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为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想着要扒他的皮？大家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做吗？
肥三愤愤的想着，骂了殷光两句，一边扭头就想跑，但他忘了自己已经被定身，使了半天劲也无济于事。
他眼看着殷光阴笑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绝望的闭上眼睛等死，心里拼命的呼唤着父王兄长的名字，乞求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来救自己。
也许是他乞求的声音被什么人听到了，在殷光的手即将要碰到他的时候，有个人冲上前来替他承了殷光的一掌，紧接着那人又将他一把推开，拉着肥三的手就往外跑。
肥三感到自己的手上一凉，睁开眼睛欣喜的以为是哪吒，结果却看到黎桃的那张恐怖至极的脸。
殷光也没想到自己之前一直不放在眼里的弱小愚蠢凡人会突然打搅自己的好事，怒不可遏。其实不光他，肥三也没想到。他一回头就看到殷光阴沉着脸向黎桃杀过去，抽出腰间的剑替她挡了一击，他那点力量在殷光面前自然是不够看的，他向后疾退了两步，生生吐了口血出来。
“龙公子！”黎桃尖叫起来，她跌跌撞撞的跑到肥三身边扶着他，惶恐的看着又要攻过来的殷光。
桃仙听到了她的叫声，忙从跟哪吒的争斗中抽身而出，向着殷光冲了过去。就看准了这个当口儿，黎桃一把抓住肥三的手，嘴里念叨了什么，两个人的周身亮起了光晕，只一瞬之间，他们就消失在了原地。
肥三一阵头晕眼花，等他再稳住自己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在外头了，此时正是凌晨，天将破晓，东方泛起了一点点的鱼肚白，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大亮。
黎桃狼狈的躲在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喘不过气，她肩膀受的伤仍然在汩汩地流血，看起来非常虚弱。肥三凑了过去，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不安的问道：“你还好吗？”
明眼人也知道她这样肯定是好不了了，但黎桃却抬起头，轻笑着摇摇头安慰道：“我很好。”
肥三知道她在撒谎，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救一个算是死人的活死人，只好握住她的手，努力的往她那里输送自己的灵力。
感受到这点暖意，黎桃摇摇头，将自己的手固执的要抽出来：“没用的。”
肥三见她坚决的拒绝自己，踌躇了一会儿。他不明白黎桃为什么突然冲出来救自己，明明他们都不是很熟，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其实她要是躲得远远地，也不至于被殷光冲击那么一下，本来还能多活一阵子的，眼下怕是都撑不了多久了。
他脸上的表情可能太过明显，黎桃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咧咧嘴唇，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你不用觉得愧疚，我、我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谢谢你。”肥三低头道谢，仍然紧紧握着黎桃的手。
黎桃又轻笑一声，“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早就过够了这种日子。”她的仅剩的那只眼睛抬头看着天上，天空微微发白，看不见一颗星星。
“我害死了很多人。你那位表哥说得对，我早就该化作一抔尘土深埋于地下，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点执念，为祸人间，夺去别人的性命。“
肥三问：“那你有什么执念？”
黎桃摇摇头，“有什么执念如今都不重要了。”她看着肥三，又说：“说起来，我那天是故意把绣球砸在你头上的。”
“为什么？”
“那位大人告诉我，你会在那天路过，让我故意在那里抛绣球招亲等你，然后我就把绣球砸在你身上，让你走不了。”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肥三耐不住性子，直接问道：“然后呢？”
黎桃苦笑一声，“我本是不打算这么做的，但是乳娘……桃仙姑姑，她执意要跟那位大人达成协议，他说，只要抓了你，吃下你的血肉，我便能得到重回阳间的机会。只要过了今天……”她的眼中掉下一滴泪，正砸在肥三的手上。
肥三只觉得那滴眼泪莫名的发烫，让他忍不住缩了缩，“你别听他瞎说，我们龙族的血肉可没有这个功效，他是骗你的！”
都是殷光这个混账！
黎桃擦了擦眼泪，“其实骗不骗的也没什么了，我早就不想再这样不阴不阳活在人间。三年前，我死于盗匪之手，受尽折磨，是以心中有怨执念未消，桃仙姑姑找到了我的残魂，又将我的残魂放到了我还未完全腐烂的肉身中。她当时就发誓，定要想尽办法让我还阳，带着我来到这小镇上，夜里四处寻找合适的人来供我吸取阳|气。”
“我那日在绣楼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黎桃擦干了眼泪，语气又轻快起来，“你看起来有些傻里傻气，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的龙王大人，我还以为看错了。”
