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特王国位处埃罗大陆的北边,再过去些便是无人踏足的严寒之地,德洛特好些城市,一年到头都冷得不行,以前难以种植粮食,就靠他们出产的各种矿石换到食物,日子大抵能过下去……不过一直挺贫穷的,王室和贵族也奢侈不起来。
在奥提斯未出生的过去,那场历时大概有二十多年的战争,便是德洛特王国起的头,想要更富饶的土地,想要更宽裕的生活,想要一年四季如春的城市……想要很多东西,这些,奥汀帝国都有。
那时候的奥汀帝国因为迟迟没有选出皇太子,皇子之间的斗争非常严重,老皇帝病得难以起身,帝国各地的领主不是在观望,就是已经开始站队了。连国家内的魔法师势力,也集结了起来,意图插手皇位更替。
反观德洛特王国,新王正值年轻有为的大好时光,国内安稳(就是穷)。刚开战那会儿,确实占到了不少便宜,他们以为自己能得到更多,谁知道奥汀突然反应了过来,放下内部争斗一致对外了。
当时德洛特无法明白奥汀为何能在那种情况下那么团结,不过经由战后多年的分析,慢慢也明白了,奥汀势力的连结,竟然仅仅是当年最年幼的皇子——康纳理维士——的功劳。如今也能看出来,康纳理维士当了皇帝后,这个国家越来越强盛,几乎找不出弱点来。
后来,德洛特王国算是战败投降了,但他们的心里还觉得自己没有败,只要有圣女在,就能继续打下去!可惜圣女不想帮他们打下去了,碍于大局形式,德洛特的人们不得不低下了头,潜伏起自己的野心开始修生养息。圣女为他们找到了适合北地种植的粮食,他们也不用再担忧缺粮的问题,生活逐渐富裕起来。
不得不提,有些人心里还是嘀咕着不满的,因为召唤出来的救世主是个女子,所以没有野心……四舍五入便是女人见识短,要是召唤出来的是个男人,肯定愿意继续打下去!直到他们胜利!
许多人相信,只要足够耐心,忍耐过寒冬之后,一定能迎来春天。
北地没有春天?那就往南边去!
康纳理维士总有一天会老去,他们现在也和当初一样,迟迟没有确定皇太子的人选,只要等得够久,便又是德洛特的时机!
奈何先王年岁大了,熬不过康纳理维士,若王太子能好好继承先王的意志,德洛特还是可以继续等待下去的。偏偏王太子受圣女的影响太大,竟然想着要在登基后削各地领主的军权和军费。他以为将钱投入民生,国家就能昌盛起来吗?不可能的!这块土地限制太大,不是光投几年的钱进去就能改善!
眼看奥汀越来越好,德洛特却还只能龟缩在寒冷的北地,自家王太子不想着扩张领土,还要削弱自家的武力,不能忍!
——既然莱安二世当不好这个王,那就让我来!
德洛特王国手握重兵的领主们,皆是这样的想法。
他们为自己的野心找到了“正当”的理由,开启了德洛特的内乱。
“两年了吧……”奥提斯望着飘雪的天空,算算奥博德堡被围,也有一年半了。他站在城墙上往外看,到处都有叛军的营地驻扎。城墙内,是形色匆匆的士兵,几乎不见平民上街。
整座城市散发出来的压抑感,让人喘不过气。
堡内自然是有田地的,不过今年收成的时候,被叛军强攻了一波,没能收到多少粮食,不少成熟的田地,被城墙外飞来的大火球给烧成了灰烬,农民和士兵也死伤不少。奥博德堡资历最久的大魔法师献祭了自己,施展高阶防御魔法【水幕屏障】,给堡内的人留下了些许余地。
想要打破这个屏障,除非有同阶的魔法师同样献祭自己,否则就只能花时间磨了。
显然,叛军那边的大魔法师们,并没有人愿意为了可以慢慢磨掉的屏障,而早早牺牲自己。
“殿下,还是快点下去吧,虽然有屏障保护着,但待在城墙上,到底不安全……”侍卫轻声劝道,现在整个王国内,都找不出愿意站在西伯兰特这一边的贵族了。外面围着的家伙们,即使因为领地近,曾与西伯兰特交好,现在也成了虎视眈眈的豺狼。
奥提斯默默下了城墙,坐上马车。对于保护他的人来说,王太孙能乖乖待在城堡内,自然是最轻松的,可是奥提斯不想待在那里。
西伯兰特的骑士们几乎每天都在争执,偶尔……或许不该说偶尔,最近他时常能听到骑士们希望将他交出去的言论。奥提斯甚至觉得骑士们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在他们看来,又不是交出王太孙后,王太孙便立刻死掉,算不得背叛王室。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西伯兰特一族能存活下来,活下来才有机会继续向王室效命啊!
