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确定陆伊站稳了以后,才松开手。他指尖掠过陆伊的肌肤,湿湿滑滑的。
不知道是不是十指连心的原因,他顿时感觉心悄无声息“咯噔”一下。
若无其事后退,抬头,眼底暗潮稍有起伏。
“还继续吗?”
陆伊大概还处在余惊中,触感反应有些迟钝。她眨了眨眼睛,恐惧渐渐散去。
却没有回答。
许执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陆伊抓着一个岩点,手腕和脚踝都在发抖。
女生体力大多不如男生,陆伊第一次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坦白说已经让许执很意外了。
“第一次都这样。”许执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软了下来。
陆伊咽了咽嘴里的干涩,扭回头,不再看许执。她仰着脖子,身子整个悬空倒挂,手指抠紧了岩点缝隙,看着看似近在咫尺,却好像怎么也到达不了的岩顶,忽然问:“你第一次也这样?”
许执不由自主顺着她的视线一同看向岩顶。
这在健身房只是一个娱乐项目,没有计时器,没有紧张感,也没有竞争对手,更没有一整个国家都压在肩膀上。
他看着,唇角忽然一勾,“差不多。”
“你也会害怕?”此时的陆伊难得柔软下来,但身体周围依然萦绕着属于她的倔强。
“还行。”
许执双手抄进口袋,和陆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不时指挥几点。
最终陆伊也只是比初次停下的地方前进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这成绩在新手里相当漂亮了,大多数人因为猎奇接触攀岩,他们只是享受被人观看,享受别人夸他们“牛逼”,享受自己给自己造成的“与众不同”。
然而当他们真地悬在了半空,腰身使不上力,手脚发抖,后背冷汗层层叠出,所有的骄傲轰塌,匆忙结束,又不甘心承认自己的懦弱。
于是剩下的只有对这种项目的鄙夷:太危险了,没意思,没事找事,典型作死,别挑战万有引力了。
许执听过太多头衔,唯一没听过:
“有点严肃。”陆伊落地以后,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她头发几乎半湿,脸上的妆花了一半。但她已经无暇顾及,甚至腿软想坐在地上。
许执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轻而易举把她提起来,“不能坐。”
陆伊半阖着眼睛,肆无忌惮往许执身上靠。她几乎全身力气都没了,任由许执拖拽着自己。
“你信不信我扔了你。”许执警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忽远忽近,陆伊懒地睁开眼睛,只是嘴角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声音很轻地说:“扔吧扔吧,扔完找你负责。”
“负责?”许执靠在岩壁上,让陆伊靠在他身上。
他手臂虚拢着她的肩,偶尔两滴滚烫的汗落在他手臂上。
“嗯。”陆伊眼睛依然不睁,嘴里却还有力气调侃,“以身相许怎么样?”
还是累得不够。许执看着陆伊有些白的脸想。
如此近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陆伊妆底下的五官,肌肤依然很白,甚至透亮。他见过她的素颜,感觉比带妆要漂亮,虽然是喝了酒的素颜。
别人化妆为了漂亮,陆伊化妆……有一种伪装感。脸上覆上一层厚厚的面具,好像涂上口红身上也覆了一层刀qiang不入的铠甲。
“是不是很漂亮啊。”陆伊忽然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显然稳定了很多。
许执不客气地松开她,陆伊顺势坐在地上,“哎呀”一声,躺在地上,“摔倒了,要许小队以身相许才能起来。”
许执还没说话,她自己兀自笑起来,躺在地上笑了半天才坐起来,背靠岩壁,伸手扯了扯许执的裤边,不停地眨眼睛卖无辜,“教练,一起歇会儿啊。”
“我不累。”许执居高临下。
陆伊“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眨眼,“体力真好啊,把我累死了,你一点也不累?”
许执没接她的荤段子,嘴角掀起一抹冷笑,转身就走。
陆伊懒洋洋地出声:“坐一会儿咯?那么着急走干嘛?一天天避我如蛇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又没真睡了你,还能记我一辈子啊。”
许执脚步一顿,还没转身,就听陆伊说:“挺好的,不过好像比我想象中严肃一点。”
许执的心猝不及防跳了一下,转身,坐在陆伊旁边。
陆伊这才转头,手托着下巴,面色正经起来,“你第一次玩的也是这种?娱乐岩壁?”
