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的到来,倒是让季鹰抓住了一丝头绪,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估摸着,现在的大夫人,已将整个季府把持住了,他是抵抗不了,但有人能。
比照着苗苗都能走过来的脚程,此处应该只是偏僻,离季府算不得太远。
他撕下一块布料,用从小黑蛇那里汲取的些微灵力,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
他拍了拍苗苗的脑袋,轻声问道:“苗苗还记得小医馆在哪里吗?还记得那个大夫叔叔吗?”
苗苗瞅了他一眼,突地想到了什么,黑亮的眼儿里又有了泪花,也不回话,默默地把脸趴在他的肩头,委屈地直掉眼泪。
季鹰心下一堵,不知哪里戳中了小姑娘的伤心事,只好将正事先行放下,轻柔拍抚她小小的背,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苗苗努力将哭腔压下,吸了吸鼻子,软软糯糯问道:“哥哥……又要将苗苗送走吗?”
安抚的手猛地一顿。济幼坊的事,还是伤着小姑娘了,这会儿一提起旁的地方,她便担心自己将她送走……季鹰心下软了一片,柔着哑嗓细细解释:“哥哥已经答应了苗苗,不会再将苗苗送走了。让苗苗回想一下小医馆与大夫叔叔,只是想让苗苗帮哥哥一个忙。苗苗可愿意?”
小姑娘抬头,眼睛跟黑葡萄似的水润明亮,直直盯着季鹰,“帮哥哥?”
“嗯。帮哥哥把信给送过去,好不好?”
苗苗皱了皱小眉头,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拿那块布料,就要往外头跑。
季鹰哭笑不得地将人一把搂住,圈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小脑瓜,继续道:“苗苗乖,先听哥哥说完。你将信交给大夫叔叔后,就不要再过来了,先留在那里,等着哥哥去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抿着嘴,不大喜欢这个安排。她想早早帮哥哥送完信,再早早回到哥哥的身旁。
季鹰瞬间便看懂她的小心思,却怎么看怎么叫人心生愉悦。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肉肉的小爪子,“听哥哥的话,等哥哥去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这才不情愿的点点头,奶声奶气重复道:“苗苗听哥哥的话,送信给大夫叔叔,等哥哥来接。”
季鹰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用力将人搂紧。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将这么一个贴心的小苗苗送到他的身边。
他将身上的外衣全都脱了下来,把小姑娘捂得严严实实,一双露在外头的小脚丫,也用厚厚的布包裹着,成了一双简易的鞋子。
最后,理了理那团蓬乱的发,万分不舍地将人往洞口轻轻一推,冷淡自持的少年化身担忧孩儿出行的慈母,嘴里不住叮嘱道:“苗苗乖,不要急着送信,不要钻树丛,慢慢走路,莫要将自己摔到了。”
小苗苗乖巧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小黑蛇几次三番从她头顶滑落。
季鹰紧紧盯着洞口,直到小团子走远了,还未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季远山也将将醒了过来。
他浑浊的双眼往边上一转,看见他的正妻静坐在一旁,紧盯着花草发呆,便轻喊了一声。
大夫人听声,扭头望了过来,挑眉浅笑,“老爷,您醒了。”
季远山点了点头,神色疲惫,“扶我起来……”顿了顿,又问道:“我的身体怎么了?季鹰人呢?”
他的身体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连起身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但是,他更关心的是,季鹰的魂术召唤到底成功了没有,现在人又在哪里……
大夫人久久不动,季远山不耐眯眼,身体的不自在令他心情烦躁,“本座说了,扶我起来!来人!”
喊了两声,却无一人应答。
大夫人轻笑一声,悠闲地看着他,“老爷还是不要挣扎得好,就这么躺着吧。至于季鹰,您也不必太心急,过几天就能见着了。”
季远山板着面孔,瞪眼厉声问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本座倒是有些不明白了!”
大夫人懒懒起身,走到床榻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笑非笑:“老爷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都说了不必心急,您先走一步,过段日子,他会去陪您的。”
季远山这时哪里还能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去陪我?去哪儿陪我?”
大夫人靠近床边坐下,温柔执起他的手,长长的指甲直镶入肉,“自然是去阴曹地府陪您了!”
“毒妇!你好大的胆子!”季远山暴怒,挣扎着起身,伸出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大夫人,“说!本座现在身体这样,是不是你干得!你到底做了什么?!”
大夫人收了笑,将那手指啪地拍掉,“说到毒,哪里比得上老爷您?连夺舍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怕不是要让你那亲儿子魂飞魄散!至于我做了什么?我可冤枉得很,只是看老爷您心急,推波助澜帮了您一把而已。”
“胡说八道!”季远山迅速否认。
话说得冠冕堂皇,心下却是大骇。这夺舍是修行者的大忌,若被人知晓,则是人人得而诛之。他将这事瞒着牢牢,需要的一切俱都亲力亲为,怎可能泄露半分?
大夫人与他夫妻这么久,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嗤笑一声,徐徐开口:“季远山,我三十岁嫁予你为妻,跟了你足有一百二十年,你怎么想的,我还能不知道?
