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笑道:“二哥……你看。你明明心中已经给我定下罪名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还要再问一遍?”
蓝曦臣默然。是啊,他何必再问一遍……到底还是带了什么希冀么?
金光瑶眼中似有泪意,看着他,蹙眉,唇畔却还是勉强地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心碎道:“二哥……可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间园子里……二哥答应过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我这边……”
“那是……”蓝曦臣刚欲出声反驳,金光瑶却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时过境迁……我不怪二哥。”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气氛又静默了半晌。
金光瑶道:“我也说过……只要有二哥站在我这边,阿瑶就什么都不怕……可是如今……二哥。我怕了。”
蓝曦臣:“……”
金光瑶道:“这些年来,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我得罪了个遍……树敌太多,现如今……连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也来不及去揣测了……”
言下之意,他们之间至此地步,全是背后推手的挑拨。
蓝曦臣虽是贯来不愿往坏了想别人,可却也不是真的傻,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尤其是这颗种子还是他绝不会怀疑的蓝忘机种下的……再看他这一番作答,便知晓其人的厉害之处。他未明说,可是这般心酸委屈地诉一诉苦,蓝曦臣觉得自己便差一点要被他说服。
那么先前他又是有多少次,就这般被他唱的这出浑然天成的苦肉计欺瞒了?
一叶障目……尤其这片叶子,他从前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捧在了自己手心。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瑶……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金光瑶微微睁大了眼。
两人正静默间,忽然听闻不远处有打斗声由远及近。不多会儿,便见一群黑衣黑巾蒙面大汉持仙器闯了进来,金麟台不多些许侍卫竟是不敌对方人多,且战且退。
金光瑶艰难扭头去看。
两方打得热火朝天,便见有仙剑朝他面门直飞而去,金光瑶虽修为算不得拔尖,却也不低,当不至于这就着了道,微微闪身躲过了,喝醉了的身形却是差点儿跌倒。
他属下那些侍卫见了,连连惊呼:“宗主……”
“宗主小心!”
“可恶!趁着金麟台守卫力量都一并被派去了夷陵……居然趁着这时候杀上金麟台?!”
“当我们兰陵金氏是你们想来就来之地么?”
蓝曦臣看着这一切,虽心中疑虑,知晓可能有诈,却也本能担忧地看向金光瑶那边,但见他眸色一沉,似有怒意,自腰间抽出恨生,居然执剑不管不顾加入混战,也同那帮黑衣人厮杀起来。
他步伐不稳,挥出的剑却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与来人兵刃交接,响出“铿锵”之声,灌满灵力的剑刃华光闪烁,金光瑶似乎含着一股勃发的怒气,好像想要发泄什么一般,愤恨地用尽全力出剑,动作间未束起而飘散的发丝扬起在空中,落下之时掩映了他那双贯来含着笑意的眼眸,而那眸中此刻透出的冷意却是遮掩不住。
蓝曦臣在侧,那些人却不对他出手,显然只是冲着金光瑶去的。
蓝曦臣一时无措,不知当不当出手,但他被骗得怕了,不敢贸然所动,万一又是设下的圈套怎么办?难道自己还要一而再再而三上他当?
“宗主!!”
金光瑶身边一众侍卫想要护着他,却有些双拳难敌四手之势,不多时本就醉酒状态下的金光瑶渐渐露出颓势,只是横剑防御了,几次都堪堪躲过,差点儿被人刺中要害。
这一幕戏实在太过真切,蓝曦臣压抑了一遍又一遍想要出手的冲动,只是冷眼旁观了半晌,直至一个终于得以近了金光瑶身的刺客大吼了一声:“金光瑶……纳命来!”一遍持剑朝他冲了过去。
金光瑶刚刚解决完眼前一个,并不知晓已经被人近身,因而惊讶万分地扭头去看,眼见着那剑直指向他的命门,他却因醉酒而反应慢了半拍。
在那把剑刺破他颈间皮肤的一瞬间,他禁不住惊恐地瞪大了眼,然而……
一道蓝白光晕闪过,那把马上就要取了他性命的剑被打偏,眼见着一群刺客还欲上前,蓝曦臣身着白衣的身影翩然飘落,落在他身侧将他腰身轻巧一圈,足尖一点,便将他带离了包围圈。
在那电光火石间出手的蓝曦臣除了眼见着他落入危险本能出手相助之外,更多了一丝侥幸。他看得很真切,那一瞬如果他不出手,金光瑶必死无疑。
若只是又演了一出苦肉计,这样也未免太过。
或许……
这次他并没有再骗他了呢?
