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也没事要干了, 不如将往后的余生都给我吧。”
听她说完, 约瑟海姆傻兮兮地看着苏阳, 愣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他刚才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在人小孩儿面前吐出一堆【彩虹】, 千年来培养出的逼什么都不剩了。
按说一个人被莫名读取记忆,还有遭受精神控制的潜在威胁,肯定会不安、不爽,面向对自己做出这种事的家伙, 杀之而后快都是正常的。谁知道眼前的这位“神之子”, 这么不按理出牌呢?
她看上去特别淡定!一丝生气、不满、警惕等等等等的情绪都没有……
约瑟海姆默默分析了一波苏阳的企图, 不过没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是那种深沉到面对威胁时, 也会优先考量利益的人吗?因为约瑟海姆是精灵族的大长老,很有利用价值, 所以才想要他的往后余生?
似乎这么想比较合理,但约瑟海姆直觉并非如此。
不知道, 不确定, 读不懂。
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谈话不过几句,苏阳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相处了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大多是约瑟海姆在对她说话。之后约瑟海姆想要用最快的方式去了解这个新生代的“神之子”,却只看到了她内心的——黑色泥沼——都快溢出来了。
什么深刻的记忆、执着的想法、渴求的愿望全没看到, 只有黑泥。
约瑟海姆自认活了这么多年, 见识够多的了, 哪怕是深渊内的魔鬼、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亡灵法师,他们都是有欲望的,如果去读他们的内心,多多少少也能看到点实在的东西——即使读取这些家伙的思想,是件很恶心、很容易污染精神的事。
苏阳,这个身体年龄看着只有十岁的人族小孩,出身贵族不说,还早早得到了权力,掌控着一方领土,她自己还是个天赋极佳的魔法师,在这个岁数就达到了“超阶”水准,放千年前那个百花盛开的时代,也是天才中的天才。
这样一个人,生活中能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她可以想要任何东西!
艾斯维尔离开精灵族到人族城市去,为的是探查人族领主为何突然开始培养亡灵法师。这事儿肯定有危险,约瑟海姆做足了保护手段,他甚至可以通过艾斯维尔的视野去看艾斯维尔看到的事物。
年轻的精灵看过一遍,不过脑子思考、不在意的东西,活了千年的老精灵能从中分析出很多情报。
由此,约瑟海姆也可以知道苏阳表面上的一些事,比如她父母都是大贵族(俱健在、身体安康),有关系不错的兄长(貌似还挺靠谱的),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年龄差异使他们无法和这个姐姐有任何矛盾)。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她的追随者,仰慕她、爱护她,无条件无从她的一切命令,保护她重视的东西。
听说摩杜纳是苏阳平叛后重建的城市,平叛那会儿她杀了很多人,不过平民却并不怨恨她,甚至感激她、信仰她,将她奉若神明。
约瑟海姆想不通,几乎具备了所有让自己幸福起来的条件,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不幸。
哈?要问他哪里看出苏阳不幸?
一个内心除了黑泥还是黑泥的家伙,会幸福到哪里去?她甚至不像亡灵法师那般渴望永生,也没有魔鬼般喜爱混乱与破坏。
就是黑泥。
只有黑泥。
平静,安详,无喜无悲,却散发着可怖的恶臭。
非常矛盾。
约瑟海姆不知道他继续深入下去,能否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进而得知苏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深入不下去了……
光只是表层的黑泥世界,就差点让他永远陷在里面!
亏他活得够久,靠着千年培养出的坚定自我,强行护住了心神,脱离那个黑泥世界。
这根本不是“仅仅”精神污染一级别的“小儿科”!
要换个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读苏阳的内心,恐怕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整个精神体都消融在黑泥里,只剩一具喘气的躯壳留于现世。
她那个具现化的内心太恐怖了,约瑟海姆想象不出到底何种情况,才能产生这样的内心。
一番“交锋”后,这个人族女孩不喜不怒,对自己说,将往后余生都交给她吧。
“你究竟想做什么?”
约瑟海姆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他可不觉得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数量稀少的精灵族能有什么大用。
苏阳却没有约瑟海姆心里的惊涛骇浪、也不是绞尽脑汁提出的想法,仿佛就是她心血来潮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哈!你是在同情我吗?”约瑟海姆嘲笑道,“就你这么一个比我还不幸的家伙?”
