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无愠真人嗝屁后已经过去了五年。
狄雪山,濯蛟潭。
此地乃无愠真人的证道之地,终日被积雪覆盖,只是山顶上的这方幽潭却从未冰封过。
濯蛟潭为一汪死水,极寒,没有根源,冷彻入骨,泡上一泡就能无疾而终,实乃居家旅游的自裁圣地。
然而就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被何人下了重重禁制,导致所有人只能在半山腰上却步。
一位游客偶经此地,想上山看看风景,却被困在了半山腰上只得原路返还。游客一路讲给了其他人,其他人又妄加猜测觉得是妖物作祟。于是几位好心的修士前来“降妖除魔”,却无一人能破开禁制。
这些个修士毕竟都出自有头有脸的门派,跟这莫名其妙的禁制耗了小半天,在同宗面前丢了面子,当然意难平地到处请救兵。
救兵弟子请来救兵师父,救兵师父又请了救兵掌门。在众人一通操作猛如虎,禁制仍旧纹丝不动后...
事情就闹大了。
许久没找到乐子的各门派长老跃跃欲试,众人齐聚一堂,对禁制进行了毫无屁用的深刻剖析。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人越来越多,禁制却越来越牢稳,就当大家神色凝重之际,一有心之人忽然多了句嘴:
“看这禁制,不太像是妖兽所为……莫不是有什么宝贝被藏在此地?”
宝贝?倒还真有。五年前那柄不知所踪的“仙剑”,此时就在濯蛟潭旁边坐着,依旧一身玄色长袍,神色漠然侧耳偷听山下的讨论声,悄悄又多加了一道禁制。
濯蛟潭边上,竖着一方小小的石碑,没刻名姓。石碑前头放着一撮红色的果子,果子堆里还像模像样地插了三根木棍当香。寒风吹过,将一丛雪花吹到了石碑上。仙剑忙探身掸落雪花,继续沉默着守在石碑旁。
仙剑在替无愠真人守陵,而濯蛟潭里,存放着无愠真人的尸骨。渡劫当日,仙剑莫名其妙地飞升成功,化了人形有了仙体。但,他不知自己应当做什么,仙界也没有个接应人来找他。
仙剑只得懵懵懂懂地留在人间,对人间的所有认知完全取决于一些零星的悠远记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明明才刚刚开了神识。不过这些个记忆倒是给他指了件应当做的事情——要忠于主人。
然而他的主人糊成一团,沉入潭底当了泥。仙剑虽不懂七情六欲,没法给主人哭丧,但心里还是隐隐有点不舒服,因为他闹不清自己飞升成功,跟主人猝死成功是不是有直接关系。
如今人死不能复生,除了守一辈子的陵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补救方法了。
于是仙剑安安稳稳地守了五年陵,还从山腰上摘了些果子当贡品。他也不用吃饭睡觉,尽职尽责地干着他的守陵大业,并布了禁制防止别人惊扰了主人的亡灵,哪曾想他弄巧成拙,引来了这么多人。
仙剑不认为他们能破得开禁制,又懒得挪地方,便选择了冷眼旁观,待他们玩腻了自然会离去。
今日的狄雪山仍旧热闹着,那些乱乱哄哄的修行者们跟才艺展示一般,把符咒、真诀、召唤灵兽、灵魂出窍玩了个遍。仙剑被吵得一个脑袋大成了俩,正准备闭了自己的听识,突然觉得屁股底下摇晃了一下。
仙剑僵住,旋即把手放在地面上细细感受着,没多时,地表又传来一阵阵晃动,好似地龙翻身的前兆。应是山腰上那些个家伙玩大了,要把山给掀了,可真是给他们能耐坏了。
他起身就走,打算把这群不知好歹的掐死祭天。谁知刚走了半步,就听身后轰隆一声炸响,引得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濯蛟潭。
只见寂静的濯蛟潭突然起了异变。先是正中央裂出一道深壑般的裂缝,潭水急剧地倾泻而下,形成两座壮观的瀑布,深不可见的黝黑潭底闪烁着一个光点,沿着瀑布渐渐攀爬了上来。
仙剑急忙跑到潭边往下看去,迎着逼人的寒气,瞪大眼睛。
光点爬得很快,越来越近,且隐约露出了模糊的人形。在距岸边只剩一丈距离时,那人抬起胳膊轻唤道:“求你帮帮我...”声音听上去似是位年轻人。
仙剑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玩意正在上蹿下跳,连带着他的头皮一抽抽地发麻。来不及多想,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水怪”上岸的一瞬间,光芒便消失了,身后的濯蛟潭也迅速恢复了平静。仙剑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儿,此人竟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身形羸弱,光溜溜地跪坐在地上,墨一般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单薄的肩胛。
少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用又大又亮的黑眼珠打量着目瞪口呆的仙剑,突然低笑出声道:“公子好生面熟,但愿是我眼花了。勿怕,我不是妖怪,我...”少年话说至一半,突然身子一软,噗通栽倒在地喃喃道:“灵力耗光了...”。
仙剑用手戳了一下少年的肌肤。凉滋滋的,很软,可惜没有二两肉,戳得陷下去后有点硌手。少年缩着身子小声说道:“公子,能否借我件衣服遮遮羞?”
