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鸿刚要转身, 听见他最后这一句话, 忽然间就愣了一下。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像从前一样, 挤兑他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补一补?就不会想着要一套新的衣裳?”
说完也不再去理会宗权的反应,给那些受伤的孩子们喂下丹药,召唤出一个庞大的类似于飞舟的飞行器,披上一层隐息罩子, 将他们一个个都打包带走。
等将这些孩子们都带出山海世界之后,确定他们没有危险了,交代了他们几句话, 便让他们自行回族里去了。
而雪里鸿犹豫了一会儿, 又折返入内。
雪里鸿回到那座悬山附近。
宗权全身心都在应付着无相悬山, 直到雪里鸿走到坑边, 他才感知到, 抬起头诧异着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雪里鸿刚要张嘴, 他道:“你不用担心, 我没事。我已经与它的力量较量过,它杀不死我。”
“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你。”雪里鸿翻了个白眼, 冷笑一声, “我是实在忍不住, 一定要回来骂你一通。”
宗权一怔:“你骂我做什么?”
雪里鸿的声音越来越冷:“你是不是觉着, 你方才的举动非常的英勇。”
宗权越看越不对, 反问:“英勇谈不上,但我没做错吧,你这什么态度?”
“我真的是服了你们这些天武人死脑筋。”雪里鸿恨不得从地上捡起块儿石头,往他脑门上砸,“这事儿原本并不难,只需我造几个钻地鼠,在底下穿几个地道。再造十来个机关人,等将他们拉入地下时,再扔出机关人去代替他们……”
宗权听她一说,仔细分析了下,的确具有可行性。
就算失败,他照样可以顶上。
宗权顿时觉得这罪自己白受了,不满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雪里鸿恼火道:“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你就冲上去逞英雄!”
好像、好像是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宗权操控着自己的神弓,顿时尴尬极了。一瞬间从一个英雄,成为一个上杆子找死的傻帽。
雪里鸿抚着胸口顺气儿,越想越是恼的慌,拔高声音骂道:“我真怀疑你是如何长这么大的,靠什么活到今天的,全凭运气?用曲悦曾经骂我徒弟的一句话,拿来骂你再合适不过,你娘生孩子的时候,是将孩子扔了,把胎盘养大了吧!”
宗权被她骂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雪里鸿根本停不下来,从前她骂宗权,是当成阶级敌人来骂的,其中包含着恼恨之意。
现在看着他,就像看着少年时的九荒,满眼的恨铁不成钢,骂声也特别的响亮。
这是无相悬山阻隔住了,不然雪里鸿真会上前去,像踹九荒一样给他一脚。
“你说你吃过多少次亏了,究竟能不能长一次记性!”
“从今往后,能不能给别人留一点思考时间,不要动不动就这么冲动?”
原本在坑里顶天立地的宗权,这会儿被骂成了个孙子,弓骨摇摇晃晃,欲要支撑不住。
宗权白着脸道:“你能不能先把我救出来,再骂我?”
“救你,呵。”雪里鸿干脆坐在了地上,拿出工具,慢慢做手工,“你慢慢等着吧,好好在坑底想一想,往后做事之前要不要先动动脑子。”
宗权被她数落的烦了,顶一句:“你也说了我就没有脑子,我再动脑子,不也是这个样子?”
雪里鸿道:“你没脑子,我有,你先等我动动脑子不行?就这小破山,犯得着用命来搏吗?”
宗权再顶回去:“那也不是每一次你都在我身边。”
还敢犟嘴,要是换成九荒,雪里鸿已经真扎他的嘴了:“看来,只能用根绳子,才能拴住你了是吧?”
宗权恼火:“你敢骂我是狗!”
雪里鸿哈哈一笑:“骂你怎么了?你现在被压着,难道有本事打我?”
宗权强撑着这点儿尊严:“你最好别救我,等我从坑里出去必定打你!”
雪里鸿:“你有本事现在打我!”
宗权:“你给我等着……”
话还没说完,压在他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竟是上头的无相悬山化为一片云,淡淡道:“不必等了,你去打啊。”
站在坑里的宗权:……
*
十九洲,紫星城。
九荒在房间里紧张极了,因为曲悦刚刚用小木偶将他召唤过去,说经过她的软磨硬泡,曲春秋终于决定不那么摆谱了,给足叶承锡面子,于赏剑大会前一天晚上抵达。
也就是今日晚上。
九荒告诉叶承锡之后,便回到房间里傻坐着,像极了一个待嫁的新娘。
“砰”有人叩门。
九荒神识一扫,眉头微微一蹙,是他的母亲颜苓。
颜家家主,九荒的舅舅颜烽失踪了,其实是被天人境暗中解决了,他们本是天灵族的这层身份,并未对外透露。
至于颜苓根本也不知道风槐还活着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都干了些什么,雪里鸿念在与她一起长大的情分,一再为她求情。
天人境决定暂缓追究她。
这个事情不好说,因为这是颜氏家族自愿献祭的,如果她这算有罪的话,那么君执的肉身,同样是被君氏一族献祭的,很难处理。
至于她要不要将自己曾经对九荒做过的事情,告诉叶承锡,也是他们两口子之间的感情问题。
九荒去开了门:“娘。”
颜苓入内来,送了两块儿同心玉佩给他:“这是我亲手编的,肯定是你的手工好,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九荒没有拒绝,直接收下了。
这反而令颜苓无所适从,对这个儿子,她充满了歉意,总想要补偿他,拉近与他关系。
可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她问:“你师父不来么?”
