这个名字,他已经听人提及过无数遍了。先前是自家大哥身边的随侍,从前线回来之时每每提及的心细如发的“孟副使”;后面是他大哥信中骂自己不认真不努力时用做榜样的“别人家孩子”;再后来是一众聂氏门生和修士悄悄告知他的千万不能在他大哥面前提及的“禁忌”;直到最后,潜伏数年最后终结了射日之征一夜成名轰动修真界的“敛芳尊”。
于是在见到他之前,聂怀桑已经对这样一个人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结果见到真人之时,不得不说他是十分诧异的,自己幻想了无数遍,可以当作他这种修为平平之人激励自己的 “偶像”,结果却是个个子小小的,消瘦单薄,五官清丽秀气如同女人般的人。
不过好在,大体是出身的原因,那人温和谦逊,半分没有身为三尊的傲气,被人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因是其义兄的亲弟,自己这位新进的“三哥”笑得眉眼弯弯,在别人把自己当作不求上进的脓包而充满鄙视意味的语气里,非常善解人意地给自己体贴地递了台阶下。
几乎一瞬间,他开始觉得突然多出来这么个“兄长”,好似也不错。
相比他大哥的脑子不转弯说话毫无回还余地,霸道武断地否定他的一切,他更喜欢这样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能看到并欣赏自己的优点,尊重他的意愿选择的“三哥”。
到最后,他甚至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孟瑶才是他的亲兄长,该多好。
然后他发现他大哥不止对他一个人霸道武断,对这位三哥也是如此。那些毫不留情的喝斥责难,那些不考虑对方立场的苦苦相逼,他一样看在眼里。他亦曾就此劝说过他大哥,三哥再怎么,也是义弟,不可如同训斥他一般在人前也叫他下不来台。
结果换来他大哥一番喝斥:“即是结义,也是兄弟,怎可有亲疏远近之分?既是如此,难道身为兄长可以看他行差踏错,多行不义么?”
聂怀桑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道:虽说结义的是三尊,可是大哥呀,你都不觉得你三人站在一处的时候,你一人显得有些多余么?
每每见蓝曦臣与金光瑶目光相触含笑对视之时,彼此眼中的柔情溺宠,再见他大哥一脸正直恍然无视周边迸发的暧昧氛围,聂怀桑都在心中暗暗好笑。
只是很多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再则,他大哥这样的,说了他也不会明白过来的。
谁叫他大哥生来便是这般独断专行耿直火爆的讨厌性子。
对他大哥的愤恨在他当真烧了他全部心血珍藏之时到达了顶峰,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于是一反一直对他大哥深入骨髓的恐惧,破口大骂。
当日回房之后的聂怀桑捂在自己的被子里反锁了门哭了很久,任凭一批又一批聂氏门生修士前来相劝,最后他最喜欢的三哥亲自前来也不开。
如果大哥不跟我道歉,我就永远不原谅他也不跟他说话了,当时的他想。
然而,他大哥最终却是没有这个机会向他道歉了。
不到一月,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他忽然就这样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仪仗,唯一的亲人……只留给了他自恨,恐惧,惶然无措。
顷刻间,恍若天塌地陷。
没说出口的抱歉,成了永恒的遗憾,他永远再没机会同他和解了。
聂怀桑用了好些年,磕磕绊绊去当这个聂氏宗主,眼睁睁看着清河聂氏这个招牌,在 “一问三不知”的他手中溃塌,他才明白过来,他大哥从来都是对的。
可是,好在,他还有他三哥。
最初的那些年,清河基本完全仪仗着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的鼎力相助才能勉强撑起,再后面,他在金光瑶一点一滴的悉心栽培倾囊相授中,慢慢摸爬滚打。
他对他崇拜,信任,依赖。
恍若那是撑起他的另一片天。
直到,现实某一天忽然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
面对他大哥被封印了些许残魂的左手,他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他的招魂阵怎么都招不来他大哥的魂魄,道一声再见说一句对不起了。
被一直以来最信任最依赖的人背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聂怀桑苦笑着看着用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的丑陋真相,一阵恶心欲呕,他忽而翻身而吐,脸上的吐出的胆汁清水混合着涕泪,一派狼藉。
许久之后,他接过心腹修士递过来的绢帕,缓缓擦干净脸,慢慢恢复冷静,眼中迸发出从未出现在他眼中的阴狠和冷意。
这样悲愤和绝望到了极致的滋味……金光瑶你自己不尝尝,怎么行?
