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残叶凋落,一阵阵萧瑟的秋风吹来,将院子里原本就积满的灰尘吹得更加散乱,破败的屋檐隐隐有瓦片脱落的迹象。
“姨娘,把药喝了吧,身体重要啊!”
春杏端了一碗粘稠黑色的汤药走进来,放在床头边,屋内摆放的家具十分残破,地毯被虫蛀出了好几个窟窿,木板腐朽变枯,连床榻都是最破最烂的那种方床,时不时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床上一个憔悴的女人躺在那里,听到声音,她艰难的睁开眼,费力的从床上爬起来,她的唇瓣干涩发白,脸上满是结痂流脓的疮疤。
屋子漏风,感觉冷飕飕的,似乎每动一下,寒气就往毛孔里钻。
司安雪费力的将枕头垫起,靠在床头上,半个月前她这身子刚刚小产,孩子没了,又被秦轩那个禽兽打的浑身是伤,现在依旧不能下床。
大夫来看过,说她元气亏损的厉害,加上身受重伤,需要精心修养,再配合药物的调理才行。
话是这样说,可她现在每天住在破屋,吃着稀粥咸菜,如何能养好身子?
现在外面疯言疯语传的厉害,秦家的人恨不得她赶紧去死,更不会善待她,就连每日喝的稀粥咸菜里都经常会出现泥沙,更别提这汤药里的东西了。
她伸出枯瘦如树枝的手臂,去端药碗,那汤药里漂着药渣,更散发出一种作呕的腥味,让人难以下咽。
你们都如此对我,就不怕有一天我报复回去吗?!
司安雪眼中闪现出强烈的恨意,脑海中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司妤高贵的气质,美艳的容貌,她死死咬住唇。
若不是这个贱人偷偷练字,秦牧羽上次怎么会捉奸不成功?若是没有失败,自己也不会心生嫉妒,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归根结底都是司妤那个贱人惹得祸,是她不要脸抢了自己婚事,才害的自己嫁过来当妾室受尽屈辱,若不是妾室的身份卑贱,秦轩那个畜生也不会玩了自己。
司安雪越想越恨,她咬咬牙,一口气将那碗粘稠发黑的汤药喝掉,腥气入鼻,她恶心的恨不得将隔夜饭都呕出来!
但为了身体,她还是勉强咽了下去,有几滴顺着嘴角溢出来,春杏赶忙掏出手帕帮她擦拭,擦拭动作极慢,有几滴不小心碰到手上,春杏立即触电般弹回了手。
自从毁容以后,司安雪变得格外敏感,见她这个动作,整个人气的快炸了!
她一把将碗摔在地上,扯住春杏的手腕,阴毒的瞪着她,语气恶狠狠的道:“你怕我传染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春杏吓得一哆嗦,眼神心虚的四处乱转!
“那是什么?”司安雪地吼了一声,随后她颤颤巍巍的从床上爬起来,另一只手摸上春杏的脸,指甲似有意若无意的在她脸上滑动:“你怕这张光滑的小脸也跟我一样是不是?”
春杏吓得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腔调,无助道:“姨娘饶命,饶命啊!”
“你怕什么?我的脸真有这么恐怖吗?”司安雪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死死捏着她下巴,尖厉的指甲在少女细嫩的皮肤上刮出一道道血痕来。
“不恐怖不恐怖,姨娘一点都不恐怖!”春杏拼命摇头,还以为今天自己死定了,紧接着她下巴上的手突然松开,面前的声音开口道: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这是赦免她了?
春杏愣了一下,赶忙跪地磕头,收拾了地上的碎碗渣离开了。
屋内空寂下来,司安雪盯着空荡荡的书架发呆,这房子很破,空间狭小,算是秦府从前废置的仓房,后改成给下人临时住的破屋。
后来下人也不住了,这间房子就被空置下来,由于常年无人打理,已经有了漏风的迹象,夏天漏雨,冬天钻风,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哪怕她是庶出,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小姐,从小养尊处优,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居住,一住还是半个月,未来更是看不见尽头。
想到这,司安雪整个人又发起狂来,她狠狠捶打床榻,走下床,又疯狂的砸着屋内的东西,这屋内的东西本就不多,能给她作的也就几个烂椅子。
她赤脚站在地上,感觉脑袋里一阵眩晕,胸口发痛,根本用不上力气。
低头,无意间看到自己洁白的脚面上竟然长了几个水泡,她吓了一跳,赶快撩开衣袖和裤腿来看。
这一看顿时让她头皮发麻,她恍恍惚惚突然想到那天自己被秦轩打的浑身是伤,春杏为她从头到脚清理伤口时,未曾更换过毛巾……
“不!不可能,怎么会传染呢!不会自己传染自己的!”