九荒道:“我师父说她没有空。”又道,“她来也不合适。”
颜苓看着他,眼圈红了红:“儿子,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九荒说过很多遍了,颜苓也说过许多道歉的话了,九荒不想就此事总是与她说个没完,“我说过许多次了,旁的我都不管,也不在意,只要你往后对六娘好,我就对你好,只要六娘愿意喊你一声母亲,我也愿意。”
……
傍晚时,曲春秋一行人到了。
曲悦忐忑不安,生怕九荒不听话,没有换衣裳。等见到叶家的少爷们,已经脱去了彩色风,换回了叶家的风,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等九荒随着叶承锡一起出来迎的时候,九荒身上还是穿着那件黄色纱衣。
而且叶承锡才刚迎上去,还没有给曲春秋打招呼,他便站去了曲春秋的身后。
不管曲唐怎样央求,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的曲春秋,是绝对不可能配合他穿彩色的。
于是兄妹六人,只有六种颜色,差了一个黄色。
九荒刚好补上了这个缺。
原本觉得这紫星城太过气派,猜测叶承锡是在给他们曲家一个下马威的曲唐见状,显然是非常开心的。
曲唐啧了下嘴:“小盖世,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呀,就知道你这人非常上道,大哥我啊,是一直最喜欢你的了。”
说着话,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表达自己甚是满意的心情。
一旁的曲宋:“完了,家里往后又多了一个马屁精。”
元化一被强制穿上了最炫彩色风,正在心里头别扭着,一听曲宋说这话有点不太开心了,传音道:“二哥,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啊。”
曲宋好奇的看向他:“我说你了?你就忙着对号入座,难不成你已经想起来了?彻底恢复记忆了?知道你自己从前是一个马屁精?”
自取其辱啊,元化一闭嘴不语了。
他手里面提着天贤剑,剑在特质的鞘中。
此时的天贤剑,已经不再是原本脊柱骨节状模样,而是一柄利剑。
这足以证明他的剑心渐成,记忆也处于只剩下一层窗户纸的境界,只需临门一脚便能捅破,只不过,他已经不着急了。
九荒看着大哥、二哥、三哥的表情,松了口气。
然后他又扭头看向了曲明,曲明朝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九荒再去看曲清。
曲清着实有些感动,自己这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居然也被惦记上了。
他也朝九荒竖了下大拇指。
妥妥的,五个哥哥应该已经通关。
九荒深深一个呼吸,只用盯着前头站着的曲春秋了。
曲悦觉得有些奇怪,这可不像是九荒可以干得出来的事儿。她传音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九荒实话实说:“是我娘。”
曲悦:……“你娘主动教你这些?”
九荒:“是的。”
原本他觉得他爹真厉害,能抱得美人归。
后来才发现不是他爹厉害,是他娘厉害,但这份厉害,他是不欣赏的。
九荒道:“我辨别了下,觉得我这个做法没有什么不妥,对么六娘?”
“恩。”的确无伤大雅,曲悦对他肯动脑子辨别,表现的非常赞赏,鼓“我爹他们都十分开心,只不过,你爹就不怎么开心了。”
九荒看向了叶承锡,果然脸色比较差,差的都不想与曲春秋客套了。
曲悦赶紧教他两句。
他忙向叶承锡传音:“爹,我已经哄的曲家的人十分开心,您的压力也就小了。”
“谢谢啊,你可真会为我着想。”叶承锡也不是真生气,颇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儿子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他多少清楚点曲春秋的脾气,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眼下倒是有可能轻松一些了。
叶承锡微笑拱手:“曲兄,多年不见,你已经合道了,而我还在为俗事所累,原地踏步。”
曲春秋也优雅拱手回礼,笑道:“凡事有利有弊,我合道了又如何,同样是名不见经传的,不像叶兄早已是闻名三千界。”
叶承锡笑道:“虚名罢了。不足挂齿,请进。”
曲春秋稍稍与他客套了下,便随着他一起入厅中。
叶承锡忽然想起他儿子和他说过的话,自己只生了两个,人家曲春秋生了六个,谈什么门当户对?说什么旗鼓相当?
