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把他扶进了水里。
他浸泡在水里的样子,更像是水鬼了。又白又瘦,一张年轻美好的脸,很招人喜欢。
即便是水鬼,也是那种极讨人喜欢的水鬼。
他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他就像是个冰雕成的人,不是因为他看起来冷漠,而是他的皮肤摸起来像是冰一样。
他的脸上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
有时候会让人忍不住思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什么也没有想。
丫鬟们用草药叶子擦拭着他的背。他的伤口被水浸泡的艳红艳红的,也许还有药性的作用。
他的年纪并不能算是孩子。
他已经二十有三了。
也许在许多人眼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实力算是根骨奇佳,可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孩子。
他皱了皱眉毛。
今天交手的时候,他甚至只割破了楚留香的衣角。
这让他的心里非常难受。
薛笑人告诉他,他已经比楚留香强了。
为什么还会输呢?
没有在楚留香引以为傲的轻功的基础上伤到他……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楚留香从不杀人。
若非如此……楚留香总有许多机会动手。
差太多了……
丫鬟看见他皱起的眉头,以为弄疼了他,轻轻问:“背上疼吗?”
他摇了摇头。
他一句话也不说。
很多时候,丫鬟们都以为他是铁打的人。
他受过许多伤,吃过许多苦。
已经没有什么痛苦,能让他难受了。就算是割下他的舌头,他的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她们给他洗干净长而密的头发,在他的背上涂上黑色的药膏。
就像是母亲给孩子清洗身体一样。他坐在木桶里一动不动,任人摆布。
丫鬟们的动作很轻柔,她们擦拭干净他的手指,把他慢慢扶起来。
他看着丫鬟们的头顶,茫然极了。
他像一只猫或是一只羊一样温顺。又安静又乖巧。
可是他疯起来的时候真正像是一条狗。
疯狗。
老乞丐蹲在路边守着破碗,花白的头发,衣衫褴褛。有人给他些饭食他就收下,大多数时候是馒头和菜汤。
他把馒头塞进怀里,菜汤喝掉。
他埋着头,昏昏欲睡。
铛。
有人往他的破碗里扔了银块。他抬眼看过去,却是熟悉的面孔。
老乞丐连连谢道:“谢谢大善人了……祝您嘞,家业安康!”
顾姜蹲下来,“您又说这样的话。”
老乞丐说:“哪里的话,我看您这面相就是大富大贵的相!”
顾姜伸手去拿刚刚那银子。
老乞丐赶忙抓住他的手,“好了……顾公子,莫冲动……”两人眼观眼,“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您刚刚说不认识我。”顾姜说。
“哪有?”
顾姜叹口气,“有的。”
他又说,“我只是想问些事情。”
“什么事情?”
“五梅……我想知道该怎么去找。”
老乞丐摇摇头。“不知道。”
顾姜又扔了银块。破碗里又是叮当一声。
老乞丐说:“惹了他们是件□□烦。”
“我不找五梅的麻烦……我只是要杀一个人。一个五梅的人。”
老乞丐松开顾姜的手,拿起他的竹杖。
“这还不是麻烦么?”
“可是我必须杀她……”顾姜说,“我自己想杀她,别人也建议我杀她。”
“想做的事情就去吧。只要不送命就行。”老乞丐说。
顾姜眯起眼睛笑。“嗯。好。”
“我可以告诉你五梅在哪里。你自己小心些便是。”
老乞丐的消息的确灵通。
他把消息告诉了顾姜。代价是两只醉仙楼的烧鸡和一壶兰酒坊的酒。
顾姜很快寻到了那处地方。看去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子,坝子里摆满竹编筐子,花白头发的黝黑老汉坐在坎上编着筐子。
他整个人被密密麻麻的竹筐子包围着。看着格外矮小。
他看上去太普通了。
没有内力,完完全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就和那些街上买筐子的老人是一个模样的。
他编完一只筐子,摞好,喝了一口凉水。
屋子里似乎有人在唤他。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忙进屋。
“连少爷死了……你知道吗?”屋子里那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的声音有些惊恐。
“是,是啊。”老汉回道,“说是楚留香杀的……楚留香原来也是会杀人的么?”
“你信了?”
“不信。不信也信。”老汉说。
“莲小姐说要去找楚留香报仇……这事,能成么?”年轻男人问。
“不知道。”老汉说,“但是你的菜快凉了……”
随后是一阵动筷子的声响。碗碟碰撞。
“不说了,先吃饭。”
顾姜轻轻揭开一片瓦。他看见了皮肤溃烂的病人,身上的烂疮密密麻麻。
他和老汉坐在饭桌边上,吃着饭菜。
老汉面色坦然,怕是早已习惯。
病人问老汉,“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老汉说:“明天。”他又说,“你这病染的不是时候,这阵子优厚的任务倒是挺多……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没办法,这病连你也束手无策。”病人苦笑说,“我今天去把报酬领了,明个就走。”
“你去找莲小姐说吧。她那里好说些。”
“行。倒是麻烦你了。”
病人站起来,用布把脸和脖子盖住,出门坐上了马车。他驾着车离开。
顾姜看了一眼,跟上去。
马车往山边上的庄子去。庄子门前两棵柳树,两座大石狮子,两对红灯笼。庄子倒也大,白墙黑瓦,墙内有一二花枝探出。
看着是个清静的地儿。
病人下了车,紧了紧脸上的布,露出的两只眼睛里显出了某种不安。
他走过去叩动那扇大门的门环。
“谁呀。”清脆的姑娘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姑娘把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巧的半张脸。
”是我,钱三,我来找莲小姐。”钱三忙说,“ 莲小姐在吗?”
丫鬟点点头,“在的,小姐在练字。”
“那就好,倒是麻烦你了。”钱三谢过那姑娘。
姑娘领着路。
一路上能看见不少白衣姑娘,她们来来往往。可这里头并不全是女人,也有男人。
他们擦脂抹粉,束起腰,梳了女人的发髻。从外表上是看不出的,他们的步态,神色,都自然极了。
钱三是知道这些的。
他不止一次来过这个地方。
“钱三,你怎么把脸给包起来了?”一名长相昳丽的男子问他。
“染了病。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些。”钱三回答说。
那男子听了赶忙退开,脸上的厌恶尽显。他摆摆袖子,走远了。
钱三跟着丫鬟进了处雅致的院子。院子里假山林立,汩汩的泉水从井眼里喷出来。小莲并不常住在这个院子里头,只是有时候她会来这里喂喂鱼,练练字。
她喂了许多鱼。
那些鱼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吃的。她几乎每天都要吃掉一整条鱼。
她说她养的才是真正的鱼。
丫鬟停在了雕花木门前。她敲了敲门,轻轻问道。“莲小姐?”
“进来吧。”
小莲微微伏在书桌上,提笔写着什么。
钱三站的远远的。他叫了声莲小姐。
小莲没有抬头,却停了笔,淡淡问道。“什么事情?”
“莲小姐,我明天就要走了。”
“妙手先生没有治好你?”
钱三说。“这病治不好,妙手先生说,我已经半只脚踩进棺材里了。走之前得把棺材本儿领了。”
“行。”小莲对丫鬟说,“ 你带他去账房,让他们支些银子给他。不用太多,够他买副棺材,喝些酒就够了。”
钱三听了,连连道谢。
“果然还是莲小姐人好,妙手没说错。我在此谢谢小姐了。”
钱三跪下来,咚咚磕了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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