司安雪发狂一样抓着头发,她扯开自己浑身的衣服,踉踉跄跄来到铜镜前。
铜镜里,倒映出一个身影憔悴,形销骨损的女人,女人脸色蜡黄,头发稀疏,颧骨瘦的高高突起,上面满是赖赖巴巴的伤痕,一双眼睛布满阴暗暴戾的光芒。
这哪是曾经那个年轻可爱的司安雪,分明是一个受了诅咒的恶婆娘!
“里面的人是谁?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司安雪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她将自己的外衫全部扯碎,luo露出年轻光滑的身体,曾经的吹弹可破因为缺乏保养,已经开始粗糙起皮。
上面残留伤口的部位已经开始被她的脸传染,看起来却十分恶心!
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皮囊,如今怎么会成了这个德行?
自己这个模样,岂不是会让司妤笑话死,更不会得到秦牧羽的宠爱,抢回正房的位置!!!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
无数的念头从她脑中冒出来,司安雪尖叫一声,一拳砸裂了镜子,然后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昏了过去。
在昏迷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成功揭发了司妤出轨的事情,并拿到了有其字迹的书信,在秦牧羽的质问下,她看到司妤拼命的为自己辩解,模样像逼急了的老母猪。
丑陋又可笑。
然后她看到自己成功坐上了正房的位置,搬去了初云阁,她得到了皇帝的赏赐,穿上了一品诰命夫人的金冠凤服,脖子上挂着的珍珠各个都像马奶提子一样大。
她看见秦牧羽被自己迷惑的颠三倒四,看见秦轩为求一欢匍匐在自己的裙角下,然后她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是秦轩的。
她很慌张,秦轩却主动说要为这个孩子负责,要她生下来做秦府的嫡子,将来继承秦牧羽的家业。
然后她就真的生了这个孩子,是男孩,秦牧羽没日没夜的放在心尖尖上宠……
一幕一幕,司安雪不由得红了眼眶,这才是属于她的天伦之乐,一切一切的荣耀与富贵本就应该是她的东西!
而司妤,不过是一只可怜的蚂蚁。
她唇角勾了勾了,看到自己拎着糕点来到东院,院子又脏又乱,司妤卧病躺在床上,枯黄憔悴的模样,五官几乎快要脱了相。
与之对比起来,自己衣冠华贵,年轻貌美,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这才是真的,这才是真的!!!”
司安雪喃喃开口,她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忽然感觉有一口气卡在胸口,闷的她差点窒息,她蓦然睁开眼睛,“腾”地一下起身,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
这才发现窗台天色已黑,自己衣不蔽体的晕倒在地上,不知睡了多久。
她恍惚了一下,自己摇摇晃晃的爬回床上,开始回忆刚刚那场过于真实的梦,真实的让她开始有些怀疑人生!
缩在被子里,她感觉意志开始委顿,眼泪不知不觉留下来,那原本才是她的人生,为什么偏偏被那个贱人夺走了?!
抱着这个想法,她的瞳仁渐渐放大,怨恨的情绪压的她胸口窒息,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司安雪彻底丧失了神志,每日疯疯癫癫的四处乱跑,嘴里胡言乱语,不断大喊:“我才是正房夫人!”
为了避免她破坏秦府的名声,秦牧羽只好派人给她灌一碗哑药,送去了山里的庵堂,让她度过余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如意饭庄。
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司妤成为了这附近最受欢迎的老板娘,西城东城的老饕,还有各地游玩路过的人,皆被她的美食吸引。
并且许多年轻的达官显贵正逐渐转型变成她的追求者。
这让期初占优势的裴珩逐渐开始感到了危机,甚至隐隐产生了担忧。
于是他更勤快往店里跑,还将自己的书房搬到了饭庄隔壁,甚至住在隔壁,只为了能形影不离的保护司妤!
司妤依旧每日坐着自己的事情,如今饭庄已经小有名气了,她自己下厨会很辛苦,便招来几个学徒来帮忙,顺便包吃包住。
因为来吃饭的老饕太多,所以她给店里客人定了规矩,每日限额100位客人,来晚的只能等明天。
即便如此,她的饭庄依旧经营的有声有色。
这日同往日一样,喝醉了的李尚书赖在店里不走,端着一碗女儿红来到柜台,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老板娘,那秦牧羽不是个东西,我跟他不一样,我可以给你幸福……”
“尚书大人喝多了,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您是礼部尚书,我出身卑贱,配不上您的身份和地位。”
司妤拨弄着算盘,斜了人一眼,不咸不淡的道。
明明是卑微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格外特别,有种“你快滚,少墨迹”的气势。
李尚书愣了一下,随机哈哈哈大笑,一把抓住老板娘的手,抚摸道:“我今年二十四,家中正巧缺个正房,你要答应,要什么我都给你!”
