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头艰难地瞟了一眼自己的断手处,却见一片发黑的血红,将背着自己那人的雪白衣衫浸透,他有些疑惑背着自己的人是谁?蓝曦臣么?好似蓝曦臣从未背过他呢……于是他也不知道伏在蓝曦臣背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会这样暖暖的,带着一丝安定么?
可是……
不是的。
他忽然认了出来,这人身上没有他熟悉的,蓝曦臣身上暖暖的,带着些许圣洁禁欲系的淡淡檀香味。
然后他看到那人手持着金氏修士的佩剑。哦,原来是苏涉。
是了。
这时候的蓝曦臣唾弃他都来不及,唯有苏涉……还可能存着一丝想要救助他的心。
金光瑶在失血过多照成的眩晕下,又一次闭了闭眼睛,整个人昏沉起来。
忽而,他觉得背着他的苏涉走了没两步,浑身一怔,怔得金光瑶跟着隐隐呼痛出声,然后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透过苏涉的肩背,看到了他面前跌落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哎哎呼痛的聂怀桑那张惨白的脸。
苏涉垂落在身侧的仙剑上,缓缓滑下血迹。
金光瑶还不待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听到身后一众人等隐隐的惊呼声,有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朝他奔了过来,他好似感觉到那脚步带着他熟悉的让他心下无比惶恐本能发根都炸开来的怒火,他赫然瞪大了眼睛,惊恐绝望地看向聂明玦那张青白面无表情的凶尸脸,五官和生前一样,甚至眉心都是一贯来蹙着的样子。
本已经瘫软再无一丝挣扎力气的身体僵硬颤抖起来。
大,大哥……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苏涉似乎将他扔到了一边,忽一人伸手稳稳地接住了他,动到了的伤处一阵剧烈锥心的疼,让他差点儿惊叫起来。
这一次接住他的人身上,终于有了那股让他期盼渴求安心的淡淡檀香味儿,可是金光瑶此时,却再没心思转眼去看,而是紧盯着苏涉那边,见他运足灵力华光莹莹闪动地辟出一剑,怔得聂明玦的凶尸往后怔退了半步,再见他急速举剑超聂明玦脖子处的连接线挥去,然而再没了刚刚那一份惊艳,却是宿命般地灵剑在半途,自己断裂了,于是聂明玦的凶尸轻松伸手探入他的胸腔,苏涉连一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胸前一声闷响,多了个大窟窿。
追过来的魏婴和蓝湛忙着压制聂明玦,金光瑶却是缓缓盯着身体无力滑向地面,在他面前大睁着双眼,而眼中泯灭了最后一丝神采的苏涉。
他忽想起蓝曦臣曾对苏涉的评论。
华而不实。
真正上了战场谁等你舞完那个剑花才出手呀?
这是华而不实的苏涉第一次摒弃了自己一贯的风格,电光火石间满心再没了其他念头只想着救一个人。
“不为什么……不过想谢过敛芳尊……数次出手相助,感激敛芳尊……能记得我这个无名之辈的名字。”
平日里,连他衣衫弄脏都会担忧的人,也是最后,真心实意愿意为他而死的人……
却是苏涉,只有苏涉。
他那张再无血色凝固了错愕神情的脸,在金光瑶眼中慢慢一点点模糊,直到再看不见。
昏厥的黑暗再次向他袭来的时候,他隐隐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从未曾想过……
也许世人才是对的呢?
也许……
他从来就不该去觊觎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比如一个慈爱的父亲和完整的家;比如兰陵金氏一个堂堂正正亲眷子弟的位置;比如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比如统领百家的仙督之位;比如……蓝曦臣。
他的一生都在为了别人的希望而活着,或许本来就是错的呢?
聂明玦却是没给机会让他细想下去,怨气爆发狂暴的连蓝湛魏婴联手都未曾压下地径直朝他奔来,金光瑶即便马上就要昏厥看见这一幕都蓦然吓清醒了,他身后那个有着暖暖檀香味儿的人扶着他,一时间他忘却了那人早已与自己割席断义,本能脱口而出呼救道:“二,二哥……”救我!