不是没人提过再一次召唤圣女的请求,但外祖父压下了这件事。
“如果让圣女看到现在的德洛特王国,那位大人还会想要继续守护这个国家吗!这个……为了自己的欲望充斥着背叛与混乱的国家!”锡德里克砸碎了他面前的桌面,在会议上如此说道。
将“召唤圣女”当成王室最后的退路,从那以后便再也没人提过此事了。
大家其实是害怕的,他们所有人的底气,或者说,德洛特王国的底气,便是有“救国圣女”,自己怎么作都没关系,要是到了末路,圣女一定会来拯救他们的。反倒是失去了圣女的眷顾与庇护,那才是真的完了。
——不可轻率。
那些贵族们如此执着于有王室直系血脉的奥提斯,也是因为想要得到圣女的助力。
照着奥博德堡的现有资源计算,这座被称为“坚壁”的城市,应该还能再撑个一年之久。若【水幕屏障】能坚持到明年的收获季不消失,能撑住的时间更久。叛军围困他们所要消耗的资源,只会比他们多,其他地方也在打仗,等打到附近了,那几个家族不可能继续围着西伯兰特的奥博德堡,必然得回援自家领地。
届时,便是奥博德堡的转机!
为什么会撑不住了呢……坐在马车上的奥提斯突然想到。
对了,是从街角的平民斗殴开始。
他打开了马车上的窗户,果然看到了一群人在打架。巡逻的士兵们上去将疯狂的人们拉开,自己也被斗殴者手上的武器擦伤……那也算不上武器,就是菜刀、锄头什么的……
大概几个呼吸之间,本来还有序抓捕斗殴者的士兵,也变得很暴躁,二话不说拔出了武器,对着其他人砍杀起来。
护卫见情况不对劲,催促着车夫快点赶路回城堡,自己则留了一队人制止那些发狂的家伙们。
奥提斯不知道街角后面的发展如何了,不过他觉得应该是没能制止成功吧。
回到城堡后没多久,城内四处都乱了起来。奥提斯就在外祖父身边,听着骑士们的汇报。
发狂的人们到处打砸,六亲不认,他们还冲进其他平民的家中伤人,有些平民直接被打死了,有些受伤的平民侥幸没死,也开始发起狂来,袭击所有会动的存在。
士兵亦是如此,武装完备的士兵发狂后,造成的伤亡更严重。
锡德里克亲自组织人手,想要镇压城内的狂气,但这诡异的狂气曼延全城,速度实在太快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仅仅是一个白天的时间,整座城市都失控了,他不得不带着清醒的人们退守城堡,紧闭大门。
即使魔法师们聚集在一块,也商谈不出解决方法。
他们抓了几个发狂的人,但找不到让人恢复理智的办法,只好关进地牢里。
奥提斯打开窗户,冷风吹了进来,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喊叫声。所幸发狂的人没什么智慧与纪律,只是无序地攻击会动的生物,他们没能攻入城堡,在城堡门口就自相残杀起来。
不过……奥博德堡坚持不住了。
有人提议这时候正需要圣女降临,但锡德里克拒绝了。他屏退所有人,只留了奥提斯在书房内。
明明是很紧急的情况,锡德里克反而没有那么焦急,他看上去很镇定,还有闲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很遗憾你还没成年,不然我倒是想要和你一起喝一杯。”这个苍老的男人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笑道。
“外祖父……接下来该怎么办?”奥提斯看着窗外的火光,显得很紧张。火很大,烧到城堡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凉拌。”锡德里克说了句德洛特流传的“圣女笑话”,并没有和奥提斯谈论他先头的会议内容,只是没头没尾地问:“孩子,你喜欢这个国家吗?”
这个问题让奥提斯很不解,自己的国家,有什么不喜欢的?
未等他回答,锡德里克便自顾自说下去了:“我啊……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国家。这里又冷、又贫穷,除了一些矿石能拿得出手外,就没别的了……”
“大概很多人和我一样的想法吧。比起一年四季都在飘雪的地方,当然是一年四季都盛开鲜花的地方比较好呀!”
“外祖父……”奥提斯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知道德洛特的建国史吗?”
