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拥有悠久寿命的物种眼中,人类是一种尽管寿命短暂,却擅长让这短暂的生命迸发出耀眼光辉的古怪生物。
旧世代的人类生来比现在要更加脆弱,无力的四肢令他们不得不选择利用工具来保卫自身,进行摄取,而就算是已经逐渐掌握了力量的现代人,生老病死依然是无人能够逃离的宿命。
这是一个无解的循环,是千百年来人类不断妄图超越,却从未真正超脱其外的生命转轮。
生者总有一死。
死者不能复生。
这正是自然摄理。
而鬼灯却告诉伊月:
有人已经打破了这一定理,干涉了不该被人类干涉的生死宿命。
伊月几乎是难以克制地立刻想到了ALL FOR ONE。
但是随即,她又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否定了这个想法。
ALL FOR ONE,那是一个不知已经在世间延命多久的男人,那是曾经代表了一整个动荡时代的“恶”。
现在他已经被欧尔麦特击败,世人甚至忘记了他的名字。
心中这样说服自己,伊月却仍然忍不住想起她曾经直面对方,那个男人站在阴影中微笑,伸出手动作抚摸她的发顶的动作足以称得上是温和。
可那时的她在这样简单的动作之下,却如坠冰窖,连小指也无法动弹,站在原地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急促,仿佛在面前那片阴影中的根本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而是深渊本身,是难以形容的庞然大物,正伸出利爪捉住了她的头颅。
如果没有那个被同她关在一起的男孩站到她的身前,伊月确信,自己的个性一定在那时就已经被取走了。
——就算没有被取走个性,险些在那样的压迫下被压垮了自信的自己,也一定没有办法再重新振作。
伊月从来不吝啬于告诉所有人:
当初那个明明是‘无个性’,却仍然颤抖着将她挡在身后的男孩,他就是自己的英雄。
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自己的起点。
关于男孩的回忆终于压过了她心中的不安,她抬头看了地狱辅佐官一眼,对方正略走在她身前几步领路,说要带她见一见那位主掌对亡者的最终判决的阎魔大王,前往阎魔殿的一路上那些与常人无异的来往鬼族纷纷向他们问好,带着善意与好奇的目光往往总悄悄落在她的身上。
伊月忽然间就更加安堵起来。
她尝试笑着与偷偷打量她的狱卒问好,对方似乎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安稳的生活有朝一日可能中断,已有的秩序或许也有一天会被摧毁,在这些时光以百年计算的长寿种族面前,人类所面临的这一切也只是沧海中掀起的一丝浪花,是转眼而逝的光阴,引不起半点注意。
时局事态起起伏伏在所难免,自己能够做的,从大局来看实在不多。不过好在,至少她的方向足够明确,或许能够为这个时代的转变而尽一份力量,不至于虚度光阴,这在伊月看来也就已经足够了。
生者的世界有他们生者来努力,死后的结局,不妨就交给神鬼来裁决。
她对有这位鬼神坐镇的地狱虽然了解还不够多,却已经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信心。
伊月的脑中飞快地蹿过一些模糊的想法——如果、如果ALL FOR ONE在地狱接受审判,他会是大恶之人吗,或者说,他真的会就这样接受别人的审判吗?
ALL FOR ONE,在败于欧尔麦特之手,旗下势力树倒猢狲散被大量清剿之后,最关键的这个男人,他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无从而知,只能暂时将疑问深深埋在心底,等待得到解答的那一天。
“干涉生死……”她跟着鬼灯走过外围长长的回廊,说出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具体来说,会出现什么样的现象,我又要怎么分辨?”
“这个嘛,实在很难说明。”黑发鬼神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最近有接到本来已经接受裁判的亡者却突然消失的报告,也有明明阳寿已尽,接引科却找不到亡者的例子。”
他偏头看向伊月:“人类没有特殊状况的话,一般是看不到亡者的,冒昧问一句,鬼岛君你在现世的时候,也不曾看到过幽灵之类的东西吧?”