蓝曦臣放下他,起身朔月出鞘,即刻朝着聂明玦奔来的方向严阵以待。
恰在此时,江澄将一直收在身边的夷陵老祖法器鬼笛陈情抛去还给了魏婴,魏婴陈情在手,配合蓝湛的琴音才堪堪又一次制住了聂明玦,将其引进殿后的棺椁内,阵法封印住。
到底不愧是夷陵老祖,对付这些鬼物,最是拿手不过。
一场风波过后,金光瑶到底捡了半条命还在,聂怀桑却开始唉唉痛叫了。
他道:“曦臣哥!你快来帮我看看,我的腿还跟身子连着没有!”
蓝曦臣走过去,按住他一番察看,道:“怀桑,没事,不用这么害怕,腿没有断。只是刺破了一处。”
聂怀桑恐怖地道:“刺破了!刺破了怎么能不害怕!刺穿了没有啊?曦臣哥救命啊!”
蓝曦臣啼笑皆非,道:“没有那么严重。”
聂怀桑还是抱着腿满地打滚,蓝曦臣知道他最怕痛,便从怀中取出药瓶,放到聂怀桑手里,道:“止痛。”
聂怀桑连忙取药来吃,边吃边道:“我怎么这么倒霉,莫名其妙被那个苏悯善半路抓来,他都要逃跑了还刺我一剑!不知道对付我直接推开就行了吗,用得着动刀动剑……”
蓝曦臣起身回头。金光瑶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微微散乱,额头满是冷汗,狼狈至极。大约是断手处痛得太厉害了,忍不住轻声呻|吟了两声。
蓝曦臣看了他一会儿,叹息一声,还是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物。
魏无羡道:“蓝宗主。”
蓝曦臣道:“魏公子,他现在……这副模样,应该再做不了什么。再不给他救治,怕是要当场死在这里。还有许多事都没问清。”
魏无羡道:“蓝宗主,我明白,我不是不让你救他,我是提醒你小心他。最好禁了他的言,不要再让他说话。”
蓝曦臣微一点头,对金光瑶道:“金宗主,你听到了。请你不要再做些无谓的举动了。否则为以防万一,你有任何动作,我都会不留情面……”他深吸一口气,道:“取你性命。”
金光瑶点了点头,心中微微涌起一丝暖意,低声说了微弱的一句:“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俯下身,谨慎又小心地给他处理断腕的伤口,金光瑶一路发抖。
等到蓝曦臣终于小心翼翼包扎完,金光瑶疼得快晕过去了,蓝曦臣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回头道:“怀桑,方才那瓶药给我。”
聂怀桑吃了两粒止了疼便把药瓶收进怀里了,忙道:“哦,好。”低头一阵翻找。
金光瑶盯着蓝曦臣高大的背影,眼中涌起几分酸涩,被禁言术禁住的唇微微抖了抖,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他沦落至此,到底心底竟微微有一丝欣慰——即便全天下都摒弃了他,即便全世界都背叛了他,蓝曦臣却依然……还是多少在乎着他的,不是么?
唯有他的那一丝温度,从不曾断过。
唯有他,对他从未背弃过。
好似溺水的人,手中最后一根浮木……叫他如何能放手?!
酸涩泪珠一涌而出聚集在眼眶,一片模糊中他忽然和蓝曦臣身后那人的目光接上,却是聂怀桑,在聂怀桑眼中,他敏锐突兀地捕捉到一丝讥讽和冷意。
金光瑶微微一惊。
然后他看聂怀桑的眼光突然变作惊恐,急急指着他,瞳孔收缩,大叫道:“曦臣哥小心背后!!!”
金光瑶尚还有一丝不明所以没反应过来,而后白光一闪,他的身体猛然一震。
蓝曦臣缓缓回过身,脸上带着冷然和极度失望的愤恨。
这时,他才觉得自己胸腔一阵凉意过后,传来胀痛感,金光瑶低头,愕然地看着没入自己胸膛只剩下一半露在外面的朔月,顷刻间猛然的尖锐剧痛传来,他却依旧呆愣了好久。
其他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魏无羡霍然起身道:“怎么回事?!”