奥提斯点点头,以前家庭教师讲过这方面的课程,在锡德里克的示意下,他回答道:“最初的德洛特,是奥汀帝国分封给德罗西亚的领地——仅仅是一片荒芜的平地。帝国让德罗西亚家族镇守北境,防止严寒之地的魔物入侵国内。每次魔物暴走,往南迁徙的时候,德罗西亚家族都战斗在最前线,不让魔物犯境……几乎每一个有战力的德洛特人,都是死在与魔物的战斗中。”
“我们德罗西亚家族坚守在此,奥汀帝国却没有派来任何支援,在最后一次与魔物的战役中,德罗西亚直系的大魔法师献祭了全族的生命,在严寒之地制造了一个【虚无屏障】,使得魔物们无法再侵犯过来。那时候,德罗西亚家族只剩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活了下来……被帝国放弃的骑士们难忍愤怒,宣布从奥汀独立,拱卫那个孩子为王。”
锡德里克点点头,“几百年前,我们都算是奥汀人呢……一想到自己的祖先曾经住在春暖花开的地方,不愁吃、不愁穿,向往也是正常的吧。就算在这块土地上繁衍了几百年,我们也心心念念想要回到奥汀去。”
“只是……现在的任何一个家族,都无法原谅奥汀曾经放弃我们的事实,所以比起归顺,我们更想做的,是杀回去,以胜利者的姿态,夺回属于自己的地方。”
锡德里克的笑容中有些苦涩,又似乎是在讥讽谁,“在我活跃的那个年代,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是向往和平的,大家都不甘愿待在这里,所以哪怕死剩最后一人,也想要和帝国继续打下去。”
他看着不解的奥提斯,喝了一口酒,“对你来说很难理解吧,因为在你出生之前,这个国家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经由圣女之手。”
“外祖父亲眼见过圣女吗?”
“见过,何止是见过,我和她一同作战过。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被那家伙嘲笑说‘这里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就扔去了军队的后勤部队。圣女拒绝十八岁以下的人上战场,对她来说,没满十八岁的人都是孩子……”锡德里克看向奥提斯,问他:“知道我为什么坚持不召唤圣女吗?”
奥提斯摇摇头。
“因为圣女啊……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不要依靠我’……她真的很讨厌别人依靠什么存在而活,更讨厌别人指望她来做些什么。如果不是被我们强制召唤过来,圣女才不会降临德洛特呢。虽然其他人都说圣女并没有离开,只是从天上守护着德洛特王国……但我觉得,她大概早就走了吧……”
锡德里克喝完手中的酒,放下空掉的酒杯站到了窗边,他年纪很大了,身材却仍然很魁梧,奥提斯的个子还够不上他腰间的高度。
“王太子算是受圣女影响最深的人……他不恨奥汀帝国。”锡德里克望着窗外的火光,平静道:“这些年比起流传我国的建国史,更多的还是圣女的传奇故事,国内风气变化很大,至少在王都……恐怕没有多少人仇恨奥汀帝国吧。如果不是先王太执着,可能这个国家早就改变了……”
“你不知道吧,在建国史里还有一段内容,当年德罗西亚家族保护了很多平民往后撤退,希望能撤回奥汀帝国,但是被帝国拒之门外。魔物们源源不断攻过来,一路追上了抵达奥汀边境线的难民,那些撤退的人,就这么直接在自己的祖国门口被屠杀……消息传回德洛特的时候,德罗西亚的那位大魔法师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献祭全族,只望……最后剩下的那点人能活下去。”
奥提斯听完,整张脸都白了,他难以想象那种境况下的绝望。这段历史是他没有听说过的,显然被自己的父亲做主隐瞒了下来。
现在德洛特王国通用的教科书上,都没有这段内容,恐怕也就各大家族有自己的记载吧。
“有的时候,嗯,真的只是偶尔,我会有些怨恨圣女大人,要是她在德洛特待得久一些就好了,要是她能为德洛特多做些事就好了……先王对她……呵呵,如果她能留在德洛特,别说是王太子了,先王的想法恐怕也会慢慢缓转过来吧。”
“不过,人家有什么义务管我们呢?”
锡德里克关上了窗户,蹲下对自己的外孙说出了三个选择。
一、投降出去,当德洛特贵族们的傀儡;二、逃出德洛特,去当奥汀的傀儡;三、放弃自己的身份,从此隐姓埋名地生活。
奥提斯做出了选择,他带着外祖父指派给他的护卫,还有作为奥汀人的向导李德斯,从密道中离开了奥博德堡。
当他去了其他城市后,听路上的人说,奥博德堡的领主发了狂,带兵屠杀了自己的领民,“坚壁”奥博德堡不攻自破……
曾经德洛特王国的英雄人物,背负着这样的污名死去了。
…………
……
奥提斯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还很清晰。
他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脸上的液体是泪还是汗。跨越山脉,穿过森林,气候的变化很大。德洛特还在寒冷的冬季,但摩杜纳已经逐渐回暖了。
可能是听说了摩杜纳领主的各种事迹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叫奥提斯梦见了自己的外祖父,还有外祖父说过的话。
几百年过去了,曾经发生过的事确实让人心寒,但……奥提斯并不向往奥汀,他爱自己的国家,爱那里一年四季都会飘落的雪,高洁、剔透,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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