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开口说话, 如皮球泄了气,宗权的情况雪上加霜, 几根手指将门框给掐出了凹痕, 才勉强站稳不倒。
真惨, 可雪里鸿很想笑话他,却见他认真的模样, 她并没有笑出来。
她也不说话。
一个门里, 一个门外,两个人干干站着。
等不到回应, 宗权不得已再次开口:“你听懂了没?”
“好像听懂了。”雪里鸿不是个矫情的性, 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通过实验,你得出了结论,你先前舍不得打我, 并非受幻境的影响,你的确是喜欢我?”
“诚实的说, 肯定有受幻境影响的成分。”宗权已经像研究武学一样, 通过各种实践证明, 将自己的心态研究了个清楚透彻。
他这份心,不能完全说是因‘淫’而动。
倘若那日换个女人, 不是雪里鸿, 幻境便只是场幻境, 出了幻境, 以他的定力,很快就会淡忘。
因为是雪里鸿,他才会念念不忘。
毕竟雪里鸿与他的渊源实在太深,仔细算一算,与雪里鸿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与父母待在一起的更多。
反过来,没有那场幻境,他的心不会动的这样快。
更甚,倘若与她往后再无交集,或许根本不会动心。
所以宗权想通了,无论这源头是光明还是龌龊,总之,一切都是凑巧。
不,是刚刚好。
不早不晚,不疾不徐,时机刚刚好。
“故而,我没有负担,也不再犹豫。”宗权坦诚自己的想法,提着一口真气,一鼓作气的说完,“雪里鸿,我想娶你为妻。”
这般突兀,雪里鸿微微一滞,长睫轻轻颤了颤:“你想好了?”
宗权笃定:“想好了。”
他与那个小天女的婚事,原本也没有定下来。
他之前对族老说,等着那小天女长大,有分辨能力之后再谈,现在他要先一步拒绝了。
而天人族对于雪里鸿是个女人,与他宗权是一对儿的“绯闻”,早已接受的差不多,捅破这层窗户纸,众人也见怪不怪。
“其他的阻碍,神殿的压力,我都会一力承担。”
先前宗权还隐隐觉得,先前那场变革,神殿的手段有些过于狠了。
如今发现,这场变革真是好。
雪里鸿安安静静站在案台后,低垂着眉眼,不说话。
她比他矮,虚脱的宗权放不出神识,她低头,他便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是不是说的太直接了?”宗权心下生出一丝不安,“这难道也是一件需要提前考虑,用不用三思而后行的事情?”
路上走的累,门口歇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有力气跨过门槛,进入雪里鸿的宝库。
“那到不是,我喜欢你这种直接的方式。”很有说服力,雪里鸿慢慢抬起头,“但有一件事,你忘记想了。”
宗权一怔:“什么事。”
雪里鸿隔着案台,凝视他走进来:“我不太喜欢你。”
倏然,宗权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恍惚了下,眼底闪过一抹受伤。
无措过罢,闪躲着错开雪里鸿的视线,他颇为局促地道:“上次你说,你不讨厌我了,我以为……”
“是不讨厌你了,但与很喜欢相距甚远。”雪里鸿说。
“难道不是因为有些喜欢,才会不讨厌了?”宗权又望向她,定定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和质疑,“明知无相危险,你还折返回来,数落我那么多,想用绳子拴住我,难道不是在关心我?”
“是关心你。”雪里鸿回的坦荡,“我说了,是还不太喜欢,不是不喜欢,程度问题,懂么?”
宗权不懂,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什么“程度”?
雪里鸿头疼,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给这个蠢货听。
这一系列下来,雪里鸿是有一点动了心的。
毕竟除了蠢之外,宗权其他各方面都符合她的喜好,很戳她的心。
他拿走药,回去做实验的这五天,雪里鸿也仔细想了许多,甚至对他的实验结果,怀了一些期待。
可雪里鸿明白,她动的心,还只是一棵幼芽,浅且脆弱,说掐断便能掐断。
雪里鸿原本正举棋不定,今夜见到他,见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她决定不掐了,给他一个机会。
雪里鸿张了张嘴,觉得自己需要举例子,有个参照物,形象一点,他这种脑子才可以明白。
眼睛巡睃一圈,她绕过案台,走到窗边,窗台下方的桌面上,摆着一些小花盆,盆子里是栽种着灵草。
她弯腰,用纤长的手指拨了拨叶子:“你进来时,看到门外的婆娑树了没?”
宗权拧起眉毛,天工人就像是一群树精,族内到处都是树。他没研究过树种,不知道哪一株是婆娑树。
雪里鸿解释一句:“笔直的,最高那一棵,我八岁时种下的,一千多年了。”
宗权想起来了。
“你对我的感情,若是像那棵高大的婆娑树。”雪里鸿将小花盆托起来,指着花盆里的草说,“那我对你的感情,就像是这一株矮小娇气的碎星草,你懂了没?”
你需要继续努力,多对我好,多让着我,慢慢刷好感,培养感情,够清楚明白了吧?