肥三的脸红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又弱又不中用，在外的确丢了龙族的脸。
“但是。”黎桃笑了笑，又说：“和我想象中的龙王大人虽然不一样，却让我、让我很是中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女儿家的娇态一览无遗。只可惜，肥三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是看不懂的。
“唉，我怕是看不到明日的花儿了。”黎桃背依靠着大树，头低低的垂在一边。
肥三的心紧了一下，黎桃虽说害死了很多人，但是他一点也不讨厌她，更何况，她刚才还救了自己一命，“不会的，三太子一定有办法的。”
“连桃仙姑姑都没有办法的事，他又能如何呢？”黎桃叹气，“我若是死了，你们会怎么对待桃仙姑姑？”
肥三沉默以对，他觉得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依着三太子的生性，他必然不可能放过触犯了天规的人，桃仙怕是不可能善终了。
黎桃也看得出他的意思，心头涌起一股悲凉，“是我害了她。”
“你们一个是仙，一个人凡人，是怎么认识的呢？”肥三努力的将这个沉重的话题转移开 。
黎桃歪头想了想，“我也记不清啦。我小时候住在苏州，家里的院子种了一棵桃树，我每日都在那树下练琴看书，有一年生病了，桃仙姑姑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稍稍的拂了拂我的脸，我的病立刻就好了。后来，只要我爹娘不在，她就经常出来陪我说话……”
肥三静静地听黎桃说话，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越来越轻。天边已经能看见亮光，马上太阳就要出来。肥三更加握紧她的手，想着三太子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的话，他一个人就撑不住了。
“唉，没想到，我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人居然是你。”黎桃笑了笑，原本可怖的脸这时候看起来竟然有些人类少女的鲜活可爱。
“不过，我也很高兴。”
肥三将自己的灵力更多的输送进她手中，妄图多留她一会儿。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黎桃的身体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她的骨头被照的升起一股黑烟，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化作一团雾气。
肥三有些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去挽救这一切，但都是徒劳的。黎桃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快了很多，意识也在慢慢消散，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终究是没有时间了。
在最后一丝魂魄消散前，她鼓足了勇气，做了一件她作为一个闺阁小姐永远都不会做的事。
肥三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黎桃用她半边唇吻了一下他，叹息一般的说：“龙王大人，替我向桃仙姑姑道个别吧。”
肥三伸出手，只在空气中抓到虚虚的一把阳光，什么也没碰到。
黎桃很快就消失的一点踪影也抓不到。
太阳彻底的将夜幕赶走，所有的一切都在它的光下无所遁形。肥三站在那颗大树下傻站着，盯着刚才黎桃消失的方向一直看。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死亡，他从前不知道生死的含义，因为神仙不会死。可是黎桃就在他手中消失了，这对他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黎桃和他分明不熟，两个人粗算下来也就认识刚三五天，可是她却将自己这两百多年的认知给颠覆了，肥三无法把她再当成一个无所谓的陌路人。
“黎、黎桃……”肥三心里很难受，他记得黎桃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留恋，就算他还不懂那里头到底是什么含义，可是这也足以让他在日后的许多年里，不断地回想起今日。
他一个人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下午的时候，哪吒才出现在他面前。他在烈日下踏着风火轮来到他的身边，“原来你在这里。”
肥三抬起头，哪吒惊讶的发现这孩子居然一脸的眼泪，“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肥三就冲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哪吒浑身僵硬，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抚他，他甚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
肥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在看到哪吒以后，他就是想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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