“这不是同情。”苏阳没有因为这种冒犯而生气,她认真回道:“我也并不觉得自己不幸。”
很多人,无论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大家都以为自己拥有最起码的“合法自由”,以为自己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就是个独立的人了。
但在苏阳看来,其实这世上大概不存在任何“自由”与“独立”。
你看,人们的想法来源于自己的三观,而自己的三观又从哪里来?还不就是父母、老师、朋友,往后有上司、同事、恋人,甚至还有仇敌。不说人,那就是国家、社会、课本、课外书籍、新闻、网络资讯等等等等。
大家都是在互相影响中产生了自我,当自己有一个想法、一个念头的时候,你以为你的想法和念头是你自己的东西吗?是你自发产生的、属于你的意志吗?不是的,是其他什么存在的影响,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和念头的。
说到底,人,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当然,你要认真计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分辨它们,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或者说,根本办不到。所以苏阳有这样的认知,却不会再继续探究,她觉得没有结果,就算有结果,也毫无意义。她所做的,不过是坚定自己的“定义”——实际上也不存在什么“自己”。
说话的时候,什么“我想”、“我认为”、“我的做法”……计较起来,这些都不是“我”。
“我”是不存在的。
存在的只有一个“集合体”,被人们命名为“我”。
苏阳的这种认知,不好说她正确,也不算她不正确。毕竟……这就是她个人看法而已,不碍其他人什么事。
你看,她能正常与人沟通,发表意见,看上去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是她活在世上的“妥协”。
若将这些东西都剥离出去,那连“苏阳”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要不做“妥协”,在苏阳挣扎于系统的掌控中,怀疑自己的真实性时,她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也有人觉得“集合体”就是真正的自己,融合了各种东西后形成的“真实自我”,学习到了许多知识,经历了许多事,然后有了“现在”的“自己”。这个也不算错啊,甚至可以说,这个才是积极、乐观的看法。接受自己,认可自己,然后好好活着。
哦,什么叫积极,什么叫乐观,这个也是“集合体”的定义,不是“我”的定义。
幸福与不幸,似乎已经有了很明确的定义,活在“人”构成的社会中,习知“人”惯有的东西,分辨“人”判断好的存在。
很多事情,在课本上都有答案,连“迟到的正义”是什么,算不算正义,这类问题考试的时候都能硬给你掰出一个“标准答案”。
“诡异的光”是什么,写出来的作者本人都不知道,但它就是有考试的“标准答案”。
学习它、背诵它、解读它,然后等考试的时候写下自己的答案,再等公布的时候查到“标准答案”,接着按照“标准答案”来重新整合出自己能接受的答案。人们按照这种方式,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慢慢培养出“自我认知”,只要别太“变态”,八`九不离十符合“社会常规”,处在“能被容忍”的范围内,这就形成了“合法自由”。
太“变态”就不合法了,“过度”的东西会造成大众危害、影响稳定,所以不能“过度”。不然世界都要崩盘了。
扯远了,扯回来。
别人以为自己探索出来的东西是正确的,苏阳又何尝不是呢?
她也考虑过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忽略以前的想法不谈,此时此刻,从自己的内心世界回到现实,心头还怀念着那个不知模样的微笑,她觉得自己并非不幸。
苏阳甚至有点感谢约瑟海姆,他让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竟然还有这么珍贵的东西存在。
约瑟海姆则是深觉她是个不幸的人,惊叹她的“毫不自知”。
“如果我可以拯救到你,那就将你的余生给我吧。虽然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起码你不会现在就去死,不是吗?只需要你给我一个机会。”大概觉得自己先头的话会让人费解,苏阳重新编制了语言。她是认真这么想的。
约瑟海姆有种哭笑不得的心情浮现心头。
他燃起了些许兴味。
【这是个奇怪的人,还挺有意思的。】约瑟海姆如此想到——一个堪称史上最不幸的人,想要拯救他人?
“好吧,那我往后就跟着你混了。”嬉笑间,他将无所谓的自己交了出去。
陆乃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但是又出现了一个和陆乃一样,让他觉得有趣的人。他产生了好奇心,想要看看这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会做些什么,也很想知道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她的内心如此让人绝望……
黑色泥沼的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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