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冷硬道:“人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与忘机,自小父母并不在身边,未曾亲受过父亲教导。但人又说长兄如父,他犯错,想来是我这个兄长未曾言传身教,身为兄长,同样罪无可赦,曦臣自求一道被逐出蓝氏。也不必等他伤好了,我即刻带他走就是!”
说着他起了身,顺手拍了拍膝上的尘土,一副马上就要准备拔脚走人的架势。
金光瑶差点儿想要为他叫声“漂亮”,没想到,他那个温和敦厚知礼明仪的二哥还有这番耍无赖的时候,果然是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吧?
“蓝曦臣!”蓝启仁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你!!你这是在指摘我这个叔父没尽责吗?照你这么说我这个叔父也是要一并被逐出蓝氏不可了?”
蓝曦臣躬身一礼道:“曦臣不敢!叔父于曦臣兄弟二人恩重如山……可是叔父,平心而论,你我易地而处,您能眼睁睁放弃自己的亲兄弟么?若真是如此,当初根本就轮不到我和忘机出世……”
金光瑶蹙了蹙眉头,这一茬倒是不知蓝曦臣所言何意……他知蓝氏双璧的父亲青衡君几乎闭关了一辈子……想来这其中该是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缘由的吧?
蓝曦臣转身欲走,金光瑶赶紧往后面缩了缩,躲好,就听蓝启仁在他身后,要不是蓝家那三千条雅正的族规压着,几乎没气得破口大骂了:“好,好,好……一个两个……翅膀硬了!我这个老东西说话反正也是不顶用了是吧……”
蓝曦臣眼神坚定,似乎动了真格的了,道:“曦臣不敢叫叔父为难……这就去寻来蓝氏权印……姑苏蓝氏能人辈出,想必再择贤明也不是难事……”
金光瑶微微憋着笑,他二哥这就只差没喊出来:你们敢赶我弟弟走,这蓝氏宗主我就不当了,谁爱当谁当去……
他走了几步,蓝启仁终于忍不可忍,叫道:“蓝曦臣!你给我站住!”
蓝曦臣依言驻足。
蓝启仁气得喘了半天,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蓝曦臣不言。
许久,蓝启仁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族中长辈既定的决定,哪有那么容易改的……而且忘机此番也确实是要给他个教训……他现下伤重,待他伤好了还有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蓝曦臣回头看着他,好似辨别他是说的真的还是假的。
蓝启仁果然气的一瞪眼道:“老夫还能骗了你不成?”
金光瑶缩回头,捂着嘴差点儿笑了出来,赶紧走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蓝家哪里舍得真逐蓝忘机出家门,本就是想着吓唬吓唬他,没想到在蓝曦臣这一关就被击得溃不成军了。
蓝曦臣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当初自己难得耍个无赖,却居然是叫阿瑶无意中原原本本全部看见了的,顿时五味杂陈,有点儿尴尬无比。
金光瑶不动声色退了出去,想来蓝曦臣此番是真不适合见客了,便找了个蓝氏门生,叫他代为通传给泽芜君玄门百家要在云梦莲花坞举行清谈会,商议怎么对付夷陵老祖的事。他本也就是寻着通知蓝曦臣这么个借口来的。
回程御剑到半道,他回头看了眼已经渐渐不见踪迹的云深不知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其酸涩的念头,喃喃自语道:“哎……果然……亲兄弟和义弟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吧……”
这世上能让蓝曦臣冲动到不顾肩头的责任,决然地反抗蓝启仁,甚至能将那些姑苏蓝氏子弟奉行为信仰一般的族规雅正统统都抛诸脑后……也只有蓝忘机了。
他不禁想:若是有一天,二哥也能为了我这般,不顾一切该多好……
刚想到一半,他又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念头。蓝忘机这般就已经够他烦的了,自己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念头……算了算了,即便有这一天,自己估计也是心疼他为难还来不及。
所以还是……别叫二哥为了我有任何为难了吧。
蓝曦臣顺着他的视角,看着他脚下路过的谷底郁郁葱葱的林木和氤氲的雾气,心中突然一阵剧痛。
可谁道……竟是……一语成谶。
没想到多年后阿瑶所期盼的那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原因竟是因为他自己的死。
他忽然忆及在他刚过世的那段日子里,自己是如何的心肺俱震,每日浑浑噩噩而过,将蓝启仁气个半死;又是怎么不顾形象锲而不舍地骚扰聂怀桑去探寻他母亲的遗骨所在地;最后再没法支撑抛却了肩头的责任毅然决然地选择闭关……
而……这世上,他却是再没有这样一个“义弟”,会心疼他的为难了。他甚至也再没机会,看到他的这份为难了。
每每闭上眼睛想起他,记住的画面只有他满身狼狈一臂已断却被朔月当胸一剑,他那张抬头看着他的错愕的脸;以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将他推开之时,纵横了满脸的泪和眼中的绝望心死……
他想起自己事后甚至还一脸茫然无措地揪着聂怀桑不死心问道:“怀桑,刚才,他真的在背后想偷袭我吗?”