你不过是筑基初期的修为,寿元两百,现在,剩下的寿命不足五十年。哪里舍得遗憾离去,哪里放得下你那妄图将长老们踩在脚底的痴愿。这会儿,看到季鹰,只怕是夺舍这种事,也能干得出来。”
话都说的敞亮,季远山倒渐渐平静下来,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紧紧盯住大夫人,柔了情绪,轻声道:“婉儿,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在这时阻止我?”
大夫人瞬间沉了面色,眼底有无尽的怨恨:“我阻止你?那你可想错了,我从来不想阻止你,我只是想你去死而已!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罢了。若你没有给季鹰吃下那夺舍的药,又心急地添上你的神元,我即使在其中做了什么,也伤不了你的根本,大概现在还得不了手,需得等上几年呢。”
原来,季远山给兰夫人的药,在季鹰体内浸润几年,便能将他的神魂慢慢抹去,成为一具绝佳的容器。但季鹰这小子,进展实在是快,眼见着即将领悟魂术,他便有了新的念头。
先不说若成功领悟,会让季鹰的神魂变得更加强大,药物的作用将被压制,最后可能功亏一篑。就说这绝顶的天资,这完美的躯壳,对季远山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最终,他还是忍受不住,在紧要关头,豪赌一把,将自己的气息与半数神元一起,送入了季鹰的体内,让那初生的魂体,先行熟悉自己。而魂术召唤之后,季鹰的神魂会有一段虚弱时期,他再乘隙而入,便能轻易将那虚弱的神魂驱逐出去,提前完美夺舍。
季远山那头不好动手脚,季鹰这边却要容易的多。
除夕家宴那晚,大夫人跟着给兰夫人的,与季远山的恰好相反,是堵塞几处经脉,将神魂强行困住的药物。她想着,若季远山真要夺舍,待到神魂进入那小子的体内,强困住的魂魄与他的相冲,争斗起来,又因经脉常年堵塞,最终只能鱼死网破,爆体而亡。
她并未想到会如此顺遂。
季鹰魂术召唤万分强悍,需得大量的灵力与精气,又因自己的神魂被强锁困住,先行吞噬消耗的竟是季远山送入的神元。最后,季鹰靠近季远山时,因着惯性,熟悉了季远山的气息,居然强行将他体内剩下的一点神元蚕食殆尽,造成现如今的局面。
大夫人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弯弯绕绕,勾唇一笑,“这还是拜老爷所赐,我才能如此顺利啊!”
季远山一愣,全然不知枕边人竟是恨极了他,不觉失声急道:“我们青梅竹马,相依相伴百余年,你竟想置我于死地?”
大夫人语气淡漠,反问:“老爷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吗?”
誓言?
大夫人一字一顿,好似将这句话背过千遍百遍——“我,季远山,在此发誓,与谈婉儿结为道侣,一心一意,绝不纳妾。若有违誓言,愿一生境界再无长进。”
季远山瞠目结舌,“……就为此?但,我纳妾并非变心,你应该明白的!我只是想培养一些出色的儿子!”
他是季家家主,却因为境界一直处在筑基初期,就被那些长老们百般看不起!于是把目光放到了下一代身上,想要儿孙出色,撑住他家主的脸面。可,他与夫人只有大公子一个孩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资质普通,魂术召唤也是失败。既然他此生境界已然无法长进,誓言违不违背,便没了所谓。但即便纳妾,也只是为了家族着想,并不能算背叛了夫人。
“我不明白。修行之人,占了天地机缘,所以于子嗣一事上格外艰难——这,你在娶我之前不知道吗?那你想要三妻四妾,想要儿女成群,还算得上一心一意?!”
“我……”
大夫人见他无话可说,心也跟着冷了下来,讽刺道:“就算不为我自己的恨,冲着你后来迷了心智,见到资质出众的小辈,心生歹意,竟然做出了夺舍之事。我,也可以算是替天行道了吧……”
季远山正想反驳,他的夺舍并未成功,算不得数,她算哪门子的替天行道。但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因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跌回床上,连连喘气。
大夫人定定看了他半晌,见他喘得厉害,想到自己与一个死人置什么气呢,于是也没得心思再与他多说些什么,悠悠离开床榻,打开了房门,朝门外道:“进来吧。”
房门推得大开,兰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给老爷服下去吧,知道事后该怎么说吧。”大夫人冷笑。
兰夫人温声应诺。她来此之前,便已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她想的明白,虽然她依附着老爷生活,但眼看着老爷势头尽了,她也得为自己谋好出路。季远山去了,下一任家主自然是大公子,她替大夫人做事,讨好大夫人,日后便还能享受季府的荣华富贵。想到此,她端药的双手更加稳当了。
她并不为这事感到愧对于曾经的丈夫,毕竟即使她不来做,也多得是人来抢这份差事。是不是她,对于老爷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季远山睁大了双眼,“你,你们……”
“我还是心疼您的,这不,让您最疼爱的姨娘送您一程……”
兰夫人咬牙,手疾眼快地将汤药给季远山灌下,一滴也未剩。
季远山自知逃脱不了,挣扎着嘶吼出声,“婉儿!你是不会如愿的!”
大夫人寒霜满面走出房门,心中倍感快意,酣畅淋漓。
季远山最后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背影上,眼神涣散,却一个劲儿的桀桀怪笑,那声音莫名有些渗人,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恶意。他的肺部像个破旧的拉风箱,伴着笑声一漏一喘,片刻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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