许执眼睛一眯,摇头。他下意识摸口袋里的烟,陆伊看到以后,笑眯眯地说:“禁止抽烟。”
许执没抽,但还是拿出来一根,叼在嘴里,品味。
牙关咬着烟,却不抽。身姿慵懒地靠在岩壁上,眼眸微垂,浓黑的眼睫像点点墨迹,在眼睑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这一幕,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陆伊一向是享乐主义,想看就看,想摸就摸,不过为了能和谐地聊一会儿,陆伊忍下了想摸的念头,全靠盯看过瘾。
许执早年比赛,盯看他的人成千上万,这一道目光还不足以让他不适。
“我第一次,是在山里。”他说。
陆伊“哇哦”了一声,干巴巴拍手鼓掌,“好刺激啊。”
她音调故意拉得七上八下,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几个字,被她轻描淡写说出十八’禁的感觉。
许执那眼尾斜了她一眼,陆伊弯着一双月亮眼,抬手,“您继续。”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从小在老家,老家有山。他是男生,自然比女生皮。只不过相比较皮,他可能更顽劣。
别人下河摸鱼,上树掏鸟,他就爬山。不走村民或者景区人员开发的石阶路,而是原始山路。
偶尔遇到大岩石,他就徒手爬。
少年时期手脚麻利,身子骨相对也软。小岩石爬习惯了就爬大岩石,所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戴全身五点式安全扣时,他反而不习惯。
有一种浑身被束缚的感觉。
当时教练给他说:“攀岩,是对极限的挑战。安全扣,是对生命的尊重。你不是被束缚,你是在被保护。”
后来有一次教练问他,“攀岩是爱好吗?”
许执当时点头,模棱两可地答了句,“算是吧。”
教练说:“即便是爱好,也要如同对生命那样,严肃,认真,不虚此行。”
“嗯,你教练是个明白人。”陆伊点评。
许执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他偏头,递过去一个“那你可真聪明”的眼神。
陆伊笑倒在一旁,“我刚刚真觉得挺严肃的,尤其是抬头的时候,有一种好像看到天的感觉。”
人在天地之间是被眷顾的,当你脚不落地地看天时,你会意识到你原本的世界有多狭隘。
*
训练室。
许执叼着烟,单手抄进口袋,另一只手轻轻一比划,宫长晴吹响口哨。
哨声入耳,盛廉洲猛地咬紧牙关,脚掌扣着岩点,小腿用力一蹬,整个身子顺势向上飞,坠感突袭之前,单手抓住岩,稳定。
他始终抬头,目不斜视,就在距离终点仅有一臂之长时,左大腿忽然一紧,他半个身子无法前进,调整只需0.13秒。
然而就这0.13秒,许执歪头吐了烟,脚掌踩上去,吹口哨。
盛廉洲即将拍在计时器上的手僵住。
现场瞬间一片寂静,平时喧闹的训练室这会儿似乎只有呼吸声。
不,只有盛廉洲一个人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过去,许执终于开口,“判断力,输了。”
五个字,砸在盛廉洲头顶,砸的他头晕眼花,有些喘不过气。
宫长晴偷偷看了眼许执的脸色,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还行还行,没有完全黑透。
她连忙示意方怡把盛廉洲放下来,盛廉洲宛若被人撬了两魂三魄,手脚僵硬地落在地上。
他刚落地,腰间所有的力松懈,差点跪在地上。
还是宫长晴先一步扶住他,无奈盛廉洲块头大,两个人踉踉跄跄才勉强站住。
许执弯腰捡起燃了一半的烟头,吹散地上的烟灰,口吻不冷不热地说:“三条线,你选择了最差的那条。怎么?白天吃多了?脑子堵住了?”
盛廉洲低着头不说话,汗水从头发低落,游至额头,最终掉进眼窝里。
咸涩感浸透了他的眼眶,眼圈渐渐泛红。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是轻松的,更不会有哪一件事因为爱好就变得更加轻松。
你越是爱,就越是压力大,越是在乎,失败了就越难受。
每一次失败,都在你骄傲的骨头钉上一颗钉子,这些钉子久入骨髓。当你离开你的爱好,当你不再承受得起你的爱好,那些疼痛和遗憾会折磨你的一生。
盛廉洲想起亲戚说的那些话:“练体育而已,有蛮劲儿不就够了?”“老老实实做数学题才难,脑子不够数拿奖牌又有什么用?退役了能干什么?”“辛辛苦苦大半辈子,退役了屁都没有,落一身伤。”“训练训练,脑子都训傻了。”
所有咸涩奔涌而出,盛廉洲抹了一把脸,没有转身,他轻轻推开宫长晴,五指用力抓着腰间的安全扣,终于轻轻说一句:“队长,我好像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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