放出神识稍稍一看,只见曲春秋身后跟着一大堆的孩子,还的确是挺气派的。
……
一行人步入厅中之后,叶承锡和曲春秋当然是坐在上首的两个位置上。
侍女奉上茶水以后,两人客套的说着话,聊的都是一些关于当年见面比武之事,以及修为修炼相关,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将话题引去结成儿女亲家这件事情。
曲悦与九荒挨着坐,和九荒传音聊天。
主要是她看九荒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的样子,生怕他突然间忍不住了,在两位父亲说话时插嘴。
“你师父呢?你有去城墙那里看过她吗?”
“那天半夜里我听你的话,又回去看过了,我师父已经走了,宗权也不见了,两人估计是一起走了。”
曲悦点了点头:“这就好,说明你师父应该已经放下了。”
九荒也点点头:“六娘,他们怎么一直在东拉西扯的,不进入正题?”
曲悦逗着他道:“什么正题?”
“就是……”意识到曲悦在逗弄他,九荒的耳朵尖红了一下,“你知道的。”
曲悦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敲鼓似的,安抚道:“你着什么急啊。两位父亲说话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插嘴,尤其是谈到婚事的时候,不管他们说什么,哪怕争执起来,你都不要插嘴。”
九荒纳闷:“为什么?”
吵架也不管?
曲悦低头看着脚尖,笑着道:“你要知道他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为了我们两个往后谁能占上风一些,他们肯定是要相互拿捏一下对方才行的。而且他们各自有分寸,知道怎样点到即止,你一插嘴只会捣乱。”
九荒似懂非懂:“我知道了,我一句话也不说。”
两盏茶过后,叶承锡终于开口说道:“当年与曲兄一见如故,便觉得你我特别的投缘,可后来再也不曾见过,我还纳闷这缘分落在了哪里,不曾想,竟是落在了你我的儿女身上。”
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下面曲、叶两家的小辈们,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凝神屏息着听着。
连曲悦都有一点点的紧张起来,毕竟这种事情她也是没有经历过的,脸庞甚至微微泛出了些红晕。
曲春秋淡淡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是啊,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当我见到这个女婿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哪里来的缘分,牵上了这条红线。”
叶承锡隐隐听出他话中有话,可一时没听明白,见曲春秋还有话说,他便等着。
曲春秋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仅仅得了阿悦一个女儿,打小便是掌上明珠,本来合道不成,硬生生的为了我这个女儿,又苟延残喘了下来,再多活这一阵子。我年纪大了,往后也不可能再生出一个女儿,便想让阿悦在身边陪伴着我,不想她离开我太远,不然,我这合道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话说的就非常的清楚明白了,意思是不愿意曲悦嫁到叶家来,来让九荒入赘他们曲家,去往华夏居住生活。
其实在修道者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个习俗,像他们这些人,想去哪里去哪里,并不存在什么嫁人和入赘的概念。
但这话一旦挑明了说,问题便大了起来。
曲悦心里头一个“咯噔”,倏然抬头看向她的父亲,明明在家里的时候都说好了的,怎么又临时变卦了?
再看叶承锡的脸色,果然一瞬就黑了下去。
叶家众人,也都表现出来了不善之意,但是他们不敢将这份不善之意表现给曲春秋,一个个的瞪着曲家众兄弟们。
曲家众兄弟们淡淡喝茶。
其实心里也在无语,曲宋传音:“大哥,现在怎么办?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劝着父亲,千万不要让父亲提这个入赘的事情,不让父亲捣乱,这下……”
“我有什么办法。”曲唐刚刚要张开嘴巴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就被曲春秋瞪了一眼,意思是让他闭嘴。
曲唐可真是没辙了:“父亲合道之后,修为涨了,胆子也肥了呀,居然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这回头让母亲知道还得了,咱们家怕是要变天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去躲一躲吧,可怕。”
曲宋听罢这话更无语了,能不能靠点谱:“现在不是谈以后的时候,这婚事真要被父亲搅黄了,往后咱们曲家和叶家还怎么往来相处?”
曲唐有些好奇起来:“你不是最讨厌韭黄的吗?怎么现在反而为了他担心了呢?”
“谁说的,我不是为了他担心,这不是得为了小妹担心吗?”
两人看向曲悦,见她又恼又气又憋着的样子。
曲春秋问叶承锡:“不知道我的提议,怎么样呢?”
叶承锡并没有说话,但握着杯子的手,看得出来他正紧紧压着恼火。
这正是曲春秋想要的结果,除了他夫人,他可不怕任何人生气。
曲春秋心里面正优哉游哉,突然听见外面叶家的管家说道:“家主,外面有人求见。”
叶承锡没好气的问:“谁?”
管家道:“没见过,她自报家门,说是曲家的当家人。”
此一言罢,曲春秋端着茶杯的手瞬间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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