聂怀桑道:“我我我……刚才看见三哥……不是,看见金宗主把手伸到身后,不知道是不是……”
金光瑶呆呆地盯着自己胸前那把熟悉的仙剑,直至本就狼狈不堪的金星雪浪袍叫温热的鲜血一点一点晕染成一片血红再看不清原先的花色,才慢慢机械地抬起头,对上蓝曦臣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盯着那张自己渴求了半生爱慕了半生崇敬了半生的脸。
一如……当初。
恍然还记得自己走向抱膝蹲地的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人抬起头看向自己时,他心中的惊艳。
恍然还记得,那人从前温柔笑着亲热唤着自己“阿瑶”的样子。
恍然还记得,在云深不知处他的书房临摹他的画作时,那人执起他的手,就着他手中的笔专注看着画面,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
……
他又转眼去看聂怀桑,终于知晓了,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竟然是这个……自己一直以来从未曾防备过,也因为愧疚护着宠着帮衬着的……弟弟。
然后,他想起刚刚聂怀桑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冷意讥讽,仿若还带着几丝怜悯。如若不是敌对关系,如若那个对象不是自己,他简直要叹一声,确是一步好棋:聂怀桑的最后这一击,当真是……漂亮至极。完美地泯灭了他心中,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期颐。先前所有一切加在一起,都不及这一剑来的诛心。
只是……一声惊呼而已。
他终于赤/裸/裸将最丑陋他最不愿面对的真相扑在了他脸上,让他如此的措手不及。
他对于蓝曦臣来说……和别人从来没什么不同。
皓月之所以是皓月是因为它从不会偏重任何一个人。
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蓝曦臣轻信他,也轻信别人;蓝曦臣对他温柔,也对别人温柔;蓝曦臣护着他,也护着别人……他给他的那一丝温暖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
而他却因为这一丝暖,自作多情地错付了一生的柔情和爱意。
血气上涌,热浪冲入脑髓,金光瑶忽然间好似回光返照般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尽全力竟是强行冲开了蓝氏禁言术,一口浊血喷涌而出,他却顾不上,目光如刀凝在蓝曦臣脸上,怒唤道:“蓝曦臣!”
蓝曦臣看起来失望至极,也难过至极,道:“金宗主,我说过的。你若再有动作,我便会不留情面。”
金光瑶终是冷笑了一声,喝道:“是!你是说过。可我有吗?!”
蓝曦臣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回头迷茫地看向聂怀桑。
见他这一副样子,金光瑶终于怒极反笑了出来:“得了!你看他干什么?别看了!你能看出什么?连我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呢。怀桑,你可真不错啊。”
聂怀桑瞠目结舌,畏畏缩缩:“我,我……不是,我……”
金光瑶自嘲般地哈哈道:“没想到……最后我居然是这样栽在你手上!”他本能地因为恨意朝聂怀桑走去,胸口剧痛更甚,朔月朝他胸腔没入更深,蓝曦臣脸上似有痛色,再没了一贯的温文尔雅,高声喝到:“别动!”
金光瑶冷笑了一声,一瞬的爆发过后,身体脱力,只差没再次软下去,而朔月依旧埋在他胸前,他腿一软,胸前剧痛加重,他不得不伸出仅存的一只手背满是灼伤的左手狠狠握住胸前剑刃,手掌割开一阵刺麻,而这点小痛在胸前剧痛掩映之下,他已经根本感觉不到了。
他定了定身形,又吐出一口血,对上蓝曦臣茫然的脸。
那张脸离他如此之近,近到金光瑶不会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然而蓝曦臣此刻也没有别的表情变化了,他看着他,眼中只剩下茫然。
金光瑶眼含热泪紧盯着自己一生挚爱……满心缱绻却半点不舍玷污,心下微有肖想都觉得自愧……他爱他如同神祇忠实的信徒……一生柔情尽付这唯一一人,爱他敬他保护他,刻骨深情到头来……
换来的是他一脸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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