仙剑没理会他,凑近了仔细嗅着。少年波澜不惊的表情登时皲裂出一丝慌乱,忙说道:“你这可算是轻薄我...大家都是体面人,你不能趁人之危。”
然而仙剑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沉声唤道:“主人...?”
少年跟只无辜的兔子一样又团得更紧了些:“什么?”
“你这非人非鬼,非妖非仙的四不像灵质...很像我的主人。”仙剑若有所思:“只是他比你要焦了些。”
少年心惊,暗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堵着门非礼他也就罢了,还一眼看出他的体质非同寻常。
少年警惕地又看了看周遭,这才发觉自己在濯蛟潭:“是谁带我来此地的?是你吗?你是何方高人?”
仙剑顿了顿,沉声道:“我不是高人,我是剑。”
*
半山腰上的那群修士正揉着腰准备第二波“才艺展示”。忽有人高呼一声:“看!禁制有波动了!”
话音刚落,铜墙铁壁般的禁制突然崩裂,跟被击碎的一面镜子似的落了一地,最后彻底消散了。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欢呼着,争先恐后地跑上了山顶。
然而山顶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空荡荡的雪地和散发着寒气的濯蛟潭。人群绕着这不大的地方溜了好几圈皆一无所获,不由仰天长叹这好几个月来到底在瞎忙活什么。
也有人提出下潭水看看,但这群修为不低的修士竟无法在濯蛟潭里呆上一刻钟,更别提潜到潭底了。
不少人悻悻而归,只余几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潭边的石碑和散落一地的红色果子。
此时的少年跟仙剑正在空中瞎飞。
仙剑把轻飘飘的少年抱在怀里,全然不顾他那打着颤儿的尖叫声,一路将人送下了山,避开一切外界干扰后,放在一片林子里头细细观察着。
少年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瑟瑟发抖着:“你你你你...你要干啥!”
“你是不是我主人?”仙剑只想搞清楚这一件事:“我听他们讲,我的主人叫无愠真人。你是不是他?”
少年惊愕,缓了半天才问道:“你真是剑?”
仙剑的表情上倒看不出多大的起伏,只是语气微微上挑:“是的,我只记得自己是一柄剑,我的主人叫无愠真人,但是他应当死了,我把他葬入了濯蛟潭。”
少年登时一阵头晕眼花,被劈糊了的记忆瞬间复苏。仙剑猜得没错,少年确实就是无愠真人,但他并不想承认。
渡劫当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飞升了,刚喊了一嗓子“我擦嘞么个情况”就被天雷给来了个透心穿。
剑的模样,瞧了个大概,倒是与眼前这位极其相似。然而剑是怎么成的仙,他也不清楚,若里头有什么说道,他贸然认领岂不是引火上身?
毕竟全天下只有他一人清楚,这柄剑的来历可不是一般的邪门。
此外,少年最担忧的是,自己这“不死”的体质已然暴露了。倘若传出去,不定会被世人描成什么样子。
可惜倒霉的无愠真人不知,他现在已经被传成邪道了。再黑不过出了泥坑掉煤堆,没什么差别。
少年思前想后,打算先试探一下仙剑的真伪,便报了自己的本来名姓:“我叫楚弈。”
楚弈这个名字,恐怕只有已经灭族的楚家人知晓,倘若此人记得这个名字,那他确实是自己从楚家剑冢里带出来的剑。
然而楚弈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剑兄他刚开神智,并不知你算老几。
于是仙剑眼中的光泽瞬间消散,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漠然道:“那你去死吧。竟敢惊扰吾主的安息之地。”
楚弈被不由分说地掐断了脖子,临终前内心哀嚎道:“等等等……现在杀人都这么干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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