……
孟瑶由正门而出,低着头心思重重,恍然间差点儿跟人迎头撞上,视野中一出现那人月白暗绣浅云纹一只靴尖儿,孟瑶就猛然间心中一惊,急急抬头去看,果不其然,跟蓝曦臣那张同样带了一丝惊讶和愕然的脸面面相觑四目相对……
两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半晌……自孟瑶从姑苏云深不知处出走,已然过了五个多月……五个多月来……时时日日出现在梦中的脸,就这么猛然间在真实世界中被抛到了眼前,一时间两个人都如同石化了一般,恍然不知所措。
他看上去清减了一些……孟瑶禁不住心中一痛,然后又反应过来,急急低了头,恭敬退至一边,合手一礼道:“泽芜君……”
蓝曦臣微微蜷缩起藏于袖中手指,凝眉未曾答话。
“泽芜君……弟子先行……”孟瑶低着头,还没来得及说完“告退”却见蓝曦臣已经带着身后引领他的聂氏门生径直穿过他走了进去。他怔在那里,心中一阵酸涩难当,愣了半晌,放下手,缓步离去。
蓝曦臣几乎是不顾形象急切地冲进了聂怀桑的寝殿内室,他本就奇怪,如今已经继任聂氏宗主的怀桑本应迁至聂明玦从前的寝殿,怎会邀约他前来的还是他原本身为聂二公子的居所?现下才明白……原来是故意的。
蓝曦臣不待先一番客套和礼节,急急问道:“怀桑……此为何意?”
聂怀桑好似很是莫名其妙道:“曦臣哥……不知曦臣哥所言……指的是?”
蓝曦臣道:“怀桑,你到底想怎样?阿澈是阿澈……不论他做了什么,自然有我这个师父替他顶着,你若是……”
聂怀桑看着他一派紧张失态的神色,唇畔急速地勾了一个冷笑的弧度,又摆了一贯一脸无辜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着他道:“曦臣哥……你这是,刚刚在门口遇见高足了?曦臣哥缘何要这般紧张……我若是有心加害,当初直接选择袖手旁观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麻烦?”
蓝曦臣一怔,稍稍冷静了下来,微微有些尴尬和愧疚,毕竟……当初若不是聂怀桑相助,想毁去阴虎符,哪有那么容易?当时虽是凭他三人之手并非无法,可是毕竟多耗时间,而当时阿瑶的法子,却只在顷刻间便可拖着那小铁精泯灭于尘……蓝曦臣知晓,如若没有聂怀桑的不计前嫌及时赶到……他是救不了也阻止不了阿瑶的。
换言之,阿瑶现下这条命……等于是怀桑救的。
蓝涣叹了口气,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道谢,又想到当初他的那番算计,心中实在积怨难平,一时间竟是百转千回,不知说什么好。
聂怀桑道:“曦臣哥……不必为难,说到底,我也没准备白白救他。”
蓝曦臣凝眉,心道难不成他还要跟他交换什么利益上纠葛不成?若是涉及到姑苏蓝氏氏族利益……或者别的有违正道的……罢了罢了,大不了这个蓝宗主不当了,看他还拿什么拿捏我。
结果聂怀桑只是说:“我只需曦臣哥答应我……今后清河的清谈会……曦臣哥能每请必来便可……”
蓝曦臣一阵怔然,半天才道:“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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