“尚书大人把账结了吧,一共是三两二钱银子。”
司妤挑了挑眉,抽回手去用手帕擦了擦,笑吟吟的道。
“调皮,爷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李尚书没有掏银子的意思,而是准备绕到柜台伸手将人拽到自己面前。
这个老板娘的主意他打了很久,不如今晚就……
想到这,他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目光更是在女人的胸口前来回逡巡,尤其是鼻间那股香气,更勾的他魂牵梦绕。
他上前一步,下一秒就感觉衣领子被人从后扯住,紧接着胸口挨了一脚,整个人飞了出去。
抬头,只见久违的裴将军站在自己面前,明明俊朗如玉,气度如宏,却说出了市井流氓一贯的台词:“这地方我罩着,你不想活了?”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李尚书目光心虚的四处打转,赶忙结了账钱狼狈的跑了,同时心里骂道:“该死!他怎么又在这!”
“你怎么又在这?”司妤将银子点好,开始记账本,淡淡的道。
“我……”
裴珩看着人,犹豫了一下,真诚的道:“我不放心你。”
“噢,可我不需要你的担心啊!”司妤淡淡的道。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等到你需要我的那一天。”裴珩认真的回答,说话时,他眸中有好看的星光在闪烁。
“裴珩,我已经嫁过一次人了,我不想嫁第二次。尤其是我的出身和经历,对你来说是一种侮辱,娶了我,你就是继秦牧羽之后第二个笑话!”
她的声音十分清冷,黑漆漆的眸子忽然抬起来看他,里面如死水一般寂静,毫无半点波澜。
“我若是惧怕那些,就不会决定追求你。”
裴珩毫不退缩,堂堂正正的迎上她的眼神对视。
“哦,可我不爱你,我当初勾引你,只是为了利用你逼秦牧羽发疯休了我,现在你对我来说没有价值了,可以滚了!”
“你每天都缠着我,让我觉得好烦,你听懂了吗?”
对于这个男二,司妤没有攻略兴趣,甚至她认为对原身来说,只要甩脱秦牧羽,经营好自己的人生才算是一种美满。
沉默,空气中是良久的沉默。
裴珩静静的看着她,眸光逐渐变得深邃暗沉,仿佛有什么美好的东西一瞬间破碎了,零零落落满是伤痕。
他顿了顿脚步,低声道:“可是我喜欢你啊……”
听到这句话,司妤表情僵了僵,她抬头看着裴珩离去背影,心里感觉怪怪的。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从这晚以后,她再也没在如意饭庄里见过裴珩的身影,门口倒是多了几个体魄强健的护卫。
这几个护卫看上去像精心挑选过,且只忠心于她。
每日除了帮忙照顾饭庄的生意,还专门帮她解决闹事的客人,还有各类缠人的追求者,大家听到裴将军的名号就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这倒是叫司妤少了不少麻烦,她每日清闲了不少,却也开始觉得饭庄里似乎少了什么。
偶尔她也会望着热闹的厅堂发呆,究竟是少了什么呢?
半年后,绿萍忽然拿了一封家书给她,说是从边关寄来的。
司妤疑惑的皱起眉,自己根本没有边关的熟人,何来家书一谈?她快速拆开来看,里面的字迹沉稳有力,笔廓清晰,字字句句皆是小心翼翼的问候。
这封信,是裴珩寄来的?
“无聊,寄给我干嘛?”
司妤翻了个白眼,将信扔在了一边,走了出去,到晚上却又回来小心翼翼的把信收好,放到了床边的锦盒里。
之后每隔一个月,她都会收到从边疆寄来的信,她每次都会看上几遍再收起来,平日站在柜台前,盯着热闹的人群,心里总是在想要不要回一封信。
饭庄的生意很好,渐渐供不应求,她便把名额从100调到了200,还要时常研究新菜品进行推出。
原主的身体一直有病,她之前虽调养好了,却也经不住后期这样的折腾,旧疾复发,突然在某一天深夜算账时,咳出一口血来。
绿萍吓了一跳,放下抹布,匆忙出去请大夫。
司妤却半点不慌,她心里暗自侥幸,终于可以脱离这个任务了!
明明这样想,却半点没有轻松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忘做了一件事,具体又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抱着这份疑惑,她每日继续早起、烧菜、收钱,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在深夜咳血逐渐变成了家常便饭,于是她开始将店里的事脱手给绿萍,准备让她继承这间店面。
为了能在死之前完成一切,她的生活变得更忙了,几乎每天醒了就要干活,深夜还未睡着。
裴珩也因为边关战事,已经持续半年没有再寄过信来,司妤看到床头的锦盒时,偶尔会提醒自己,下次收到他的信一定要回一封……
这一夜,她感觉自己大限将近,一直咳血不止。
绿萍害怕的一直在哭,司妤却目光呆呆的盯着床头的锦盒,她突然明白店里缺了什么!
缺的是裴珩啊!
两行清泪流淌下来,她是妖,本无感情。
却无法抗拒肉体凡胎的本能,经过再三斟酌,她让绿萍准备纸笔,决定回一封家书给裴珩。
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刚只写几个字,她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提示,紧接着灵魂开始飞升,脱离了这个世界。
只留下一张刚开头的信,还有几点晕染开的墨汁。
“将军,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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