宗权凝视那株草许久:“懂了。”
……
当时,雪里鸿真以为他懂了,没过多久,便猜着他可能没有懂。
因为自那晚过后,宗权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连一年没有出现过。
雪里鸿以为他是精气耗损过度,闭关修养去了,可随后在族会上,雪里鸿见到了他,身体已经恢复,且还刻意躲着她。
这可将雪里鸿给气坏了,明知他可能想岔了,也不想去纠正他。
蠢货就让他蠢着吧!
谁要去和这种蠢货培养感情!
雪里鸿从族会回去,气的将那盆碎星草给摔了!
辗转难眠,忽地从床上坐起,骂了一声“蠢蛋”,套上靴子去了天武族。
却被告知一个时辰前,宗权留了个口信,下界去了。
*
宗权下界是去找九荒。
早在他先前闭关拔心魔的第二年,九荒就和曲悦成了亲。
婚礼在十九洲办了一场,随后又在华夏办了一场。十九洲的婚礼热闹又气派,华夏那场则比较低调,因为碍于一些原因,曲家一贯低调,只邀请了亲朋好友,部门同事。
对于曲悦来说,结婚不结婚没什么改变,魔种的事情了结,她去温子午的山上住了一段日子,拔掉了心脉里的魔虫之后,就回来部门继续上班了。
对九荒来说,他的改变很大,他得努力适应现代化的生活。
而且,他兜里没有华夏币,等于是个穷光蛋。
他不像没脸没皮的幻波,直接缠着曲悦为它采买各种影音设备,整天看剧看小说看的入迷,要么哭哭啼啼,要么哈哈大笑,跟个神经病似的。
他一贯自力更生,更何况还有曲春秋整天讥讽他。
九荒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可以开个棺材铺子,卖棺材、牌位、寿衣这丧葬三件套,却被曲悦告知,华夏现在都是火葬。
于是九荒路过丧葬店铺,瞄了几眼,觉得这棺材铺子他还是可以开的。
不卖棺材牌位,他还可以卖寿衣、花圈、纸扎用品。
别墅九荒不会扎,但他会扎古色古香的园林,扎好之后拿去丧葬店铺,便宜卖出去。
他的手工,扎出来的纸扎可想而知,很快就从主动推销,变成丧葬店铺争着抢着从他这里订购。
当然,这一些列操作,都是曲悦帮着做的。
曲悦有为他想过其他门路,以他的本事,随便做个天工宝物,卖给修道者,就能换来一大笔华夏币。
但九荒似乎不喜欢,他攒聘礼的时候,也是靠出卖劳动力赚钱,而不是靠出卖法力。
不靠法力的话,还有其他路子走。比如做手工艺品之类的,拿去网上卖一卖,很快就能混出名气,赚钱不在话下。
然而曲悦了解九荒的审美,毕竟这是一个连改造天人翅膀,都改造成棺材样式的神奇物种。
也就没有劝他,他想做什么,她支持就是了。
等九荒攒够了华夏币,就租了个店面,开一家纸扎店,开心极了。
可是,曲宋不开心了。
因为九荒的店铺,开在了他们特殊部门斜对面。
九荒是为了距离曲悦近一点,但在曲宋眼睛里,这是在给他添堵。
坐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透过落地窗一看,就能看到九荒坐在马路对面扎花圈。
有次曲宋忍无可忍,在家中吃饭时,说了他两句。
第二天,九荒纸扎店外的纸扎人,各个长得都像曲宋。
从此以后,曲宋再也不说他了。
宗权找来之时,九荒正坐在店门口扎坐骑,最近拜他所赐,纸扎豪车已经过时了,开始流行纸扎坐骑。
他身体的毒性没有那么强了,但仍然不容小觑,普通的衣服穿不了,依旧穿着雪里鸿做给他的特制长袍。
华夏如今恰好正流行,不会被当做异类,只不过这样的俊男美女,总能引来不少注意力,两人上过不少街拍视频,在网络上火了一阵子。
被扒出视频里的高冷古风大帅哥,居然是个纸扎店老板之后,又刷了一轮屏。
“你来找我?”九荒见到宗权,有些意外。他以为宗权是来给他送贺礼的,传音道,“不用了,你那个镯子够了。”
“不是。”宗权背着手走过去,周围时不时有人看他,也传音,“我是想来问你点事情。”
“恩?”九荒放下手里的活计,请他进铺子里说话,还给他倒了杯茶。
宗权简直受宠若惊:“难以置信。”
九荒将纸扎搬回来,关上铺子门,席地而坐,继续做工:“你好歹是我第二个爹,而且,我还输给你过。”
说到这,宗权脸上恢复了一点神采,能从逻辑上打败九荒,这事儿他能骄傲一辈子。
但他这满腹心思,令他的神采不能维系太久,放下茶杯,轻轻叹一口气:“我试着放下了,可今日又见到她,发现自己还是不行。”
“什么?”九荒听不懂。
“你师父。”宗权说。
九荒皱皱眉:“我师父怎么了?”
宗权欲言又止,似乎觉得难堪,但他人都来了,还在乎什么脸面,便将他与雪里鸿的事情,从头至尾讲给九荒听了一遍。
“她用树和草来比喻,说碎星草就这么矮小,永远也高不过婆娑树,让我死了这条心。”
九荒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去将婆娑树给砍了,剁成渣,铺一地,不就比碎星草更高了?”