一个连让他稍稍陷入为难都会心疼的人;一个射日之征中在他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三翻四次不顾一切保护了他的人;一个在自己和他同时陷入危险之中时,会本能般将手中仙剑掷向他化解他身后的危机之人……
会在背后偷袭他么?!!
……
一年后,栎阳常氏府邸。
金光瑶身着夜行斗篷,将兜帽戴起将额前那颗朱砂痣遮得严严实实,在乱作了一片的常氏府邸仔细勘探了一番,地上暗红的血迹和不明痕迹尚未被清除过,凌乱不堪又带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更重要的是整个府邸阴气煞气极重,即便不是玄门中人的普通人恐怕都能觉察出几丝不一般来。
金光瑶眉头拧到老高。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亲信之人。
几人将整个府邸勘探了一遍,金光瑶忍不住沉着脸咬牙切齿问道:“薛洋呢?”
“现下不知所踪。”
金光瑶怒道:“他最好藏好了!别叫人找到!若是被人看见了,我第一个不放过他!!!”他骂完,才怔了怔。想起来,这话由他说出来真真是多了几分戏谑,明明叫薛洋去研制阴虎符的人是他,纵他去滥杀无辜的人是他,甚至比薛洋更草芥人命罄竹难书的人也是他……然而金光瑶想起自己刚刚在义庄看见的常家五十几口人的惨状,其中更不乏不到总角的孩童……
他拧了拧自己的眉心,想起了另外一层,怒道:“薛成美这混小子……跟他说过多少次,叫他行事低调一些……他是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么?!五十几口人,一夕灭门!别说是玄门百家,就是官府县衙都不会放过他!还偏生挑的是夔州栎阳,他自己老家……只要稍微有些见识的玄门名仕就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五十几口人的死因……稍加分析就会怀疑到身为金氏客卿习修鬼道,然后又出身夔州的他!如此……兰陵金氏怎么能摘得清?!一个两个的!是嫌我待在金麟台闲的无聊了么?!!”
三日前,他刚收到薛洋传回的纸条,其中只道:“栎阳验定。”
他知晓交付薛洋去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老头子心心念念的阴虎符,收到这样的回信,他当然马上想到的是阴虎符已成,于是他兴致勃勃马不停蹄地赶赴了栎阳,一来薛洋倒是给了他无比的惊喜,栎阳当地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仙门世家常氏的灭门惨案,官府都查不出死因一筹莫展。
跟随他而来的苏涉道:“敛芳尊……此事并非兰陵金氏吩咐的……而是薛洋个人所为……兰陵没必要为其背负后果吧?”
金光瑶看着他,半晌摇头无奈地苦笑,道:“悯善……你啊,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他如今阴虎符已成……即便是从前没成好了……老头子会放弃么?只要老头子还想着阴虎符……薛洋就死不得……到最后,要保他不死的人是谁?如此我还能脱得了干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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