伊月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这才是正常的状态。”
辅佐官接着说,“本来是否有亡者作乱的迹象应该很好判断,但是现在的时代也不同了,人类各种古怪的能力能办到的事情变多,怪奇现象也判断不出哪些才是真的亡者所为,真是很麻烦。”
“如果有用你们所谓的‘个性’也很难解释,或者你怎样想都觉得很不对劲的情况出现的话,总之就先联系我们这边吧。”
鬼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人类少女。
不论是被他说穿身份也好,还是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好,对方都表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
这不是说她总不动如山,女孩似乎并不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吃惊的时候吃惊,疑惑的时候疑惑,甚至连恐惧和不安在鬼灯这种积年的鬼神看来也隐隐可见。
然而在这些情绪很快褪去之后,对方毫无例外地又会抬头挺胸,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辉仍然在她眼中闪烁,昭示她从未真正被这些情绪打败过。
所以尽管鬼岛伊月不会一直微笑,也并不强壮得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依靠,却能够让人觉得沉稳,坚定,甚至坚不可摧。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或许就是:
她总令人相信一切风浪都会过去,而更好的明天一定会来。
曾有过人类孩童生涯的鬼神在那一段短暂的人生中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而在化为鬼之后,倒是偶尔会有所遭遇。
这些人分布在人类历史的各个时代之中,虽然未必都是洁白无瑕的善人,或许也会抱持理想而身染罪恶,但不论如何,他们的眼神总是相似的。
鬼灯并不讨厌这样的人类。
“再往前走是第二殿,由十王中的楚江王坐镇。”他一边走一边向对方介绍,“那位大人会监视渡过三途川的亡者有没有擅自逃离,这次发觉亡者失踪的也是楚江王大人身边的辅佐官。”
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又补充说:“之前提到现任秦广王的辅佐官,就和你一样曾经以活人之躯误入这里,当时也是闹了不少笑话……”
那时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成为自己的同僚。
黑发鬼神一时唏嘘。
“死者的裁判真的要通过十王殿每一殿的审判才行吗?”
伊月看着又一队亡者从身边路过,不禁咋舌,“真是严格啊……”
而且听介绍说大多数没有大罪过的亡者都还要经历一次拔舌,听得她忍不住捂嘴,非常感同身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旁的鬼灯面无表情。
他觉得这女孩的担忧有点多余,不管怎么想,她应该都没什么机会体验拔舌地狱。
像鬼岛伊月这样的人,最后若非救济万人功德如山,就极有可能铸就“大恶”。
暂且将这种或许要到几十年后才能见分晓的事情压下,对于伊月的感慨,辅佐官摊摊手,叹了一口气:
“没有办法,虽然已经大幅度改革过,但是果然官僚系统还是不是那样容易精简的。”
他这么吐槽了一句,转过话头又开始为地狱的审理制度辩护起来:
“最后几殿负责复审,如果是一般没有大罪的亡者的话,大多还是并不需要那么多手续的。总的来说,还是在阎魔大王这里就直接定下去路的亡者最多,明明是如此繁忙的时候,那个没用大王还总是不好好工作,导致我也没有办法正常地休息……”
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对上司的抱怨,伊月看着黑发鬼神阴沉的面色,在心底替即将见到的这位阎魔大王点了个蜡。
不知道阎魔大王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才能够驾驭这样非凡的下属。
做这位鬼灯大人的上司……感觉上真的是非常夭寿,令人头秃。
她的这一想法一直持续到被鬼灯领进阎魔殿为止。
那位端坐上首,不知为何把自己凹成弓状,显得身躯异常庞大宛如肉球一样的络腮巨汉……或许可能大概就是阎魔大王本尊。
“……”
伊月瞬间被一种迷之冲动袭击,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动握着狼牙棒的手。
怎么办,突然感觉手好痒,想抽人。
顾及身份的伊月及时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一旁的鬼灯却没有任何顾忌,他当即助跑一个飞踢狠狠踹在了姿势诡异的阎魔的腰上,伊月清晰地听到了一声什么东西“咔嚓”断裂的声音。
“太不像样了大王!”
“疼疼疼疼鬼灯君疼!!”
怒斥与悲鸣瞬间此起彼伏。
伊月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默默把自己脑海中对地狱的印象再一次全盘打碎,拼接重组。
在下属头上凿洞,在上司背上蹦迪,鬼灯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地狱鬼族的生活果然非常地狱。
“……”
……
???
……等一下,阎魔大王好像翻白眼了,这真的不是一场地狱二把手谋权篡位的现场直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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