宗权一愣,咦,是个办法。
九荒又道:“但你可能会被我师父打一顿,还是老实一点好。”
“那你有什么办法?”宗权早就想来问九荒了。
一是九荒是雪里鸿的徒弟,应该最了解雪里鸿。
二是他只有半个脑子,智商这么低,居然能娶到曲悦,可见傻归傻,在感情方面是个高手。
九荒给他出主意:“碎星草很脆弱,是不能催长的,但三千界里的某个地方,肯定会有自然变异的、比我师父那株婆娑树更高的碎星草,你去寻访丹药师问一问。”
宗权:咦,是啊!
他立刻起身:“我这就去。”
九荒:“加油。”
宗权:“多谢。”
……
曲悦此时正在异人学院里,刚为皮皮他们办好入学手续。试炼取得第一名之后,便将他们都接了出来,入异人学院接受新的教育。
支岐被判了百年牢狱,已经去服刑了,只被关押在天罗塔第十六层,江善唯随时可以去探望他。
而江善唯也去了异人学院,以他的修为,属于可以毕业的那一类,可他缺乏常识,想在异人学院多学点常识。
曲悦忙完之后,又回部门处理些事情,随后来到纸扎店,等九荒关店门,一起回家。
进店里之后,瞧见茶几上的杯子,她立马问:“谁来了?”
能让九荒倒茶的人,统共也没几个。
九荒:“宗权。”
“哦?”曲悦好奇起来,正好有些口渴了,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含糊着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来向我请教。”九荒将宗权的来意说了一遍。
曲悦听到“大树和小草”时,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你师父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九荒眨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曲悦哭笑不得,摇摇头:“算了,现在想找宗权也不容易了。让他去寻吧,若真寻到,说不定还能错打错着。”
心道雪里鸿也真是的,直说不就得了,太高估这些纯血天武人的智商,以及钢筋直男的情商了吧!
“恩?”九荒一直没有明白过来。
曲悦将茶具收拾掉,不再与他讨论此事:“走了韭黄。”
九荒也收拾好了,关店铺,与曲悦一起离开。
两人沿着人行道漫步,路上九荒一直不说话,时不时偷眼看她两眼。
曲悦眯起眼睛,将他的眼神逮个正着:“还有什么事情。”
“没、没。”九荒赶紧否认。
“说。”曲悦还能不了解他。
九荒支吾了半天才说道:“上次,你做的那个噩梦……”
不久前,曲悦做了个噩梦。
噩梦来源于曲悦的大嫂怀孕了,与她大哥的欣喜若狂相比,她大嫂愁的不行,生女儿就算了,若是生个儿子,继承了曲唐的最炫彩色风,那可真是……
当天晚上,曲悦便做个梦。
她梦见自己也怀孕了,生了个女儿。
像她,模样水灵灵的。
可是五六岁的年纪,在异人幼儿园里一言不合,就拎着个天工族黑色大铁锤,像九荒从前掐人颈骨一样的表情,去锤同学的脑袋瓜子,硬生生将曲悦吓醒过来,完全不想生孩子了。
九荒取出个储物戒递过去,安慰她:“六娘,你别怕。”
曲悦狐疑的接过来,只见储物戒里有一根巨型棒棒糖。
神识一翻动,曲悦吃了一惊,这不是根棒棒糖,这是个棒棒糖状的大铁锤!
九荒眼睛亮闪闪:“六娘你想一想,女儿以后拿这个棒棒糖,去敲人脑袋瓜子,是不是可爱多了?”
曲悦捏捏眉心,这是她害怕的重点吗?
九荒见她五官扭曲在一起,心头一揪:“这个款式不够好看?那我在做几个,你挑一个。”
“不用了,就这个吧。”曲悦平复心情,将戒子收起来。
“你若不喜欢,千万莫要勉强,重做不麻烦。”九荒说。
“行了,真啰嗦。”曲悦挽住他的手臂,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夕阳将两道影子拉的颀长,穿过长街,拐入巷子里时,影子交错重叠,不分彼此。
……
几年以后。
大虚空内种下的空间胚子,开天地,分阴阳。
魔种世界整个被挪了出来,世界内的人,除了个别之外,对此一无所知。
忙完之后的雪里鸿,累的虚脱,正准备闭关修养时,宗权突然出现。
风尘仆仆,不由分说,抱起她就走。
雪里鸿早从曲悦那里,知道他这几年干什么去了,乍听时又惊又无语,可日子久了,开始生出牵挂之心。
故而他将她抱走时,在族人诧异的目光下,她不曾挣扎。
宗权带她下界,去往一处世界内的秘境,落于一片奇异的草木庄园里。
宗权指着面前高耸入云的碎星草说:“你瞧,是不是比你的婆娑树更高?所以说,万事皆有可能,你可以给我机会了吧?”
雪里鸿还真是挺震惊的,但一看他胜券在握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数年来,宗权为寻到此处,耗费了不少心力。今见她这明媚一笑,顿时满身疲惫尽消,愉悦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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