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余下的人生都在追悔居然对他见死不救?
蓝曦臣带着他刚刚落地,手中朔月一飞而出,将周边一众黑衣人影的仙器都震飞,忽而腰间灵脉一紧,飞出的朔月顿时失了华光,因惯性跌在地上,滑出多远。
恰在此时他们身边黑衣刺客一脚踢出,却是金光瑶带着他侧身一闪躲过了,两人的身影因而也抱作了一团跌倒滚落在一边。
蓝曦臣眼中,泯灭了最后一丝希冀的光。
他……又被他骗了一次。
然而,蓝曦臣不知道的是,这出戏虽的确是排练好的。却也并非完全假作。
蓝曦臣此刻对他已经起了疑心,若还只是装模作样,根本骗不着他了,因此,在行动之前,金光瑶是这般吩咐的:“直到最后一刻都不得收手……”
换言之,蓝曦臣不出手,这场刺杀便会假戏真做了。
他在赌……蓝曦臣对他尚有余情。
在见蓝曦臣露出惊讶的表情,却并无出手的打算时,他以为自己赌输了。
那把剑离他喉间不过咫尺,金光瑶与他对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绝望,微微合了合眼眸。而后,在听见朔月将眼前利剑弹开的一声脆响,金光瑶觉得自己整个人生都仿佛得到了救赎。
整个人生,都仿佛得到了救赎……
二哥……还是……
在乎他的。
即使知晓了他们共同的义兄聂明玦是怎么死的。
蓝曦臣盯着天空,眼神放空,好似失望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喃喃自语道:“阿瑶……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信你了。”
金光瑶心中骤然一阵剧痛,低声道:“二哥……”
蓝曦臣惨然一笑,依然没有看向他,冷冷道:“金宗主……‘二哥’……便不必再叫了。”
金光瑶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眼眶酸涩,呼吸都困难,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逼迫自己神色如常地起了身。
周边一群金氏门生走过来,将蓝曦臣和金光瑶从地上扶起,其中一人拿着捆仙索道:“泽芜君,得罪了……”
金光瑶却道:“作甚?”
那人愣了一下,举着手里的捆仙索不解地望向自家宗主:“宗主……这……”
金光瑶神色如常笑着,笑容中却透出丝丝冷意道:“泽芜君灵脉被封……你们这么些人,却还都看他不住的话……我还要你们做什么?”
众人听闻,脸上猛然间露出慌乱,齐齐俯身拜下:“宗主恕罪……”
蓝曦臣有些惊讶地见着这个三弟在自己面前露出之前从未露出的狠辣果决一面,顿时心惊。这些年……他……竟然藏得这么深?
此人……的城府,何其可怖?
蓝曦臣记起自己那时候,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蓝曦臣灵力被封,不一会儿就被一众兰陵金氏侍从门生“押解”着随金光瑶进了芳菲殿的书房……其实那书房他曾经常同金光瑶一起在此商议过事情,无比熟悉了,而现下用这种方式进来,却是头一次。
金光瑶道:“我须得确保二哥灵力被封,委屈二哥……这段时间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了。”又客气指了指书桌边他一贯的位置,对他笑道:“二哥稍坐……”
蓝曦臣愤恨地闭了闭眼,蹙紧眉头又道:“金宗主,我说过,不必再叫我‘二哥’了。”
而金光瑶唇边笑意却好似固定了一般,神色如常,淡然道:“二哥生我的气了……”
蓝曦臣加重了声调以示不满:“金宗主!”
金光瑶一笑,踱步到另一边,在书房外间的会客厅小圆桌边坐定,不一会儿有侍女重上了酒菜,他居然独自坐定,继续自斟自饮,也不在同蓝曦臣交谈,两人彼此沉默以对。
过了很久很久,蓝曦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现下这情形,他料定,金光瑶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芳菲殿外,却是一阵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忽远忽近地传来,金麟台众人忙忙碌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蓝曦臣有心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索性继续坐着,闭目凝神,试图运气冲开被封印的灵脉。
许久以后,他听见金光瑶终于开口了,他应当是真的喝多了,讲话舌头都有些不清楚,却笑道:“二哥……不必试了……”
蓝曦臣睁开眼扭头看向他。
金光瑶满脸酒醉的酡红,双目却依旧清明,亮的惊人,唇角含笑,远远坐在会客厅,他在的位置恰好还可以看见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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